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完颜绰突然苦苦一笑:“姑母,她竟然说这样的谗言来栽害太子和我……她都舍得我了!我是她嫡嫡亲的jiejie啊……”低头垂泪,再不发一言。 而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她都舍得,我有什么不舍得? 皇后满意地笑了笑,握着完颜绰的手:“这样就好办了。” 完颜绰哭得泣不成声,惊惧万分,谁都不以为这是装的。 ☆、山崩 玉华宫的杏花还没有开,已然被铺天盖地的白绫遮盖住了。皇帝萧延祀暴病薨逝,举国震悼。 而皇帝去世前的那个中午,还喜笑盈盈地到完颜纾所在玉雉宫看望小腹微隆的爱妃,喝了玉雉宫奉上的奶酒,晚上就腹痛不止,御医束手无策,倒是皇后完颜珮,亲自到皇帝御榻之前,陪伴到天明皇帝身亡为止。 完颜珮哭得满脸泪痕,行事却还和以往一样果断老辣:皇帝刚刚咽气,消息即被封锁,宫中侍卫立刻得到皇后懿旨,在各处执刀戈防守,皇太子萧邑澄带东宫亲卫在宫外候命,而几名御医和皇后宫里的老宫女们一起,沿着皇帝昨日所经过的一切地方,一草一木、一汤一饭,都仔仔细细检查过去。 一群人到得玉雉宫时,还不知情况的姐妹俩正在一起闲话,幸福洋溢在脸上的完颜纾,还指着jiejie头上的玉簪说:“jiejie,你这玉不好,赶明儿我挑个好的给你用。陛下如今赐下的东西太多,我都来不及用呢!”娇憨中似乎带着姐妹间的亲爱,也似乎带着骄傲的挑衅。完颜绰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meimei的肚子,悄声说:“难道你竟不用吃药?” 完颜纾笑道:“陛下许我不要吃药的呀!”又道:“女人家,没个孩子傍身,jiejie真的以为为社稷立功有用?”她到底还年轻,目光一闪一闪,射出一些轻蔑的毒意,还好心似的反过来劝道:“jiejie,你也别傻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们姐妹才是一体,你生生地被那人压制了那么多年,心里就没点委屈?……” 话还没有说完,玉雉宫的宫门就被御医和皇后那里的老宫女推开了。完颜绰惊诧地缓缓站起来,而大肚子的完颜纾皱着眉,坐在椅子上一丝都没有动弹。 老宫女笑道:“宫里出了点事,皇后吩咐,为宫里各位姐妹的安全,各处仔细搜一搜,也去去疑。” 完颜纾冷笑道:“宫里丢什么紧要东西了么?你们放心,我这里是陛下昨日才来的,各处关防自然做得好,不需要你们瞎cao心。” 老宫女口里唯唯诺诺地称是,而眼风一使,跟着她的人已经缓步进入了玉雉宫的各处,整整查找了半个时辰。眼见完颜纾不耐烦要发脾气了,老宫女还是好言好气地劝说:“昭仪莫怪老奴无礼,实在是陛下常常要来,不能不格外仔细着——” 话还没有说完,因为里面匆匆走出的御医,手里捧着一些粉末,眼睛亮得灼人:“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个!” “这是什么?”完颜纾好奇地问。 老宫女已然变了一副腔调,吃惊打怪地说:“原来陛下是在这里中毒身死的!” 外头呼啦啦冲进来一群人,把玉雉宫的宫女宦官全部绑了出来,对大着肚子的昭仪不能粗鲁动手,但也由四五个人围着。完颜纾这才知道自己中了计,连冤枉都呼喊不出来,好一会儿才护着肚子,冷笑着环顾了一圈:“原来栽赃到我头上来了!