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白溪看着路边的三四家钢琴店,轻轻啧了一声。 郑璞不知道她在感叹什么,心里感叹前面大太阳暴晒着,背上还顶了个冰窖,这多走一会儿自己搞不好就伤风了。 听着她在耳边的指示,东拐三个弯,西转一个胡同,在一条空空荡荡的小胡同里左找右找到了个四合院的门口。 大门斜斜开着,门上金漆的兽头衔着门环,旁边有个招牌——青榆斋。 他小心地往里瞅了瞅,啥都没看见,索性一屁股坐在以前用来上马的石墩上,轻轻叹了口气。 白溪现了形,飘在空中打量着檐上的乌鸦,也跟着叹了口气。 远处有只金瞳白毛的猫见着了她,弓起身伸了个懒腰,慢条斯理的踩着檐边的青瓦走过来。 “这地方,你多久没来了?”郑璞随口问道。 白溪看着那只白猫,漫不经心道:“二三十年了吧。” 白猫走到了他们面前,慢调斯理的蹲坐下,居高临下的坐在檐上看着他们。 “去,唤你主人来。”白溪平静道。 白猫打量了她两眼,打了个哈欠叫了一声。 就这一声猫叫,却引来了院里的动静。 颤巍巍的脚步声有些拖沓的从远处传过来,一点点的接近,小半会儿以后,一个杵着乌木拐杖的老头儿扶着门探出头来,老花镜里一双精明的很的眼睛看着他们。 “哟。白小姐。”他看到她,走出来鞠了一躬:“有失远迎,还望雅涵。” 郑璞心里更是狐疑白溪的身份,却也不多说什么,低头跟这个老头子问了个好。 “看古董是吧,来进吧进吧……”老头子笑容满面的把右手的两个核桃塞兜里,帮他们推开门,迎他们进去:“叫我方先生就好。” 绕过盘龙戏鸾的影壁,庭院旁侧陈列着三个庞大的青瓷大缸,瞥一眼可以看到间或游动的金鱼。一旁的石榴树栽的葱葱郁郁,让他下意识的看树边是否也有个乘凉的娇俏女子。 是不是每处老院里都有棵石榴树? 郑璞跟着他们进了北三间其间的一间厢房,感觉着夏日灼人的温度噔的就下来了。几个五斗柜上蒙着灰,陈列着大大小小的瓷器又或者是玉器,墙上挂着几幅老旧的古画,都是些山水虫鸟。 “您看您要哪样,直接挑,随您带走。”老头子又倾身向白溪鞠了一躬,一扬手道。 白溪飘进去扫了一眼,回头看着郑璞发问道:“你要多少?” “哈?”郑璞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头子看郑璞的眼神里登时多了些不一样的意味。 “你缺多少钱?”白溪笑了起来。 “不,我就是过来和你逛逛。”郑璞愣了愣,懂了她的意思。 这个不起眼的小房间里,说不定搁着的都是真品,随便哪一样都值成百上千万吧。 “真的不要么。”白溪凑近他,半是蛊惑道:“一个瓶子就可以让你一辈子吃喝不愁呢。” 一旁站着的老头子眼睛腾地放出亮光来:“这屋子里……有真品?” 他有些急促的打量着满屋的大大小小的瓶子,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看来这个老家伙和我一样是个俗人。郑璞看了一圈屋子里的东西,认真道:“不缺。但是以后若是家里有人生了重病或是出了什么急事,我指不定求你。” 白溪勾起嘴角:“倒也是坦诚。” 她扭头飘出门外,悠悠道:“走吧。” 郑璞又看了两眼屋里的古玩,转身跟了出去,却听见那老头儿颤巍巍唤了一声:“白小姐……” 白溪停住,转身看向那老头。 “我……我想用掉最后一次机会。”方先生憋了半天,有些结巴道。 “哦?”白溪看着他笑了起来:“好啊。” 方先生杵着拐杖,一手指指后院:“劳请您随我来。” 白溪点点头,跟了过去。 郑璞站在他们身后,突然地就想起了那次喝酒时马建国的一番话。 “这北京城啊,指不定藏着什么高人神隐。”马建国喝的醉眼惺忪的,手里还不忘着攥着一罐百威:“老皇城往内,要多少秘辛就有多少。” “过来啊。”白溪在垂花门旁唤了声:“不是想跟着我看看么。” 郑璞如梦初醒的跟了过去。 后院又是南北三间厢房,两暗一明。老头儿领着他们往其中一间走,脚步却越走越颤,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那屋子里藏着什么? 郑璞跟着进去,却看见屋里什么装修都没有。 电灯打开,是三块巨大的奇形怪状的石头,和一个像切割机一样的东西。 