第18节
众人登上石道,往前行进,来到龙窑窑头前,只见四周开阔,早聚集数百人,人声嘈杂。 这数百人中,有官员,有商人,有仆役,还有许多村民。 赵启谟跟随刘通判,听刘通判讲解龙窑分为窑头,窑床及窑尾。 “烧造时,从窑门中投柴,这便是窑门。” 刘通判指着龙窑两侧的窑门,此时已出窑,但是窑身仍在往外窜热烟。 “我们所见的,这是窑头,窑尾可在那云深不知处里。” 刘通判仰望着往高处绵延的窑身,止步于此,似乎没打算上去。 赵启谟心里十分好奇,独自往前行走,见前方众多窑工在忙碌,不时有烧好的瓷器抬出来。 窑工浑身上下都是漆黑的,只有一双眼睛,一口牙齿还能辨认。他们用运输用具,从闷热的窑洞里拖出烧制好的瓷器,手脚并用在火窑内攀爬,又累又脏,没得停歇。看得赵启谟十分愕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怎知人世还有这样艰苦的事。 “可是哪位大宅的小公子,别来这里,脏得很。” 一位仆役打扮的男子,请走赵启谟,怕一身奢华的赵启谟沾染到碳灰。 “这些人,可都是此地村民?” 赵启谟用土话询问,他的土话不地道,不过见这位官家少爷会说土话,仆役露出惊诧之情。 “都是呢,世世代代爬火窑,爹爬不动了,儿子继续,要吃饭呢,小公子。” 仆役的样貌,不过三十岁左右的样貌,说话十足老态。 赵启谟听后兴趣索然,想着这人言语多有不敬,他是贵家子弟,可他也懂得人世的疾苦啊。不想再上前,赵启谟往后走,在半坡上,他和李果迎面对上。 赵启谟停下脚步,李果也停下来,李果身边的黑瘦少年问李果怎么了,李果说:“七哥,没事。” 李果和那黑瘦少年离去,两人有说有笑,轻松惬意,看样子,像似这男子带李果过来看龙窑出窑。 七哥?那人可就是合桥阿七? 赵启谟没做多想,回到头窑所在的空地,见父亲和杨提举坐在一个竹棚子下喝茶。 “小公子,回来啦,知寄刚去寻你。看来,他倒是丢了。” 杨提举悠然喝茶,笑语。知寄,就是刘通判。 赵启谟致歉,入座,一碗茶递到他面前。 不愧是市舶提举,携带来的茶碗是兔毫盏。 双手捧起茶碗,吹去茶沫,赵启谟缓缓饮用。 “小公子真是龙章凤姿,越看越喜欢。可惜我无女儿,可惜可惜。” 杨提举平素总和海商打交道,沾染了许多俗气,匪气,也是胡言乱语,这分明是说笑。他一个农家子后代,官一代,怎么攀得起赵家这样的皇胄。 害老赵差点喷茶,可也被茶水呛到,一阵咳嗽。 不会,刘通判过来,袖子脸上都是煤炭黑,明显钻过窑洞。 众人看到他,狠狠取笑一番,刘通判也不介意,自顾自说着:“我就是好奇它的内部构造。” 赵启谟喝下第二碗茶,思绪飘远。 沿着“龙躯”往下行走的仆役们,吃力抬着瓷器,一队又一队,踏上通往山脚的石道。就在这无数仆役间,夹杂几个散人,李果在其间,那位叫阿七的少年也在。 “七哥,哪担是你的?” “七哥,那我们搭船回去吗?” “七哥……” 李果和那位少年,逐渐在眼前走远。 曾经李果也总跟随在赵启谟身后喊着:启谟,启谟。 那是在海港,在衙外街,赵启谟总是装作不认识他,最多回头颔首。 第23章 它没得罪你,你吃它做什么 夏日,李果上屋顶更换遮挡的木板,他一眼就发现赵启谟寝室那扇紧闭的窗户大开着。很久没上屋顶,也久没有过逾墙行径,和赵启谟也很久不往来。 想着他傲慢不理人的样子——在起坡龙窑遇到,也是不理不睬,李果不免生气。 过去这么久,还是有些气恼,自己明明没得罪过他,突然就不当朋友了。 不当就不当,谁稀罕呢。 