我肚子里是陛下的骨血,是不是也打算一道处置掉了?!” 她的问题如同落入不见底的深渊,没有人理睬,也没有人回答。 大家忙碌了一阵,玉雉宫被封了起来,独自关在宫门里的昭仪完颜纾每日的生活变得极其单调,靠听着外头的动静来打发日头初升到日头落下的漫长时光。外头做法事念经的声音遥遥地传来,梵音原本空灵,此刻却像催命的毒咒。完颜纾倚着门框坐着,没几天就瘦了一大圈,遥遥地似乎有谁过来,她也半天都没认出来,只等的人的影子挡住了她面前的光了,她才抬起头:“jiejie?” 完颜绰同情地看着meimei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目光迟滞得现在才看见她。她隔着新钉的木栅栏,伸手摸了摸完颜纾的鬓角,叹息了一声才问:“受苦了吧?吃喝是不是也供应得不好?我给你带了些吃的来。”她把一个藤编的食盒推了进去。 完颜纾像见了鬼一样,猛地把食盒推开老远。 完颜绰耐心地劝她:“我这里的东西干净,不信,你拿银针试一试便知。阿鸿,你想想,现在谁要杀你,哪里用得到这么麻烦的法子?” 完颜纾抬起一双美丽的杏核眼,她原本眼神清澈,睫毛长得跟羽毛扇子似的,现在却因为眼白里丝丝的红血丝,而目光浑浊起来。她瞪着jiejie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jiejie,我被关在这里好没道理。你想想,陛下在,我是受宠的昭仪,他还说了,等jiejie封文妃之后,我一生孩子,不论男女,也封我为妃,才显得公平。封号他都想好了,但一个‘淑’字,说,也就我配用;他若在,我生的孩子虽然当不上太子,可一个郡王总是跑不了的,就算是庶子吧,将来也有好大的封邑,可以让我享受一个母亲的福祉;可他若不在了,我又有什么好处?后宫里,我又没有权,又没有人,前朝里,姓完颜的又不是非要帮我,太子也不是我生的,我也动摇不了……如果是我干的,我图什么?” 完颜绰好久好久才说话,带着她一贯的笑意:“meimei,你是个聪明孩子,就是急躁了些。从小爹爹就这么说呢!” 完颜纾的表情有些狂躁起来,隔着栅栏去拉完颜绰的手,但完颜绰闪得快,她只拉到了一截袖子,亦死死拽住不放,口里道:“我这里的人,都是我一手挑选的,日常也从不亏负他们,他们也都算得上可靠吧。那么,谁要害我?谁又能害我?” 完颜绰目光丝毫未变,笑微微地看着meimei,等她自己发现,等她自己说。完颜纾聪明一世,却在最得宠的当口栽了跟头,她瞪着眼睛,瞪得里头的红丝变得更加清晰分明,眸子中打着转儿的泪光,也使她的目光愈发浑浊。她终于闭上咄咄逼人的眼睛,泪珠从眼角滚了下来,低声喃喃道:“报应!都是报应!”旋即又睁开眼睛,嘲讽地看着完颜绰:“jiejie,你又信不信因果?信不信报应?” 完颜绰笑意微微的表情略僵了僵,缓缓地摇摇头。 完颜纾看着她:“那么jiejie的后路是什么?大夏的嫔妃,无非是三条路:西苑寡居,陵园念经,随葬先帝。你呢?选哪条?” 哪条都不好过!完颜纾愈发觉得jiejie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咯咯”笑了起来:“jiejie,要是我们一起,只要肯慢慢等,等我生下孩子,等他长大,说不定……” 她话还没有说完,完颜绰低头微笑道:“我呢,八字儿还没一撇。皇太子——哦不,已经继位了,就差柴燎告天——说收继婚是国朝的旧俗,怕汉人笑话啥?