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这是二夫人特意吩咐送到您这边的。”青娥道,“自二夫人开始管家起,二娘子这儿的供奉就比从前精致了,刚刚您梳洗的胰子也是掺了花香的,二娘子可闻到一股槐花香味?” 顾婉星唇角高高的翘起来,捧着蜂蜜奶子饮了一口,鲜甜的滋味便涌到口腔之中,如同一场瑰丽的梦。 顾婉星冲到范氏面前,抱着母亲,“阿娘。”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好高兴。” 范氏反手抱着女儿,“蜂蜜奶子好喝么?” “好喝,”顾婉星道,“连用的胰子都比从前要细腻芬芳多了,你摸摸我的脸上,可比从前细滑多了?” 范氏舒心的笑起来,“会好的,我们一家人的日子会好的!” “那,”顾婉星眼睛亮的如天上星辰,问道,“我前儿个在三meimei那儿看见三meimei有一件龙油绫的衫子,十分漂亮。阿娘可以也给我买一件么?” “买,”范氏大力拍板,“自然给你买!” 顾婉星开怀万分,面上的笑意如同抑制不住的流水一样,投到母亲的怀中,“阿娘,我可真是开心死了!” 国公府西房一片春光明媚,在国公府的另一边,碧兰阁中,天光却是一片黯淡。 姨娘苏妍倚在阁中窗前的榻上,脸颊苍白,侧影消瘦的如同窗纸上的一道剪影。 “……二夫人往三娘子的棠毓馆走了一趟,”丫头在房中禀着探出来的消息,“走的时候,好像十分高兴的样子!” 顾嘉辰侧影剪剪,闻言讥诮的扯了扯唇,“下去吧!”声音清淡。 小丫头不敢多声,垂着头退下。 顾嘉辰转过头来,望着苏妍,“二房得了便宜,就直接去棠毓馆舔那顾令月的脚跟了!顾令月有公主做靠山,二房靠着顾令月得了管家权,二者达成联盟,咱们母女的日子可就越发不好过了。”她的声音陡然激动起来,“阿娘,你曾对我说,想要胜过人,要先学会借助别人的力量,如今别人的力量尚未借到,却先把手中的管家权给丢了,你可后悔?” 苏妍失去管家权的时候确实心痛,躺了这么久,如今的情绪已经平定下来,“做人想要有所得,就得先抛去手中多得的东西。” “虽然此时他们好像结成联盟,二房自有所求,除非三娘子能够一直满足他们,否则,如何能真正走到一起去?”她转头,望着顾嘉辰,目光中露出怜惜之色,“我既然求着你有一朝一日借着公主的名势说个好夫家,就应当有觉悟,不可能什么都握在手中,公主从前诸事不管便也罢了,如今既然三娘回来了,自会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府中,我一个妾室,如何能掌的住手中的中馈权许久?也只是我掌家日久,如今一遭权被夺,倒也难受的紧,竟是忘了,自己从前在别人手下做妾室俯首帖耳的日子。我只要调试片刻,也就会习惯了!” 顾嘉辰听着苏妍的话语,痛彻心扉,扑到苏妍脚下,将脸伏在苏妍膝上,“阿娘!” “好了,”苏妍抚摸着女儿年轻美丽的脸庞,笑的心酸但欣慰,“我这一生只有只要你和琰奴好,只要你们姐弟两好好的,阿娘什么都愿意做。管不管家又有什么关系?对阿娘而言,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看你嫁一个好人家!” 顾嘉辰感动不已,“阿娘!”眼中滴下来泪来,“我向你发誓,定会好好过日子,照顾弟弟,让弟弟成才,继承公府,让阿娘为有我这个女儿而骄傲!” 从碧兰阁中出来,顾嘉辰沿着府道向东向而行,走了片刻,前方出现一条直道,往东北是自己如今居住的蕉院,往东南方向走,则通往棠毓馆。顾嘉辰在岔道口停住脚步,美目中神色变幻不定。 嫣红目中疑惑,问道,“大娘子,咱们不回去么?” 顾嘉辰唇角微微一翘,“这就回去。”向北方跨出一步,脚尖在半空中一转,折而向南,向着棠毓馆方向折行。 春宴准备的差不多了,棠毓馆一反之前一段日子的忙忙碌碌,反而陷入一个空当期的空闲起来。 顾令月坐在西次间窗前,望着窗外的中廷。目光深深浅浅,变幻不定。 廷中,花厅旁海棠花掘走的地方依旧空荡荡的,上面泥土还保留着翻弄后的新鲜颜色。 当日海棠花若是春宴举办当日,馆中还没有海棠花,可就有些难看了!这便也罢了,若是当真让赴宴的女客知道棠毓馆缺了海棠,府中开的最好的海棠花却在顾大娘子的蕉院中,顾令月的脸面可也就算丢尽了! 瑟瑟小心翼翼望着顾令月,劝道,“娘子,要不然,咱们便再将棠毓馆的院子名给改了吧!