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翌日一早，亮光穿过纱窗射进来，屋子中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味，崔槿透过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轻纱幔帐感受到一丝亮光，慢慢睁开眼，有些迷茫，随即坐起来对着外面唤人，双柳过来将幔帐掀开挂到两侧白玉镂雕帐钩上，对着崔槿轻声道：“姑娘，天儿还早，可以再睡一会。”

    这会天还没全亮，灰蒙蒙的，夏日本就天亮的早，往日这会崔槿都还在睡梦中呢，不过她今日心里有事，倒是没让丫鬟来叫，自己便醒了，她记得昨日程翊说今早过来接自己的，她是不敢让程翊在外头等她的，且若她起的晚，不就更加证实了她爱睡懒觉吗？虽然这是个事实，可是小姑娘爱面子，坚决不承认，就起个早让他瞧瞧自己也是能起早的。

    崔槿摇摇头：“伺候我起吧。”

    双柳这才转脸唤人，候在外间的紫巧忙带着小丫头上来伺候她穿戴洗漱，双柳和紫巧伺候她穿衣漱口，双柳端来一碗牛乳酥酪，崔槿摆手道：“今日不喝这个了，去换碗醒脑茶来。”

    双柳低头应是，小丫鬟端了下去，崔槿坐在梳妆台前迷迷瞪瞪的任由丫鬟替自己梳妆，待准备妥当后，崔槿对着紫巧道：“你去府门外看着，若是昭王府的轿子来了就回来告诉我。”

    “是，姑娘。”

    徐氏进来时就见女儿已经收拾妥当靠坐在黄花梨双月洞美人榻上，徐氏昨日就知道女儿今日会同昭王一起去看皇后娘娘，她是掐着点过来的，怕打扰女儿睡觉，没想到今日女儿起的早，这会已经梳妆打扮好了。

    “阿槿今日起的早啊。”

    “娘，你来了。”崔槿赶紧站起来迎徐氏。

    崔槿伸着胳膊跨住徐氏的胳膊，歪着头道：“娘，你今日真的不去皇后娘娘那里看看吗？”

    徐氏拍拍她的胳膊：“今日铺子里的掌事都会过来对账，娘这里走不开，你替娘去看看你皇后姨母。”

    崔槿还没说话，徐氏又叮嘱道：“这次是你二哥闹出来的事，董贵妃那里也是个难缠的，陛下那里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放着个妾室作威作福，这要是你爹敢弄这么个小妾在家里，娘就直接将他撵出去。”

    崔槿笑着道：“我爹他哪敢弄个小妾回来啊，再说了这是娘您的眼光好，看上了我爹，嫁给了我爹，那我皇后姨母不也是将陛下撵出门不让进永宁宫了吗？可陛下还是照样逍遥自在，宫中皇子公主一大堆。”

    徐氏叹了口气：“你皇后姨母选择了那条路，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就注定要失去些东西。”

    皇后十四岁嫁给陛下，哪有什么自己选择，不过是定国公府的选择罢了，只是可惜了皇后，那么烈的性子，天子都敢拒之门外。

    “先吃饭吧，等会昭王殿下要到了。”

    一提起昭王殿下崔槿就不免一阵头疼，真是越不想什么越来什么，她从一岁那会就不想见到那个昭王殿下，可偏偏那个昭王殿下阴魂不散似的，哪儿哪儿都能遇见，倒也不是巧合，主要是小时候她还不会拒绝的时候，她娘抱她去永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那会昭王还住在永宁宫偏殿，她过去自然是能遇见他的，后来她大些了，她发现她二哥是昭王的伴读，并且和昭王愉快的玩耍到了一起，对于那个茅坑旁捡来的二哥做的种种好事她也是不愿意多想了，总之就是一句话，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能遇见昭王，虽然她长那么大也没走出过定熙城。

    崔槿这边刚吃完饭，紫巧就回来禀报说昭王府的马车到了，就在门外等着，徐氏道：“怎么没让人请进来？”

    紫巧回道：“殿下身边的侍从说让来看看姑娘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就可以出发了。”

    “那赶紧的啊？”徐氏回身帮崔槿理了理衣服，带着崔槿往府门口走，边走边叮嘱她到了皇宫要乖，要跟着昭王殿下，防止被宫里的人欺负了，虽然崔槿没被人欺负过，可毕竟皇宫里的贵人多，崔槿一一应了。