人就这一辈子,最难求的,不过是个知己。”她转眸,撇过脸看着meimei,含羞笑道:“meimei向陛下告状,告得歪打正着,我还不知要不要谢媒呢!” 原来她都知道,原来这才是自己的报应!完颜纾只觉得骨头缝里都发冷,怔怔地听着完颜绰继续说着:“meimei别怕,人就这一辈子,赌命呢,也算是对得起自己。喏,食盒里是你最爱吃的几味小菜和点心,我特地为你做的,尝尝口味好不好。要好呢,我下次来你再告诉我,我再给你做。咱们亲姐妹,若是这点互相的关爱都没有,也枉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 聪明而无情,美艳而狠毒。完颜纾从来只觉得jiejie在先帝和皇后面前总是一脸畏畏缩缩的小媳妇样儿,今日才终于明白这样评价的由来。眼见她的手慢慢抽离,就要离开了,完颜纾涕泪纵横地死死拽住了那柔滑的白绸袖口:“jiejie!jiejie!阿娘说,我们姐妹自小最像,自小最亲。如今我赌输了,谁都不怪。只求jiejie念在我是个母亲的份儿上,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再死!” 完颜绰顿了顿步子,回望着完颜纾,目光却有些失焦。完颜纾跪在地上,惊惧地拉着jiejie的袖口,唯恐失去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jiejie!我若不在了,他和你的血缘最亲,他就是你的孩子啊!” 完颜绰终于目光着力地看着meimei,低声道:“我尽力!” 她沿着宫中挂着无数蓝白幔子的御道,一步懒似一步地往自己所居的青鸾宫而去,眶子里不时觉得热滚滚的,心里却冷冰冰的,她不得不时不时抬起头,把那些热辣辣的液体灌回到眼眶里去。到了青鸾宫,门上亦是这样冰白色的一片肃穆,她看着宫门口跪着遥祭的宫女和宦官,凄凄唤了声“先帝!”才让珠泪滚滚而下。 悲戚的先帝妃子被抹着眼泪的宫女扶掖着、劝解着,步伐凌乱地到了后头寝宫,然后才重新变作日常气定神闲的模样。寝宫窗下的条案上,摆着一幅画,墨绿的叶片中,盛放着一朵朵粉紫色柔嫩的花,喇叭形低垂的花簇,含羞似的带着一滴滴露水。画作勾线流畅,渲染细致,栩栩如生。完颜绰指了指左上的一片:“今日就这里吧。细致些,不用急。” 有一辈子呢,可以慢慢来。她想着。 阿菩仔细看了看画儿,取来一个布包,里头大大小小、粗粗细细几十根银针。她点起烛火,裹着手慢慢炙烤着这些银针,针头渐渐发红变亮,璀璨夺目。 阿菩随口问:“这花真是好看。叫什么名字?” 完颜绰抚了抚粉嫩的花朵,说:“曼陀罗,它叫曼陀罗。它娇嫩好看,也垂着头不张扬。不过,懂医药的人就知道,这花儿里,能提炼出麻醉人的剧毒,误食的人会在昏睡中做无穷的美梦,仿佛到了书中所说的极乐世界一般,然后就——”她顿了顿,勾起一边唇角,笑得诡异。 ☆、喋血 老皇帝萧延祀故去,上京的契丹贵族们蠢蠢欲动了一阵,很快发现皇太后完颜珮手段老辣,而新皇帝萧邑澄跟着父亲马上征战,也不算文弱,两人合力,很快摆平朝局,压制皇帝暴卒的流言,萧邑澄顺顺当当地登上了皇位,而由太后辅政。 大夏太后的辅政,连那遮蔽的帘子都不用,太后大大方方地坐在皇帝身边,攥着儿子的手,对下头一干大臣说道:“先帝崩殂,我心里难过得很,只是皇儿还小,不能不咬着牙陪他把大夏的国事处置好。