用绳子将新木板沿屋檐吊上来,李果用力拽着,搬到屋顶。他一个人,也没有帮手,自己能搞定。 把新木板盖住屋顶入口,李果想顺着桓墙滑下落地。 他从屋顶跳上桓墙,不禁朝赵启谟的窗户张望,知道寝室里确实无人。 他不在呢? 有点失落。 随即,窗上的一簇青葱引起李果的注意,那是一盆芦荟,长势良好,正在舒坦晒着太阳。 这是李果当初送赵启谟的芦荟,长大许多,芦荟叶抽长,肥胖,饱满。 哼,这是我送的芦荟,他还养着干么。 行动快于思考,等李果回过神,他已经攀爬上静公宅屋檐,站在西厢窗前。 不加思索,拿起窗上那盆芦荟,转身即走。 李果拿人东西,并没打算藏起来,他大大方方搁放在自家屋顶上,离那西厢窗户远远的。 本地居民,芦荟大多养在屋顶,不用浇水,有雨水,也不怕旱死。 拿来这盆芦荟后,李果没做多想,沿着桓墙滑落。 两天后,李果去海边找阿聪,顺便抓小螃蟹,用破网捞小虾。回到家,李果爬上屋顶,掀开木板,将小螃蟹晾晒。 小螃蟹晾在竹匾里,大大的竹匾,十来只小螃蟹,看着实在穷酸。 晾上小螃蟹,李果朝芦荟走去,网到十几尾小虾,自然不会浪费,随便和芦荟一起炒着吃,能吃就行。 此地沿海,鱼虾价廉,这么一捧小虾也换不了什么钱,当然是将它吃掉。 芦荟养这么大也没用,当然也是将它吃掉。 就掰两根最大的芦荟叶子吧,削皮,切块,和小虾炒一炒,再加把盐,便是美味。 李果馋着,听到身后有人喊叫,他回头,才察觉赵启谟站在西厢窗户里看他。 “果贼儿,芦荟还来。” 赵启谟字句很简单,他趴在窗上,手里捏着书卷,仍是以往熟悉的模样。 “我不送你了,现儿是我的芦荟。” 李果一个市侩小儿,才不讲什么礼仪。 “不仅不还你,我还要把它吃掉。” 李果说着,就蹲下身去掰芦荟叶子。芦荟叶子边沿遍布小刺,李果小心翼翼行动。他屏住呼吸掰下一叶,又去掰第二叶,赵启谟的声音已在身侧大声响起:“它何曾得罪你,你吃它做什么?” 李果哇的一声,拇指扎在芦荟勾刺上,拔出,一滴血液在拇指指腹上晕开。 他这是被赵启谟吓得,才不慎把手指扎伤。将拇指含口中吮吸,同时不忘怒瞪赵启谟。 “我看看。” 赵启谟拉出李果手指,拉到跟前,仔细察看,只是一个细小如针眼的小口子,他擦去渗出的血液,低头朝拇指喝气。 看赵启谟模样专注,李果反倒不好意思,急忙缩回手,不肯再让赵启谟察看。 “涂下口水就好啦。” 李果把拇指放在唇边,用舌头舔了舔。 “你翻墙过来,不怕被你娘发现吗?” 歪着头看赵启谟,发觉赵启谟似乎长高不少,眉宇间也多出几分英气。 “我娘去紫竹寺。” 赵启谟瞥眼地上的一盆芦荟,还有一支被摘下的芦荟叶,他回头看李果,认真问:“可以食用?” “把皮削去,切成一块块的,下锅翻炒下就可以吃。” 李果也不是经常吃炒芦荟,偶尔才吃上一回,这东西毕竟不是菜。 “好吃吗?” “还行吧。” “有毒吗?” “没有毒。” 李果狐疑瞅着赵启谟,这家伙该不是也想尝一尝? “你不能吃,你吃了要腹泻。” 这话真是一针见血,从未幸免的赵启谟显得无所谓。 “那你吃就一叶吧,余下的我抱回去照顾。” 虽然说芦荟不开花不结果,可是葱绿可爱,赵启谟又喜欢花花草草,怎么舍得它被吃掉。 “哼。” 李果气鼓鼓的抱胸,脸撇向一旁。 “喏,你用它去买别的吃。” 赵启谟摸索身上的钱袋,倒出一块小碎银,放到李果手心。 “启谟。” 李果喊住赵启谟,又将碎银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