    等到了府门口，就见程翊从马车里下来，他今日一身黑色锦袍，腰间束着一条墨玉金厢阔带，乌黑的头发用镶宝石小金冠束起来，挺拔的身姿，丰神俊朗，徐氏带着崔槿行礼，程翊微微颔首，道：“夫人不必多礼。”

    徐氏笑着道：“劳烦殿下照顾阿槿了。”

    “夫人放心，我会照顾好阿槿的。”

    双柳扶着崔槿上马车，崔槿掀开马车帘子对着徐氏挥手，徐氏笑着摇头，崔槿放下帘子回头见程翊已经坐在了旁边，下意识往一旁挪了挪，发现双柳没上来，问道：“殿下，双柳呢？”

    程翊淡淡道：“就一辆马车，她回去了。”

    “哦。”崔槿低头拨了拨裙摆。

    “放心，跟着我就好。”

    “嗯。”

    程翊对着马车壁按了一下，升上来一个紫檀木雕嵌螺钿小案几，案几上还放着一个三层小提盒，一把琵琶美人壶，两个茶碗，程翊示意崔槿打开提盒，崔槿打开见里面竟是自己爱吃的糕点，崔槿有些意外的看向程翊，程翊轻咳一声道：“吃吧。”

    “多谢殿下，只是我刚刚用了早饭，现在还吃不下。”

    程翊挑眉，有些意外，他想着这丫头爱睡懒觉，怕她为了不让自己等不吃早饭，特意让人准备了糕点给她垫垫肚子。

    “那盖上吧，回头饿了再吃。”

    程翊又拿出盘棋，崔槿以为他要自己同自己下棋，她以前见过高手大多难寻对手，都是自己的左手同右手下棋的，她不知道程翊的棋艺怎么样，可看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大抵也是个高手吧，她的棋艺还算是可以的，应该可以看懂，崔槿有些好奇的看着，期待他接下来自己同自己下棋，哪知程翊对着她扬了下下巴道：“选一个吧。”

    “啊，我选。”崔槿指着自己。

    “这里就你我二人，你不选，难不成我要自己同自己下棋吗？”

    崔槿还真是这么认为的，崔槿暗暗心道这回可得管好自己了，同昭王下棋可不能赖棋了。

    坚持着不赖棋的崔槿小姑娘只坚持了一会就有点坚持不下去了，倒不是她想赖棋，因为她已经输了。

    “再来。”

    还来，崔槿有点小小的心酸，这也太打击人了，下着玩玩就好了，何必那么快的结束战局呢？让让她不就好了。

    输了不知多少局的崔槿小姑娘终于被激起了斗志，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这也太没有男子气度了，我好歹是个小姑娘，年龄又比你小几岁，就不能让一让吗？就这么三两下就结束了有意思吗？

    其实这也不怪程翊，程翊倒是有心要让让小姑娘，本来嘛，他也是怕气氛尴尬同她玩玩的，可是他也没想到她的棋艺会那么差，还没来得急让她就输了，那他又怕自己让的太明显了反而伤了小姑娘的面子，索性就直接赢了算了，程翊身为皇子，自小无论是打架也好，骑马也好，他都能感受到对手深深的“让意”这让他很不满，他不需要让，觉得这种他宁愿输，虽然输了更丑，更没面子，可程翊也没考虑过输了会有多丢人，他就觉得别人让他是一种不尊重，他觉得小姑娘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这边程翊悠闲的再次结束战局，那边崔槿已经杀红了眼，准备赖棋的时候，皇宫到了，还好皇宫到了，不然她克制了一路的要赖棋的本能就被发现了，崔槿暗自庆幸。

    程翊率先下了马车，回头对着小姑娘伸手，就见小姑娘坐在那里拧紧了眉头。

    “怎么了？”

    “没事。”

    崔槿下了马车，没看到皇后娘娘派过来的轿子，默默的跟在程翊后面，程翊放缓了脚步等她一道儿，问道：“累不累？”

    “还好。”

    “累的话可以走慢点。”他声音清冷，说这话时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温柔，若是贴身伺候他的定能听出来，比如跟在后头的向宏就听出来了，可是崔槿没听出来，只以为他在嫌弃自己走的慢。

    于是她昂首挺胸，中气十足道：“没事。”

    程翊嘴角微微一翘：“没事那就走吧。”