先帝与南边晋国交好,我也是赞成的,不过晋国的汉人jian猾,也不能尽信他们去岁说好进贡三十万匹绢,他们得知先帝驾崩了,就开始推三阻四,不肯履约,我寻思着,怎么也得好好揍他一揍,叫他把绢吐出来才是!” 说到要打仗,自然分成了两派,有言辞激烈,称要报复的,也有期期艾艾,觉得不宜用兵的;有有礼有节,好言劝说的,也有不以为意,言语傲慢的。太后完颜珮凤目一扫下头朝臣,笑道:“不急,慢慢议就是。” 新皇帝萧邑澄不大理解,退朝之后,陪着母亲在后苑绕弯儿,悄声问:“阿娘是真的要打仗?南边现在实力也颇不弱,又是春日吃饱了的时候,我们打过去,不占便宜啊!” 完颜珮微微地笑着,拂过御园的春柳,又看了看含苞的杏花,赞了一回春光,才扭头看着儿子说:“外头的仗不急,急的是家里头的仗!不过,家里头打仗给人笑话,只能以打外头仗的名义来打。今日朝堂上,谁和咱娘儿俩不对付,谁大约怀着异心,谁想踩我们头上,谁话不中听却是忠心……你可看出来了?” 萧邑澄恍然大悟:“原来阿娘是试探他们?!” 太后完颜珮伸手扯下一条柔柳,把上面嫩绿色的新叶和鹅黄色的初花全数摘了下来,丢了一地,笑道:“嗯,你把觉得讨厌的、该死的人,都写下来,阿娘帮你收拾他们!” 萧邑澄不知如何作答,犹豫了片刻,他的母亲已经转过头来,目光凌厉得像冬天的冰凌子:“你是听不懂,还是不愿做?我为你不被废黜,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还把自己作践成了寡妇。要是你还不知恩,我也白养活你了!”说罢挑了挑眉,顿了片刻又道:“你弟弟海西王就藩已久,我甚是想念他。你发旨叫他回上京瞧瞧我吧。” 萧邑澄如雷轰顶似的,说话间已经是汗出如浆,背上的春衫都湿透了。太后回头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道:“他是个听话孩子,叫来,就一定肯来的。” “是……”萧邑澄嚅嗫着,紧上几步追上母亲的步伐,陪着看御园里的迎春、连翘、早桃,好容易看见母亲颊边的肌rou放松了,露出了舒展的表情,才陪着笑低声说:“阿娘深谋远虑,给儿子的教诲自来就没有错过。儿子想,太子妃去得早,良娣又是小官家的女儿,上不得台面。皇后么,还是选舅家的女孩子合适。若说个性和顺,又聪明识时务的,也不必重新去找……” 完颜太后“噗嗤”一笑,回头点了点儿子的额角:“你就是想要阿雁!”她侧着头想了想才说:“按我们契丹的风俗,收继婚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到底是先帝的人,上来就册皇后,怕有人说闲话。” 皇帝笑道:“怕他说怎地?阿娘难道没法子收拾他们?” 完颜太后愈发开心,笑道:“是不怕。”她似是想了想,才说:“那不能急。” 她能首肯,萧邑澄已经笑逐颜开,点头如鸡啄米似的:“儿子能等,儿子能等!本来父皇国孝未过,也要二十七月后再册封皇后妃嫔,这么长的日子,慢慢等也不急!” 他说不急,而猴急之相溢于言表,换得了皇太后一声冷笑:“不是等国孝,是等我察看她,也察看你!至于什么二十七月守孝这种事,汉人们搞得花样极多,我们契丹人,何必跟着学这些幺蛾子?我是契丹的女儿,是仙人乘白马青牛相会的后代。就算在这上京,我的心也永远是草原上头女子的心!” 萧邑澄登时不敢说话了,唯唯诺诺地只敢点头称是。 却说青鸾宫里,完颜绰依然是一身服孝的素衣,百无聊赖的时候,刺绣、画画、写字、读书都可以打发时间,低头久了,也闷得难受,恰好阿菩进来笑道:“主子,今儿宫里大宴,太后特别说,请主子一道去。” 