奴婢瞧着院子里的紫藤生的也很好,不如就叫做藤院,也好听的紧呢!” “胡说什么呢?”红玉瞪了她一眼斥道,“若是那几株海棠花还子啊馆中,这院子名改了也就是改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如今咱们缺了海棠,就改了院子名,传出去,小娘子可不就成了笑话了!” 瑟瑟幡然,低头惭然道,“奴婢错啦!”可是顿了顿,又道,“可是如今春宴的日子到了,馆中却缺了海棠花,到时候可怎么办呢?” 顾令月瞧了瞧几个小丫头,心中有些感动,笑着道,“不必急,我既然不急,便自然是有办法。你们急个什么?只慢慢等着就是了!” 几个丫头本都心中暗自沮丧,听着顾令月这番话,都精神一震,“原来娘子早就有法子了!”红玉惊喜笑道,“奴婢们都为这海棠花的事情愁着呢,既然娘子有办法,那奴婢们就放心了,只是……娘子既然有法子,怎么不和咱们说呢?” 顾令月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小丫头从外头进来,“娘子,大娘子求见。” 顾令月怔了怔,“她这时候怎么会来这儿?” “她能有什么好心?”瑟瑟心直口快,“娘子你若不愿意见她,奴婢便将她撵回去。” 顾令月微微一笑,瑟瑟性子直爽,喜欢讨厌都会径直说出来,人生在世,哪能那么随心所欲?”吩咐道,“请她进来吧!” 顾嘉辰从帘子底下进来,如同长安残盛的春光,“三meimei!”美艳蘼芜。 顾嘉辰低下头,“三meimei,我是代姨娘来跟你致歉的。” “你还没有回来的,大母年纪大了,姨娘便替大母管了一点儿家。母亲一直不肯回国公府,姨娘是我的生母,我自然是由姨娘管教了。这些年我们都习惯了,三meimei刚刚回来的时候,竟一时没有想到三meimei是嫡女,不适合由姨娘管着的道理。幸得朱姑姑提醒,方才了了事情,如今管家权交到二婶手上,我们也算是安心了。” 顾令月惊的毛骨悚然,没有想到顾嘉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瞪着顾嘉辰,想要弄明白她的用意。 顾嘉辰嫣然道,“三meimei,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顾令月低下头来,“我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顾嘉辰微笑道,“从前的那点儿不愉快,咱们便别记啦,到底我们是亲姐妹,姐妹之间终究是要相亲相爱的。” 顾令月闻言淡笑不语。动听的话语谁都是会说的,真正要紧的,是看人的行止。 顾嘉辰问道,“三meimei,你的春宴筹备的如何了?” “已经是差不多了!” 顾嘉辰笑着道,“那可真好,我可真是替meimei开心,到时候春宴正日子,我一定过来替三meimei捧场!” 她站起来,走了几步到了帘下,打起帘子望着庭院,“三meimei,这棠毓馆中紫藤开的不错,只是院名棠毓馆,终究是少了几盆海棠。我的海棠如今还还培在花盆里养根,你若愿意,我可以将那几盆海棠花商借给你,也算是和你合办,待你开完了春宴再还给我呀!” 顾令月一怔,抬起头来,望着顾嘉辰,见顾嘉辰捏着手绢对着自己而笑,笑容一片温和可亲,仿佛当真是对meimei疼爱不已的好jiejie! 可是她心一片冰寒,怒意抑制不住的泛起。 这一趟春宴乃是自己举办,邀请了自己的闺中好友,又是费了足足大半个月的时间,棠毓馆上下费尽心思筹办春宴,顾嘉辰只是借了几盆海棠花,就得了个合办春宴的名头。大丽海棠艳丽无匹,又和了棠毓馆的馆名,春宴上定是会被各个女客注意到,到时候,顾嘉辰在春宴上说这盆大丽海棠是她借给自己的。长安贵女并不清楚其中龃龉,见自己姐妹间能够互借这般的名花,可不是感情要好?到最后顾嘉辰便是不费一点心力,就打出了一个姐妹相亲相爱的名声。 这算盘打的着实响亮,可是在顾嘉辰眼中,自己就是这么傻,明知道她的算盘,还要往里头跳? 顾令月唇边噙着一丝笑意,“多谢大jiejie关怀!meimei心中有数。” 若自己办的春宴传出了顾大娘子友爱meimei商借海棠花,顾家姐妹姐妹情深的名头,顾嘉辰就可以借着自己的姐妹名头和人结交,而阿娘当日在众人面前说起的不认顾嘉辰为女也就成了笑话! 