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怎么会不后悔呢。 那个清俊无双的男子，初见时就像泼墨画中的仙人，不染一丝尘埃。慢慢靠近后才发现，他才是这世间最毒的毒|药，就像罂粟，妖冶却致命。 她时常会想，要是当初没有遇见他就好了。那么在她的一生里，快乐会少一些，痛苦也会少一些。可是啊，那些快乐是假的，而痛苦却是真的。 ———————————————————————————————————————— 三日后。 王师凯旋，举国欢庆。圣上龙心大悦，下旨在紫龙殿设宴犒赏三军将士。 此次宫宴规模盛大，齐国的王公贵族都会出席。是以后宫的嫔妃们一大早就忙着沐浴焚香，梳妆打扮，宫里的下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唯独锦绣宫一如往日的安静。 苏如熙一身素衣，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眼见出席宫宴的时辰快到了，绿意出声提醒道：“娘娘，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该出门了，要是迟了可不好。” 苏如熙回过神来，看见床榻边上放着以前她最爱穿的宫装。 她道：“去换一件，太艳了。” 以前她爱穿红衣，只不过因为他随口称赞她穿红色好看，他不过逢场作戏，她却信以为真。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如今，倒是不必了。 ———————————————————————————————————————— 紫龙殿内，富丽堂皇的宫殿灯火璀璨，宴会上到场的宾客们谈笑风生，言笑晏晏，大殿内欢声笑语，一派喜庆祥乐。 慕容笙独自一人坐在离主位最近的客座上，神色百无聊赖，手中缓缓把玩着一个晶莹剔透的雕花酒杯。他一身玄黑衣袍，英挺的眉眼中透露着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桀骜与凛然贵气。 虽然慕容笙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寒意，可还是有不怕死的凑上去套近乎。 工部尚书李乾一脸堆笑地凑到慕容笙面前，一张老脸都笑出了褶子，语气满是讨好：“恭喜九王爷此次凯旋而归！老臣听闻九王爷用兵如神，赤炎关一役以五千精兵杀敌两万。此次战胜燕国，九王爷功不可没！老臣敬王爷一杯！” 听完了李乾的话，慕容笙抬头冷冷瞥了他一眼，狭长凤眼中的陡峭寒意让李乾打了个寒颤，生生往后退了一步。 “呵！五千精兵杀敌两万……”薄唇扯起一抹恶劣的笑意，慕容笙语气嘲讽：“李尚书说得倒是轻松，你可知这区区八字里的艰辛！你们这些废物现在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喝酒谈笑，是战场上多少士兵用命换来的，你可知道？” 慕容笙是先皇第九子，备受先皇宠爱，性格一向桀骜不驯，平日就最见不惯这些大臣们阿谀奉承的嘴脸。今日被他皇兄逼着出席这个狗屁宫宴，他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正好有不长眼的凑上来给他出气。 气氛一时尴尬极了，余光瞥见好些人都看了过来，李乾连忙腆着老脸赔笑道：“是是，九王爷说得对，是老臣失言了。”李乾此时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明明知道这阎王不好惹，偏偏还要来触霉头！ 这时，喧闹的大殿内突然静默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众人交头接耳的声音。 慕容笙顺着众人的视线向外看去，只见一女子正款款走入宫殿。来人身穿一袭姚黄逗春圆领襦裙，颜色淡雅清丽。眉是远山之黛，唇似三月桃花。白皙如玉的脸上带着清浅疏离的笑，眼中波光盈盈，冷如月华。 慕容笙凤眼微眯，出声问道：“这是何人？” 李乾赶紧恭敬回道：“回王爷话，那是如妃娘娘，苏相的千金，之前因为顶撞皇上被打入冷宫，前些日子刚出来呢。” 听完李乾的话，慕容笙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 原来她就是如妃……看上去倒是和传闻中不大一样嘛。 瞬间的静默过后，殿内又恢复了方才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在这热闹非凡的喜庆氛围中，苏如熙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垂眸看着面前的雕花茶盏出神，不与旁人交谈。当她不笑不语时，竟让人有种这世间一切都与她无关的遗世凄凉之感。 此时，殿外高声宣道：“皇上驾到——！” 话音一落，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纷纷起身跪安。 苏如熙随着众人跪在冰凉的玉石地板上，她低垂着头，背脊挺直，看上去大方得体，只有站在对面的慕容笙看见她悄悄将微颤的手掩入宽袖之中。慕容笙剑眉微挑，收回了落在苏如熙身上的视线。 来人一身明黄锦袍，身姿孤傲挺拔。斜眉入鬓，那双漂亮到有些妖冶的凤眸中一派淡漠，仿若雪山之上的皑皑白雪，眸中不着一丝感情。深邃俊朗的面容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天子威仪。 慕容策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视线扫过某处时似乎顿了一下，然后不着痕迹的移开。 “都平身吧。” 男子冷冷清清的醇厚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熟悉的语调让苏如熙差点落下泪来，她用力掐住自己，直到指甲深深陷入rou里，手上传来的痛楚才将心头的那股酸涩压了下去。 众人谢了恩重新入座后，宫宴正式开始。席上摆满了珍馐美味，琼浆玉液，觥筹交错，气氛正酣。 苏如熙自始至终都微垂着头，视线只落到面前的檀木红漆圆桌上，未曾抬头看过那銮位上的人一眼。 她不敢看。 不管她之前再怎么自欺欺人，骗自己过去的一切都已经放下。可直到刚才，不过听见他的声音，她就没出息到几乎落泪。要是真的看见他，那她会如何？她连想都不敢想。 其实就算她想看，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也看不清楚。苏如熙没有告诉过别人，自从进了冷宫后她的眼睛好像越来越不好了，尤其是最近的日子，稍远一些的事物在她的眼里都是模糊的光影。许是刚被打入冷宫那段时间，日日以泪洗面，哭伤了眼。 她想，这样也好，眼睛看不见了，心里总会亮堂些。 ☆、第4章 宫宴 按照惯例，接下来该进行论功行赏。 