她是先帝的嫔御,因着先帝过世突然,还没有得到“文妃”的封号就寡了,这会儿去赴宴,也不知道算是什么身份。但完颜绰思忖了片刻,便大大方方笑道:“好,赴宴不宜服素,里头白裳,外面深青色袍子,备上吧。” 晚宴设在皇后的玉华宫里,里外只用一道屏障隔开,外头是朝臣,里头是朝臣们的家眷。完颜绰从后头门进到玉华宫,觉得两旁摆的插屏较以往多,而且都换做不透光的雕漆屏,红黑相间,甚是庄重。她步伐迟滞了片刻,但想着“既来之,则安之”,若有劫难,本也逃不过,倒也就平静下来,上前笑吟吟给太后问了安,四下一顾,笑道:“玉华宫好是好,毕竟和陛下的宣德殿分前后阴阳,地方狭窄了些。倒是东侧的紫宸宫,又大,又尊,离宣德殿和前朝又近,还适宜些呢。” 太后笑了笑,亲昵地点了点完颜绰:“先帝尸骨未寒,我一时还舍不得。不过,紫宸宫地方宽敞,皇帝若肯孝敬……”目光瞥瞥了外头。 完颜绰这个马屁拍得到位:皇后的宫殿,无论是宽敞度,还是地位,都远不及太后的宫殿。更重要的是,紫宸宫的位置独立,和前头北院、南院的中枢之地离得近,太后若想避开皇帝单独发号施令更加方便。因此太后对完颜绰这个侄女越发和颜悦色。 酒过三巡,玉华宫里外一片热闹,少顷烤羊rou呈递上来,浑豉、葱白、荜茇的香味散发开来。太后完颜珮端起酒盏,漫步到了外头,隔着屏风,能听见她雍容的声音响起来:“今日原是先帝终七之日,这一个多月来,我茶不思饭不想,念着先帝的种种好处,夜不能寐,寐不安寝。各位都是先帝笃信的臣子,想来也与我一样的。” 她的尾音笃定中带着些哭腔,大约捧着酒杯还在抹泪。外头的大臣们,多半是掌权的契丹皇室和贵族,见太后一个孤孀妇这副模样,少不得真情假意地都要哭泣两声,念两声“先帝去得早,臣悲痛欲绝”之类的套话。 完颜珮大约捧起了酒杯,只听得下头也是一片觥筹之声,俄而,她的声音响起:“各位,为先帝再干一杯酒吧!” “滋溜”有声,仿佛还有人在啜泣抽咽。 太后又提了提声音:“我看诸位臣工,与先帝感情实在深厚。先帝即将下葬,按我们契丹的风俗,心爱之物都要随葬。各位既然不舍得先帝,就到地下去陪伴先帝吧。” 金属的酒盏“哐啷”一声砸在地上,完颜绰心肝儿一颤,旋即看见那一面面朱红与亮黑相间的雕漆插屏挨次被推倒在地,插屏后原来布满了手持刀剑的侍卫,杀气腾腾地把锋刃指向大殿里外所有的人。 后殿的大臣家眷,有尖叫出声的,也有捂着嘴冷汗直冒的,更有两个话都说不出来,“咕咚”就躺倒了。而前头只闻动静,怕是更加剑拔弩张。偶有两个结结巴巴在问:“太后……这……这是何意?”然后听见完颜珮慢悠悠的声音:“咦,各位求仁得仁,到地下伺候太宗皇帝,不好么?” “噗嗤”“噗嗤”两声,大约是刀刃割断了喉咙,随后听见鲜血喷溅,听见沉重的尸身蓦然倒地,听见其他人牙齿格击的动静。 少顷,太后完颜珮用手绢擦着嘴角的残酒,重新回到了后殿,身后跟着的皇帝萧邑澄已经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亦步亦趋撇着腿跟着进来。外头大约是一片地狱,金属碰击的声响齐作,死得不那么痛快的人发出惨烈的痛呼和呻唤。血腥味从屏风那头传进里面,慢慢的,赤红的鲜血也淌了过来。太后皱眉道:“这玉华宫还是设计得不好,赶明儿要和汉人学学怎么修筑房屋殿宇。” 