    跟在后头的向宏也忍不住笑了笑。

    崔槿心道有什么好笑的，自己是细皮嫩rou的小姑娘，自然跟你们这光着膀子的赤脚大汉不能比，虽然昭王不光着膀子，也不赤脚，但是也是自小习武的啊，那自己能和他们比吗？

    皇宫到永宁宫距离还是不近的，就在崔槿感到有些累了的时候，发现经常来接她的公公带着一顶轿子坐在前面等她，崔槿顿时觉得看到希望的曙光，只是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到宫门口去接她，要在这里等她，她坚信皇后姨母是爱她的，肯定是昭王出的主意。

    第20章 偏心

    那公公一见程翊和崔槿过来了，立马站起来，笑的像朵花似的迎了上来，右手一挥将拂尘搭在胳膊上，腰身微弯着，掐着公鸭嗓子道：“奴才给殿下请安，给崔小姐请安。”

    程翊微微颔首，道了声免礼，德公公挺直了腰板，对着后面挥手，回头对程翊和崔槿笑着说：“殿下和崔小姐请。”

    宫人上前掀了帘子，扶着崔槿上去，程翊坐上去后，就听外头德公公尖细的声音：“起轿。”

    轿子慢慢的往前行，崔槿轻舒了口气，捶了捶腿，程翊看着崔槿微微有些出神，忽然轿子猛烈的摇了一下，崔槿往一旁倒，程翊急忙伸手将她搂到怀里，怦的一声脑袋撞到车壁上，微皱眉头，看向怀里的小姑娘睁着眼，一副懵懂的样子，崔槿才反应过来，吓得问道：“怎.....怎么了？”

    程翊拍拍她的背安慰：“别怕，没事，没事。”

    外头抬轿子的小太监齐齐跪到地上请罪，德公公着急的问道：“殿下，殿下和小姐没事吧？”

    “怎么回事？”程翊沉声问道。

    “殿下......。”德公公还未回话，就听一道欢快的童音伴随着鼓掌声传来：“看吧看吧，我打中了，我打中了。”

    “哎呦，十三皇子，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能乱打人呢？你们是怎么伺候十三皇子的？”

    轿子前站着一个身穿蓝袍的小孩，五六岁的模样，手里拿着个弹弓，刚刚就是他拿着弹弓对着抬轿子的小太监，导致一个小太监松了轿子，伺候十三皇子的宫人太监连忙跪下请罪，十三皇子对着轿子道：“里面是什么人？见到本皇子，为何不下来行礼？”

    轿子里的程翊还抱着崔槿，双手紧紧的环着崔槿的腰，崔槿听到外面的声音，抬头对上程翊清冷的眸子，感觉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侧开头道：“殿下，可......可以放开了。”

    外头伺候十三皇子的贴身宫人急忙拉了拉十三皇子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哎，这里面是昭王殿下，快，快给昭王殿下赔罪。”

    十三皇子是董贵妃的儿子，从小受宠，哪里懂得赔罪，只是指着刚刚被他打的小太监道：“看本皇子打的准吧，你过来，给本皇子瞧瞧。”

    程翊松开抱着崔槿的胳膊，声音清冷道：“今日伺候十三皇子的通通拉下去，杖责二十。”

    “殿下，殿下恕罪啊。”伺候十三皇子的一行人都大惊失色，跪地求饶，十三皇子顽劣，他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人也没法子，只是宫中人向来都纵着十三皇子，还没有当众处置十三皇子的宫人的，十三皇子虽然年幼，可也知道伺候的宫人被别人惩罚了没面子，顿时不乐意了，对着前来要拉人的侍卫道：“都给本皇子住手，谁敢打本皇子的人。”

    十三皇子拦着，底下的侍从也有些为难，又不能伤着十三皇子。

    “打。”

    十三皇子气冲冲的往轿子前冲，德公公急忙拦住了他：“十三皇子，十三皇子别闹。”

    十三皇子一巴掌扇德公公脸上，气道：“狗东西，你居然敢拦我。”

    可怜德公公被打了，还抱住十三皇子，十三皇子巴掌不留情的打在德公公脸上，一边嚷着：“凭什么打我的人。”

    程翊掀开帘子冷冷的看了十三皇子一眼，十三皇子顿时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程翊也不管他，只是对着德公公吩咐：“继续走。”

    “阿槿没吓坏吧。”永宁宫里，听到程翊打了十三皇子身边的宫人，皇后只是担忧的拉着崔槿的手打量着她。

    崔槿摇头：“没有，多亏了昭王殿下及时护住了阿槿。”

    “那就好。”皇后拉着崔槿坐在身边，对着德公公道：“你没事吧，快下去上点药吧，脸都花了。”

    德公公弯身道：“多谢娘娘关心，奴才没事，小孩子没什么劲。”

