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一个被点名的祝师战战兢兢地介绍情况:“白泽局两年前推出新式农具,桃府推广最好,去年桃平昆琼津五府都是大丰收,其中以栽种了两季稻的桃府为最。现在过年,基本家家户户有存粮,我们也会从琼平二府调来粮食。” 车山雪往下面一瞟,被他看到的人连忙慌张发言。 就如他们所说,呪雪情况虽然紧急,但桃府目前还没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更值得主意的,是呪力的弥漫。 放任不管的话,粮仓里储藏再多的粮食,铁龙运送来再多的粮食,也会被呪力腐蚀腐朽。 “七天,”李乐成低头计算呪雪强度,片刻后给出一个结果,“桃府呪力将在第七天午夜达到最盛。” 车山雪听完点头,道:“这事第六天必须解决。” 他没说怎么解决,而是直接换到下一个话题。 “桃府二十七城,有十一座城的祝师死绝,除了武夷楼动手无作他想。武夷楼在桃府是地头蛇,如果想继续行刺杀之事,你们谁有把握躲过?” 宫柔闻言愣了愣。 “武、武夷楼?”她结巴了一下,“老五不是在那儿吗?” “大概叫人好吃好喝地关着,”车山雪面上带着冷笑,“你五师弟可是百年难遇的天才,武夷楼怎么舍得杀他?” 这句意义不明的话没有几个人听懂,众人愣怔时,铁龙车突然一个颠簸,手肘支在桌上的车山雪身体一晃,猛地伸手抓住桌边才坐稳。 头晕,他想。 上车后不久便开始了,并不是晕车的晕法,而是从骨头里透出的疲惫感,随着每一次呼吸渗透到血rou和毛孔。 不需要大夫来看,车山雪也意识到此刻自己的体温不正常。 说起来,他昨晚是睡在哪里来着?山顶的一间茅亭。 无门无窗,透亮透风,还光着身体厮混一宿,加上喝了酒,不受寒就怪了! 问题是,现在可不是他能生病的时候啊。 车山雪示意下面的人继续讨论,自己面无表情听着,他伪装得太好,没有一个人瞧出异样。 等下面的人商量出三个可行方案来,他才强打精神拍板了其中一个,让他们去准备。 这行为同车山雪以往表现得大相径庭,没有挨上批评的众人震惊无比,无法相信自己的好运。 昏沉了几个呼吸,车山雪才发现他们都一个个呆呆站着,动也不动,只能无奈道:“还愣着干什么?都傻了吗?快去做!” 最后一句话厉声说出,顶着他的怒火,随行祝师们和官员纷纷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没事的人早些休息,”车山雪又道,“到桃府后恐怕没有睡的了,对了,老三老四,过来。” 顶着其他人同情的目光,李乐成和宫柔乖乖跟着车山雪走到另一节车厢。 两人以为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话,师父要背着人教育他们,没想到一走进车厢中,他们师父就坐在了一张窄床上。 “我需要休息一个时辰。”车山雪很清楚,若他到了桃府病倒,才会耽误大事,“期间的事情你们处理,无法处理往后压。” 李乐成和宫柔愣了愣,半晌,宫小四一蹦三丈高。 她指着自己鼻子尖,问:“我、我们吗?” 李乐成则问:“师父,出了什么事?” “养精蓄锐而已,能有什么事?”车山雪反问。 李乐成不敢质疑,但他偷偷瞥了眼师父泛红的脸色,心里有了猜测。 宫柔还想说什么,被她三师兄扯出车厢,临走前李乐成还道:“师父请好好休息。” 老三似乎懂事了很多,躺下的车山雪将毛披风盖在身上,心里这样想。 至于老四…… 真是懒得说。 另一边,李乐成和宫柔回到一行人中间,面对其他人的大量,他面不改色道:“师父准备强大的祝术,已经开始养神,不可打扰。” 宫柔连忙低下头,控制住自己不露出诧异的神情。 李乐成是车山雪的三弟子,在这辆铁龙车上,论地位仅在车山雪之下。他这样一说,顿时就压下了大部分议论。 然而很多人还是神色惶恐。 大国师是他们的主心骨,现在不坐镇在前,他们的前路似乎都蒙上一层阴影。 而李乐成猝不及防扛上照顾这一群人的重任,哪怕他想遁回自己的书中,依然有不安的人扯着他问东问西。李乐成本来就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宫柔只能跟在他身边,时时刻刻注意预防自家师兄和人争执起来,没过多久,两人都一身大汗。 另一处车厢的车山雪,其实睡得并不安稳。 他于半睡半醒中沉沉浮浮,隐隐约约能听到李乐成和宫柔像讲相声般,一个捧一个逗的说话,以及其他人急促的脚步声。每当听到他们说出什么不靠谱的提议,车山雪都挣扎着想醒过来,但整个人却像被魇住一样不能动弹。 继而他感到自己仿佛被激流裹着前进,拼命想呼吸却无法将头伸出水面。窒息感越来越重,火辣辣的肺腑比头顶的伤更痛。 嗯,这是从落雁湖进入地下暗河时的事情。 因为车山雪在这幻觉中又听到了摄人心魂的喊杀声,会这样做的人,除了暂时被收服的一万三千厉鬼不做他想。 