方先生站定,用拐杖轻敲了两下地面,登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两个年轻力状的伙计。奇异的是,他们见了白溪那副鬼样子,却是见怪不怪。 “劳您过目。”他转过身,眼里满是渴望。 “这石头就看这体积,花了你不少钱吧。”白溪绕了一圈,瞅到了其中一个表面被剖开的翠色截面,啧了一声:“你也算孤注一掷了。” 这截面是水灵灵的豆绿色,看起来种老水足,可是一等一的货色。 方先生竭力的扯出个笑容:“您要说行,我就留下剖开,您要说不行,我转手就高价卖出去。这辈子……最后求您一次,您再不来我可就也入土了。” 白溪嗯了一声,又绕着那三块石头转了一圈,然后整个身体从其间穿过去。 期间方先生屏着呼吸,一点大气都不敢出。 “唔……”白溪出了声长长的鼻音,然后飘到左边第一个石头旁:“这个,就表面一层翠,里头全是杂料。” 方先生一手按住旁边的窗台,像是站的有些不稳:“那……第二个呢。” “这个,”白溪往中间挪了挪,简单道:“芙蓉种翡翠占大概三分之二,你自己算这个价。” “中下的料子啊……”方先生叹了口气:“还以为是极品。” “至于第三个,”白溪飘到最右边,伸手摸了摸那块翡翠:“大半的杂质呢……” 方先生身子猛地坠下,跌坐在门槛上:“真……真的么。” “但是最侧边,有四五个鸽子蛋大的玻璃种。”白溪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他:“玻璃种呢。” 方先生愣了愣,整个人都进入大脑放空的状态:“你……你说什么?” 旁边两个伙计都站不住了,彼此看了对方半天说不出话来。 “玻璃种。”白溪平静道。 “鸽……鸽子蛋大?”方先生已经语无伦次了:“真的鸽子蛋大?” 白溪点了点头,再看方先生时,他已经老泪纵横。 “玻璃种很值钱么?”一旁看着的郑璞有些不解道。 “七彩云南听说过吧?西城区那儿有个展厅,里头搁着那杨丽萍戴过的翡翠项链,”旁边一伙计忍不住开口道:“那就是正宗的玻璃种,标的可是无价。” “无价?无价是多少……”郑璞皱眉道:“好几千万?” “差不多过亿了。”白溪淡淡道。 “来……来剖。”方老头子擦了把眼泪,颤巍巍的指了指那台机子。 两个伙计应了一声,卷起袖子开始干活:“一点点剖?” 白溪蹲下来,伸手从左到右抚过石头:“这条水平面以上,都不要。” 两伙计也是听话的人,当即就开始剖。随着机器刺耳声音的迸发,郑璞看着白色的杂质一点点的露出来。 大半块的杂料被卸下,剩下大半块的未知。 “从这儿……到这,左半边,不要。”白溪伸手比了条线,简短道。 又是大半块的杂料。 伙计这次不敢怠慢,小心的又标记了次,确认了以后动了手。 剖面一点点增加,一侧渐渐露了出来。 浊白色的皮里,有着温润的翠色,透着隐隐的光泽。 方老头在旁边盯着,见到那翠色,登时叹了出来:“值啦……都值啦。” 他趴坐在那石料旁边,身体不止的颤抖,脸上却是一脸的颓然。 “值啦……都值啦。” 回去的路上,开着车的郑璞看着又在舔甜筒的白溪,想开口问句什么,又把话憋了回去。 红灯亮了,车停下来。 白溪慢条斯理的舔着:“问吧。” 郑璞半侧着身子,皱着眉看她:“最后一次机会……是什么意思?” 白溪看着他满脸的纠结,半是怀念道:“当年我馋瘾犯了,躺在天桥下装无家可归的孤女。” “他还是民国里读师范的学生,见了我三次,请了我三次饭。” “我什么都想吃,他囊中羞涩却什么都肯给我买。” “临走游历之前,我显了原形,告诉他这辈子我帮他三次。” “第一次他青年意气,我帮他看了内考的题目,助他拿了高官。” “第二次他岁至中年,我为他看了妻儿的真心,让他躲开杀身夺舍的祸事。” “第三次他半身黄土,我给他看了三块翡石,送他暮年无忧。” 红灯亮了,车子再一次发动。 郑璞心不在焉的看着路况,低声道:“你不像鬼,你像神。” “神鬼自在人心。”白溪平静道:“并无区别。” 郑璞想到什么,突然愣道:“那我……是否也有这三次机会?” 只听见白溪笑了起来:“自是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