    皇后娘娘冷哼一声：“十三皇子小小年纪，如此顽劣，传本宫旨意，让董贵妃好好教导，若不能教导好，本宫亲自派人去教导。”

    崔槿偷偷看了程翊一眼，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又回头对皇后道：“姨母别担心，阿槿没事。”

    皇后娘娘只是笑笑，那轿子是永宁宫出去的，能让皇后用轿子接的也就那几个人了，十三皇子今年也六岁了，怎么可能认不出是永宁宫的轿子，即便是十三皇子认不出，他身边的人又认不出吗？这么多人还看不住一个孩子，真是可笑，今日之事多半是董贵妃让十三皇子干的，不过是借此给永宁宫一个下马威罢了，到时候就是皇后想发作董贵妃也会以十三皇子年幼为借口，总不能真为了一个臣女惩罚十三皇子吧，只是她没想到程翊也在轿子里。

    “贵妃娘娘一听说十三皇子身边的宫人被打了，就派人去问罪了。”

    皇后饶有兴致问程翊：“贵妃派人去问罪，你怎么说的。”

    程翊淡淡的瞥了他母后一眼，冷冷道：“再有下次，统统打死。”

    皇后娘娘乐呵呵的笑了起来，赞道：“还是本宫的儿子厉害，那董贵妃不知好歹，居然想让儿子来落本宫的面子，阿槿，你说对吧。”

    “啊？什么？”崔槿刚刚有些跑神。

    “你阿翊哥哥是不是很厉害。”

    “是。”崔槿点头肯定。

    皇后娘娘更加心花怒放，猛然想到之前让崔槿给自己做儿媳妇的想法，看向程翊，又瞥瞥崔槿，越看越般配，崔槿被皇后看的莫名其妙的，抬头见程翊也正看向自己，对于今日程翊护住自己她还是很感激的，对着程翊笑了笑，程翊侧过头去，轻咳一声，端起桌子上的茶浅啜了一口。

    崔槿和程翊在永宁宫陪着皇后用午膳，一旁的小太监站在那里绘声绘色的说着董贵妃带着十三皇子去陛下那里告状，董贵妃一到那就跪在地上哭诉，说有人欺负十三皇子了，十三皇子年幼，不过是玩弹弓罢了，不小心打到了个小太监，居然让人将身边的宫人全打了，陛下本来听有人打了十三皇子身边的宫人还挺气愤的，后来一听是昭王让打的，就转而训了董贵妃几句，让她好好管教十三皇子。

    皇后娘娘听了也只是冷哼一声，这陛下虽然宠爱贵妃，可最宠爱的皇子却是昭王殿下，说来也奇怪，陛下和皇后的夫妻感情不好，对待昭王殿下却是非常好，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整日小八儿，小八儿的叫着，小八儿这个好，小八儿那个也好，挂在嘴边的夸着，若不是太子是昭王的嫡亲哥哥，兄弟二人感情又极好，众臣都要以为皇上这是要改立太子了。

    陛下经常感慨，朕这么多皇子中，唯小八儿最肖朕，模样像，性格也像，朕怎么能不宠他多些呢？反正他是陛下，他说什么别人都会附和他的，他说像就像呗，只是心中难免会想，偏心眼就偏心眼呗，还非得找个借口，您十八岁的时候，那皇子公主都能凑一起开赌场了，那昭王殿下十八岁了还是光杆一条，身边连个妾室都没有，这哪里像了？就算他们都是瞎的，那皇后娘娘也不瞎啊，要真跟您长的下，那昭王殿下他还能进得了永宁宫吗？这也是众臣不敢说的，其实他们觉得八殿下更像皇后娘娘一些。

    用了午膳，崔槿和程翊在永宁宫陪皇后娘娘说了会话便走了，来时坐轿子差点出了事，程翊便不让皇后用轿子送了，来时候那颠簸的一下还是有点心有余悸的，虽然无甚大碍，可轿子猛然往一旁歪还是很吓人的，想到这里崔槿就回想起那握在自己腰上的大手，那掌心的温度。

    崔槿跟在程翊后头用手拍了拍有些发烫的脸颊，恰好经过一个荷花池，程翊想起他母后偶尔的小情怀缅怀起他父皇当初怎么哄骗到他母后的，回头看了眼垂头不语的小姑娘。

    崔槿走着走着突然发现程翊停了下来，瞥见他手里拿着一片荷叶，然后就见他举着荷叶到她面前，问道：“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