这么一看,自己竟然平安活了下来,真是鬼神保佑。 毕竟被魔域吞没的山河未复,人族生机也没找到,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松懈死去,至少…… ……至少要和谌巍见上一面。 等等?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车山雪猛地一怔,反而从梦魇中脱离。 他猛地想坐起,却发现自己在梦中挣扎翻身,竟然用毛披风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茧子,现在醒来,半天动弹不得。 茧子也挺好,让他热出了一身汗,倒是感觉身上轻快很多。脑子里也不再晕晕沉沉,神清志明。 这是好消息,但车山雪暂时没注意,因为他解开毛披风后,在毛披风的角落上发现了数枚竹叶的暗纹。 “……” 车山雪看它的神色宛如在看洪水猛兽。 就说之前哪里觉得不对,这分明是谌巍的衣服! 难怪他被噩梦魇住,肯定是这披风的错! 思考着要不要将这披风一把火烧了,突然的异动让车山雪放弃这少许闲暇。 他看向窗外。 车山雪睡了不止一个时辰,李乐成没来喊他,现在醒来,他发现天色已经入夜。 铁龙车一路向东南奔驰,落雪反而越来越大,鹅毛大雪里拖车的拖兽发出吭哧吭哧的喘气声,速度渐渐慢下来。 可是,如今距离赶到桃府还有数个时辰,这辆车又非逢站就停的普通铁龙,按理说,在到达目的地之前,赶车人会控制住拖兽,不让它减慢速度。但拖兽的速度依然放缓了,并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的长啸示警。 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发现,铁龙轨两边的小土丘上亮起无数火把。 火光下人影憧憧,刀光剑光则比火把更明亮。 拖兽带着铁龙车完全停下了,赶车人没法让它继续奔跑,因为它面前的铁轨被一道剑气一分为二,连着地面深深斩断。 山壁上,一个有常人两个高的大高个深吸了一口气,肚皮先是涨得溜圆,接着猛地扁下去。 老虎般的咆哮响彻九天。 “呔——打劫——!!!” 停下的铁龙车上,一行人面面相觑。 这帮劫匪知道自己在打劫谁吗? 第44章 不期至,巧相逢 谌巍还没找到车山雪。 不,他当然没有迷路。 在继承青城掌门之位前,谌巍作为青城首徒经常被他师父派去跑腿,从六山九府到六山之外的魔域,他从没有迷失方向过。 这次下山也是一样。 尽管谌巍从没有乘坐铁龙前去桃府过,但桃府是在青城山的哪个方向他还是晓得的。他沿着铁轨一路往前,却见到方向越来越偏,早就觉得不对。 等想起青城镇铁龙站站长和副站两人与他说话时面上的奇怪神色,他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设身处地想一想,以他和车山雪过往的关系,如果车山雪向一个青城弟子询问他的去向,恐怕那个青城弟子也会撒谎。 无奈的谌巍爬上最近的一个山头,想辨认方向超近路。但他登高眺望远方,没找到雪幕中吭哧吭哧前行的铁龙车,先找到虞cao行。 是的,虞cao行。 按照上一世时间的进程,这个时候的谌巍还在青城山闭关,同这位大衍丞相没有什么交情。等他出关后,才听闻这位最后的虞家人因为起兵对抗南下的蛮人,揽尽惹人心,接着有以报仇复国的名义攻打那些打进鸿京的叛军,用兵如神,不到两年,就收服了最大的几股叛军势力,和蛮人隔着留江分作南北朝,是个响当当的枭雄。 这么说可能有一些不对,因为直到谌巍重生前,虞cao行都没有称帝。 这个响当当的枭雄在后面几年不晓得为什么后继无力,一改之前的火速,磨洋工一般和剩下的叛军你打我我打你,加上因为呪风化为魔域的鲁府,因为几个大宗门陷入内斗而偷渡进大衍腹地,造成了几次魔灾的妖魔呪兽,几方一起将天下百姓折磨得水深火热,没有活路。 过去偏远的青城山下,在那个时候反倒成了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 当时人族虽然艰难,大家却还想挣扎活下去。 一直到谌巍重生前的最后一个冬天,纷纷扬扬的呪雪飘落在大衍的每一寸土地上。 咬紧牙关支撑的百姓度过了大雪连绵的五个月,接着发现,春天似乎永远都不会来了。 当人间陷入绝境,世上就没有了人间。 谌巍从地狱重生而来,知道车山雪身死,厚脸皮的虞cao行肯定出了一份力,却不知道这呪雪和虞cao行的关系。 不过,光凭虞cao行是杀死车山雪的凶手之一,就足够谌巍给他一剑了。 湘夫人在剑鞘里蠢蠢欲动。 山脚下,骑在马上慢慢走的虞cao行对着身边一只麻雀说:“趁着车山雪不在鸿京,京郊那边再加快速度……” 他话说到一半,似乎听到了什么,突然一勒缰绳,向着谌巍的方向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