自己当日本以为顾嘉辰索要海棠不过是恶心自己,没有想到她当初之时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这个计算也真是一箭三雕,既给自己添了堵,又为她添了好名声,解决了日前公主给予她的难看。既踩了自己的脸面,又要了自己的好。 顾嘉辰算计的是百般好,可便当真当自己是傻子么?一股怒气浮上心头,硬邦邦道,“春宴的事我自己心中有数,大jiejie想是事情繁忙,我这儿就不留大jiejie了!” 顾嘉辰皱起眉头,仿佛隐忍着任性胡闹的meimei,“三meimei,你我姐妹之间着实不必客气!” 她表达的像是一个关怀meimei的好jiejie,瑟瑟心中不忿,冷笑道,“装什么呀?若是真的这么好心,当初就不要装病吧!” “胡说什么呢?”顾令月佯斥道,对顾嘉辰道,“大jiejie,瑟瑟这个丫头性子直,平日里最爱乱说直话,不讨人喜欢,还请jiejie看在meimei的面子上,别和这个妮子计较。” 顾嘉辰尴尬不已,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立在帘子小兔,发话道,“meimei好好考虑一下,若决定改主意便到我的蕉院去,jiejie随时恭候。” 顾令月唇角露出淡漠的笑容,“多谢jiejie美意,慢走不送!” “这顾大娘子可真是不讲究,”红玉恼道,“当真是做好也是她,做歹也是她!顾大娘子不过是仗着咱们没有海棠花不行罢了,”转头望着顾令月,目中露出期冀之色,“娘子,咱们真的有法子么?” “急什么。”顾令月笑着道,“时候还没有到,我要再等几天看看!” …… 其实顾令月硬是按着棠毓馆的海棠之事,不过是在等一件事情。可是长安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宴的筹备也渐渐完备起来,她想见到的终究是没有到来。待到五月二十四日,离春宴只有三日,顾令月的眸子中的亮光终究黯淡下去。 自失一笑,起身道,“瑟瑟,吩咐外院备好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哎!” 顾令月换了一身葱绿色的小衫,一条鹅黄团花裙子,从内室里出来,在二门处上了马车,御人吁的一声架着马车出了国公府。 御人问道,“三娘子,咱们去哪儿?” 顾令月吩咐道,“去玉真公主府。” 马车在公主府中停下,玉真公主的惜园依旧姹紫嫣红,一片神仙模样。轻纱檐子沿着碧湖穿行,小丫头将顾令月领到听春水榭,屈了屈膝道,“顾娘子,你在这儿等一下。公主和王乐丞在里头说话,过一会儿就过来。” 顾令月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听春水榭依旧富丽繁华,白日里四面敞窗大开,碧湖的风从水榭的窗中吹进来,一片清凉。顾令月坐在一旁的锦榻间,足足过了一盏茶时间,玉真公主还是没有踪影。顾令月心情也颇平静,一直在水榭中静静等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帘子外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小丫头们屈膝道,“公主。”玉真公主从内室里出来,头上高髻珠翠环绕,一身华美的紫色金线大袖衫,凤目华章,眉眼之间染了这一丝风流妩媚,风采逼人。 顾令月拜道,“阿顾见过小姨。” 玉真公主低头睨了一眼顾令月,“哟,这不是顾三娘子么?” 她的口气颇为嘲讽,顾令月听的心中一黯。自己家的事情,太皇太后和小姨都是一清二楚。对于自己“抛”母搬入敌营的选择,小姨自然很是不谅解。玉真公主性烈如火。如何愿意受这个气,这便发作出来,生生的将顾令月晾了小半个时辰,见了面,更是阴阳怪气道,“怎么,顾三娘子最近不是在韩国公府宝地盘桓,如何有时间踏足我这样的小地方?” 顾令月面上浮现出一抹苦笑,唤道,“小姨,你就别挖苦我了!” “挖苦?”玉真公主冷笑,“哟,这就叫挖苦啊,我如何敢?你阿娘对你掏心掏肺的,结果来了个根本半分没把你放在心上的阿爷,你就将你阿娘抛在脑后,我这个小姨算什么呀?” 玉真公主疼起人来是真疼,她若厌恶一个人,那言语也着实是很难听,顾令月听的很难受,但她心中也清楚,玉真公主这般态度也是因着对自己“选择”的失望,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正是因为投入了太多的厚爱,在偏离预期之后方会这般反弹。 “小姨,”顾令月道,“阿娘对我是什么个心,我心里是清楚的。这世上除了阿娘,再也不会有人对我更好了。我如何会抛下阿娘,那样,我还有良心么?可我也有我的想法,我的不得已。” “哦?”玉真冷笑,“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不得已的地方。” 顾令月低下头,“我毕竟姓顾,是顾家人,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这个世上,所有人都能指责顾家的不是,可只有我不能轻易这么做,因为我的血脉是顾家给的。”她望了望自己的双腿,“我已经没有健康的身体了,若是再传出凉薄不顾父系的名声,我可还有的活么?再说了,”顿了顿,“这一年多,我听了不少关于顾家的事情,我希望多了解他们一些,才好做出我的决定!” 玉真公主闻言怔了一怔,她的胞姐丹阳公主一生幸福为顾鸣所负,她对韩国公府憎恨非常,见着顾令月投奔敌营,自然是百般痛恨,但这时候听了顾令月略带一丝苦涩的话语,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知道怎么的,心中一软,陡然回忆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当年自己性子刚烈,虽嫉恨聂弘负心与之分道扬镳,但在此之前,少年夫妻也是有感情的。自己那样决绝破门而出,可是在最初仳离的那几个月中,公主府繁华绮丽,自己在深夜里不也是辗转反侧,很长一段时间缓不过神来? 这样一想,再次看着顾令月的时候,目光就柔和了一些起来。 人毕竟是柔软的感情动物,顾令月虽然聪慧,但是到底年纪还小,这个年纪,要让她多么决断,直接斩断父系亲情,到底也是严苛了! “这么说,”她顿了顿,问道,“你如今往顾家,也是一个缓兵之计喽?” 顾令月犹疑了片刻,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她上前一步,扯住玉真的衣袖,“小姨,我跟你说实话。如果生命中有些人,事当真是我不得不摒弃的东西,我也希望这并不是一个简单意气的决定。而是在自己有过亲近接触过,了解他们的始末明细,然后主动做出的决定。 除此之外,我也有我的自私想法。这个世上人言多艰,作为子女若是摒弃血缘至亲,多半会被人诟病。我自己倒没什么关系,可我若是得了不是,阿娘难免会替我担心。我宁愿将功夫做的足一些,让人少说闲话,也算是为自己筹谋了!” 玉真公主的眼角露出一丝笑意。她性子直接爽利,不讨厌顾令月这般敞快明亮的与她说话,她非但不嫌外甥女心机,反而觉得顾令月实诚,肯与自己说实话,倒对顾令月又增添了几分喜欢。 “我只以为你是个傻丫头,如今听了方知道自己想岔了!” “旁人说什么也没有关系,”顾令月道,“只要小姨明白我就好!” 玉真吃吃而笑,弹了弹阿顾的额头,“说吧,你今日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令月嫣然一笑,眉宇中重新染上了柔和色彩,恭敬道,“小姨,我今儿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怎么?”玉真公主冷笑,“难道那顾家竟敢难为你?”她柳眉一竖,带了一丝凛冽神情,“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说给我听,我亲自上门,倒要会会顾家的厉害。瞧瞧看究竟是什么人,胆敢不把皇家放在眼中。” “小姨,”顾令月忙拦着道,“不必劳烦你大驾了,倒也不是那么严重。” 她唇角微微一撇,笑容里泛着淡淡的苦涩滋味,“我如今在国公府居住的是棠院,院中原植着几品名品海棠。那顾嘉辰因着思念海棠花病倒,大母命我将这几株海棠花让给她。我过些日子打算在顾国公府里举办一场春宴,一切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可是院子里却缺了几盆赏景的花卉。我知道小姨这儿惜园集齐了各色名花异草,想商借几盆海棠花,也好在春宴上撑一撑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