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灯光更亮时,多rou们的颜色似乎更加漂亮。 自己一手养出来的多rou宝贝们,被别人这样待见,嗯,感觉……还不错。 看在付俊卓眼里,眼前蹲着的学弟其实就是个小孩,小孩是个开心的小孩,很有活力,笑容很灿烂。 “学长。”顾舟忽然回头,他有话要说,然后就看着付俊卓的脸,顿住了。 付俊卓自己不知道,他待着不说话时的眼神是没有活力的,会让人一眼看过去就断定,这个人很沉闷忧郁;而当他看向多rou时,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柔和,尽管细微到几乎看不出来,但是就是很有生机。 “怎么了?”付俊卓看向顾舟。 视线一从多rou上离开,那种鲜活的生机不见了。 “这株叫什么呀?真的好漂亮!!”顾舟指着一盆问。 确实,真的很漂亮。 rourou的一株,窗面晶莹剔透,每一粒的纹路都爬不到窗面顶端,就像是有灯托的散发着光的冰雕,不,冰灯一样。水润光泽,让人连去捏一捏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因为漂亮得太不科学了,觉得上手摸这株会碎,顾舟想着,明明这么好看,刚刚竟然没有发现。 “这个叫冰灯玉露,现在冬天长得不好,春秋时候是最漂亮的。” “……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好看了,还能更好看啊?那得是什么样子……” 大概是一个人太久了,又大概是见学弟对自己喜爱的多rou实在是喜爱,这点很合心意,看着学弟一副已经开始脑补的样子,付俊卓说:“我去拿一下手机,手机里有照片。” 后来,顾舟看着手机里秋天时冰灯玉露的照片,激动得要死,直说:“学长你太厉害了!我以前也养过一盆多rou,可是养死了!多rou很难养你竟然养了一阳台!真的好厉害的!” 第5章 付俊卓几乎要被夸得不好意思,很想说点什么,但反应迟钝如他,面对着这种哗啦一下迎面拍过来的夸奖,张着嘴却不知道该怎样答话,最后只吐出了简短两个字:“啊……嗯。” 有点沮丧。 不,是很沮丧。 刚才还好好的。 很简单的对话而已,似乎脑子正在转,似乎知道自己想要回答的话里的词语,但是忽然之间,却怎么也组织不了完整的一句话。 是的,很简单的对话而已啊。为什么这种对话都不行?为什么感觉自己已经……什么都不行? 能做得了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 回想着两年间的种种,付俊卓垂下手,心慢慢慢慢沉到底。 面前这小孩似乎天生少根筋,把他搁哪他都能嘟嘟嘟发出点光,得到学长的同意,遵循着学长“不要往前翻,往后翻”的嘱咐,顾舟星星眼继续看着手机里的多rou,越看越充满了一种乖学弟对厉害学长的崇拜:“学长!你真的好厉害!我一直觉得,能把宠物和植物照顾得很好的人,一定非常温柔!” 听到这样的话,付俊卓垂下眼睛。 自己,温柔么? 不啊,很久以前乖戾嚣张、飞扬跋扈得很,他这种人,可以和任何不好的词语挂钩,但绝对和温柔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再抬眼看学弟,对方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专心致志地看多rou,也不是那种“我要和你合租了,所以要跟你打好关系”的感觉,完全没有。 只有一种……他说的都是真的的感觉。 那就暂时相信吧,假装自己是个所谓温柔的人,付俊卓努力集中精力,回答了一句:“……谢谢。” 那边,顾舟看完多rou照片,笑着说:“学长,你手机里都是多rou,我手机里全是吃的!改天也给你看看。” “嗯。” 不过也好,学弟话挺多,自带暖场效果,付俊卓现在话不多,这样不会冷场。 回去之前,面对着满阳台的多rou,小孩表现得有些恋恋不舍,几乎要一步三回头:“学长!我明天下午没有课,明天搬进来可以吗?” 付俊卓给了他一串钥匙,小孩高高兴兴揣着回学校了。 虽然只见了两面,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小孩给他的感觉就像太阳。 一个人的性格,不可能一味地阳光,付俊卓想着,但小孩的性格,至少明面性格,看起来是那么的阳光开朗。 像太阳一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发光,从他的内心会发出一种积极向上的气息,谁都喜欢,尤其是付俊卓这种常年缺光已经半死不活的人类。 人一走,门一关,似乎房间都暗了一个度,屋子里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付俊卓抖啊抖,脱下秋天的布拖鞋,换上自己的拖鞋。 小孩刚刚穿过,非常暖和,付俊卓慢慢地舒展开脚趾,觉得暖和了一点,好受一点。 有点冷的人慢吞吞走到阳台,去看他的多rou。他蹲在多rou前,一个个看过去,仔仔细细查看情况——这样的事情,工作日他早上做一次,晚上做一次,休息日早中晚各做一次。 