后殿的人惊怖万分,抖索着看太后淡定地自语着,两旁是虎视眈眈的刀斧手,高举的刀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契丹的女子到底是马背上奔驰的悍女,终于有几个看着外头渗进来的鲜血嚎啕起来:“我家夫君做了什么?太后要杀,何不连我们一块儿杀了?!” 完颜珮抬头打量了说话的那几个,笑道:“你们的夫君为先帝殉节,多么荣耀的事!你要想殉节,我又不拦你。不过这地方我还得住几天,只能麻烦你回去自戕。”她打哈哈一般,上座后取解手刀割了羊腿上一大块rou,靠近骨棒的地方尚流着血丝,rou嫩得呈现出诱人的粉红色,香气扑鼻。完颜珮一点矜持都没有,用刀尖戳了rou慢慢吃着,吃了大半,才抬头说:“凭什么我一个人当寡妇?你们也该陪陪我才是嘛!” “自愿”为先帝“殉葬”的,都是这段日子叫太后不痛快的皇族、贵族和大臣。既然是异己,扫除掉是一石二鸟的事。太后完颜珮既果敢不怕人言,又掌控着禁中乃至皇城的军事实力,那么,就是做再罪恶滔天的事,所有人也拿她没有法子。 大宴结束,玉华宫又落入一片令人心寒的茫茫中,唯有太后不疾不徐,还在那里吃她的羊rou。 完颜绰心跳得异常,害怕到一定份儿上,反而有一种亢奋,见太后吃完一大块羊rou,四下寻着什么,便上前为她重新倒了一盏奶酒。 完颜珮利刃似的目光转向完颜绰——聪明而无情的先帝妃嫔,把自己儿子迷得七荤八素的,自然是潜在的威胁。完颜绰卑微地躬身下来,低声道:“阿娘,若是嫌吃得腻了,还有冰酥酪备着。” 完颜珮挑眉道:“你叫我什么?阿娘?”切rou的解手刀平着端起了完颜绰的下巴,带着rou香的刀尖轻轻顶在那柔嫩洁白的咽喉上。 ☆、辅政 “阿……阿娘……”皇帝萧邑澄磕磕巴巴地说,“阿雁一直是忠心耿耿的。而且,您……您答应过我……” 完颜绰清澈的眼睛感激地望了望萧邑澄,又恭顺地说:“父母要子女死,哪有不死的道理。阿娘若是赐下一死,必然也是有阿娘的缘故。” 完颜珮徐徐道:“你别一口一个‘阿娘’。你是怕叫我声‘太后’,我也要你去追随先帝么?”说话虽慢,她的眸子却极其犀利,手里的解手刀也没有挪开。 称谓之间,死生之别。当儿媳妇,八字还没一撇;当先帝的嫔妃,随时可以下去“陪伴”。完颜绰横了一条心,谄媚地笑道:“若论原来的称呼,妾一直叫姑母。完颜氏被本朝看重,前朝本朝的皇后都是一脉相承。可叹阿鸿现在还软禁在玉雉宫,尚不知肚子里是男是女。” 完颜珮眼中杀气陡现,完颜绰抬头笑道:“妾奉命服用寒药,归于太宗皇帝之后,一直无子无女。若是先帝那里必须有人前去服侍,妾孤身一人,自然比meimei阿鸿合适。只求我父亲这一支的嫡室女儿,其他人都能安好,为父母尽孝。”说到最后,她似乎才有些悲从中来,鼻翼红了,眼角也湿了,嘴唇颤抖着,认命似的低了头。 太后却犯了踌躇。她虽然心狠,但在北院掌权的夷离堇*是她的弟弟,也是完颜绰和完颜纾的父亲,纵使不论家人的情谊,也该“不看僧面看佛面”。完颜珮收了刀笑道:“原是试试你的胆子。若要做皇后,将来要面对的何止是这样的磋磨?” (*夷离堇这个官职为辽代契丹语,直译为“北院大王”,大概是指军事管理的最高长官,类似为宰相或枢密使) 完颜绰真心实意地点点头说:“妾明白。”她感觉自己的手被皇帝萧邑澄在下头悄悄握住了,便用手指轻轻搔一搔他的掌心,示意领情。 太后完颜珮最后道:“我也乏了,这里气味不好。得换个地方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