日复一日重复着,一天不做就会觉得心里空空的。 说实在的,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多rou们一直都很精神,几乎不会出过问题。 此刻灯光柔和,各色多rou们安安心心地躺在精致漂亮的盆里,漂亮的、晶莹的、聚在一起,组成一个小小的梦幻世界,似乎能承载一切美好的愿望。 付俊卓感觉有点满意,又看了一会儿,跟多rou们道了声“晚安”,准备去洗漱睡觉。 他走到洗手间,牙刷上挤上牙膏,看一眼镜子,抬头的那一瞬间感觉胸闷气短,胸口似乎被什么挤压着一样,吸不进空气,他试着深呼吸,然而,没有用。 牙刷掉在地上。 付俊卓蹲了下去。 如果说,两年前痛彻心扉的那段时间,时常会感到喘不过气来,时常会被巨大的绝望感碾压,会不想活,那么现在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中间虽然这种状态反反复复过很多次,但是最近这半年,明显感觉变好了。 没想到这次回去给mama迁坟,接触到了与死亡相关的事情,又复发了。 虽然尝过了无数次,但那种铺天盖地盖过来的绝望感和无助感,还是次次能把他直接打得跪在无尽的黑暗中。 像石头一样,一点一点往下压,压得他滚哭嚎叫跪地求饶,压得他头脑崩裂血花炸开,粉身碎骨还在往下压,一点一点毫不留情。 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去死吧? 去死啊! 你去死啊!! 付俊卓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从地上爬起来,拼命想要捡起牙刷,然后他就像个帕金森病患一样,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他选择放弃,转而摸到洗手台上的单面刀片。 奇怪的是,摸到刀片的那一刻手竟然抖得不是那么厉害了,似乎有什么在暗示着他,一了百了吧,这样你就不用每天忍受煎熬,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了。 解脱啊。 无比向往的解脱。 他看着手中的刀片,脸色白得像个死人,嘴唇抖动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 何为救赎? 没有救赎。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四字谎言是“感同身受”,不可能的,你不是我,你怎么会知道我爬过的路? 又有谁真的会对谁感同身受? 刀片握在手心,冰冷刺痛,就像,就像凌晨时候握在手中的mama的枯骨。 那股冰冷似乎要从皮肤钻进去,然后顺着血游遍全身,将他整个人冻住、冻死。 有血液从指缝里渗出,付俊卓咬着牙,右手使劲握紧,左手试图掰开右手,最后沾满了血的刀片掉在地上,血顺着他的右手一滴一滴往下滴。 时间似乎在一分一秒地过着,又似乎静止着,付俊卓久久地站着不动。 灯光还是暖色调灯光,柔柔地撒在室内,空调也还在运行着,暖气在室内流动。很久以后,他捡起刀片,在水龙头下冲洗。 大概不是突如其来,总是有征兆的,刀片最近刚买回来,此刻在流水下泛着寒光。 付俊卓全身发冷,疲惫不堪。 家里常年备着纱布,付俊卓自己处理了一下,又木着脸把地上的血迹处理掉。 像闹剧一样,这次好像就这么过去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来如狂风暴雨兜头浇下,去如抽丝剥茧,用命捱着时间。 他吃了安眠药,却还是睡得不安稳,被困在了一场梦当中——梦境中他的视线很矮,眼中的世界倾斜而又昏暗,没有方向,没有人,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一直跑。 一直跑。 眼前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着,然而无论他跑得多快,女人始终在眼前。 那是……mama? 是mama吧? 他继续追。 然后追了一晚。 早上醒过来,头要炸了。 新的一天,他还在。 新的一天的下午,小孩就要搬过来了。 顾舟在宿舍收拾东西,二号上铺仲春就蹲在床上,百无聊赖地低着头拉着调子跟顾舟说话:“啊,你要搬出去了。” 仲春顶着张娃娃脸,戴着副充满智慧的眼镜,成天摇头晃脑,说话慢悠悠,见人笑眯眯。 长相讨喜,让人一看就想捏着他的脸狠狠地搓两把。 顾舟半边身体探进他的一号铺,忙着卷铺盖,修长高挑的身材,弯在不是很大的下铺空间里,显得有些委屈。 “对啊,床太小了,我想睡大床!”顾舟站直了身,双手张开比划,“这么大!” 比划完继续探进下铺收拾他的枕头被子们。 “带我一起飞啊~”他俩睡上下铺,仲春伸出手使劲地够着顾舟,戳他后腰,“请我们吃顿饭再走啊~” 平时宿舍一群人处得很好,顾舟是因为宿舍床小睡得不舒服才打算搬出去,怎么着都得请大兄弟们吃顿饭的。 他连忙答应:“好好好!我已经想好了!路宝宝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