慕容笙作为主将，被册封为护国大将军，赏赐黄金千两，良田百亩。其余的将士根据在战场上立的军功从而进行封赏。在座的大臣们纷纷交口称赞圣上英明，福泽天下。 就在这时，大殿之中突然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声音。 “皇上，臣有异议！”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竟然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跟皇上唱反调？看来是活腻了吧！众人循声看去，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没想到刚才说话的人竟然是九王爷！这、这是个什么情况！？ 苏如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抬头看向站在大殿正中的慕容笙，可惜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被慕容笙这样公然顶撞，慕容策并未有太大情绪波动，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反问道：“九弟有何异议，说来听听。” 慕容笙正色道：“臣弟并非对皇上刚才的嘉赏有异议，诸位将士为国效力，理应受赏！可是还有一位理应受到封赏的人却被遗漏了。当日赤炎关一战，援军迟迟未到，当时情况危急。要不是他孤身潜入敌营，火烧燕军粮草，拖延了敌军。那么莫说以少胜多，臣弟以及余下的将士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 他这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唯有苏如熙心头一跳，隐隐有些不安。 “你所言何人？”慕容策眉目一凛，君威尽显。 苏如熙此时一双眼睛牢牢地锁住慕容笙，她双拳紧握，看着他薄唇微启，说出一个熟悉至极的名字。 “苏远之。” 苏如熙只听见脑中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眼前一阵发黑，小脸瞬间血色全无。她必须死死咬住下唇才能用疼痛换回一丝理智，她不断告诉自己，宫宴还没结束，不能失态，要冷静，要冷静。可是身子却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如坠冰窟。 在这之前，她尚且可以心存一丝侥幸，也许当时探子传来的消息是假的呢……就算是真的，但信上不是说人还没有找到生死未明吗？也许只是受伤躲起来了呢……也许被敌人俘虏囚禁了呢……她宁愿苏远之是被敌人抓住囚禁起来，也不愿相信他是真的战死了，那么至少，她还不会那么绝望。 可是现在，就连那么一丝的妄想都被打碎了。 她坐在这儿，听见别人告诉她，哥哥是真的不在了……他死了。 死了，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会摸着她的头，语气温柔的对她说，熙儿晚安。 意味着，在她每次委屈流泪的时候，再也不会有人会温柔的拍着她的背，柔声哄她，不要怕，还有哥哥在呢。 意味着，那个最疼她宠她的哥哥，她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他一面。 她恍惚间仿佛看见他浑身是血地躺在荒凉狼藉的战场上，孤零零的。不知道那时候哥哥一个人会不会也觉得害怕呢……她现在一个人，她好害怕…… 周围的人还在说着什么，苏如熙已经全都听不见了，她眼中一下子失去了神采，脸色惨白，就像一个人偶一样木然地呆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人用力掐她的手臂，她眼中才渐渐有了光，蓦地回过神来，发生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苏如熙满脸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此时耳边传来有人刻意压低的声音，语速很快很急，“你发什么呆！皇上叫你呢！”是左筱筱的声音，刚才掐她的人应该也是她。 经左筱筱提醒，苏如熙总算回过神来，她深吸口气，压下胸口的酸涩，整了整神色，这才起身走到大殿中间，朝着銮座上的人盈盈一跪。 慕容策看着跪在地上的苏如熙，眼神沉静，神色冷漠。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众人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心想看来这如妃是彻底失宠了，之前皇上宠她想必也是看在苏相的面子上做做样子，如今，苏相辞官归隐，苏家长子又战死沙场，这苏家就只剩这如妃娘娘一个弱女子了，唉，想来也是可怜。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慕容策薄唇轻启：“此次与燕国一战，苏将军立下赫赫战功，可惜不幸以身殉国，今日朕追封他为忠勇候。至于如妃……”他顿了顿，直接开口问她：“你想要什么赏赐？”苏相携妻辞官归隐，苏家如今只剩下苏如熙一人。在座的人都清楚，追封爵位只不过是虚名，人都死了，赏赐说到底还不是赏给活着的人。在座的有些嫔妃此时心中愤愤地想，这苏如熙真是会投胎！兄长活着的时候百般护着她，就连人战死沙场了，好处还是她一个人的！ 所有人都等着苏如熙开口讨赏，这时，只见那跪在地上的女子轻轻摇了摇头:“臣妾什么都不要。”她说话的嗓音清清淡淡，如二月微风轻轻拂过耳畔。 她什么都不要。 她只要她的哥哥活着回来。这样的赏赐他能给吗？他能给的东西，都不是她想要的。 慕容策俊脸微沉，深邃的眸中满是风雨欲来的怒意。他冷冷的看着苏如熙，她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从他的位置只能看见她紧紧抿着的唇，还有尖尖的下巴，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他本想发火，话到嘴边不知为何还是忍住了，他冷声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好再说！”话一出口，凤眸便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懊悔的神色。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地说出这样类似让步的话。 听了慕容策的话，苏如熙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不闪不避地对上了他的视线。主位上的慕容策突然对上她发红的眼眶，难得的怔了怔。 苏如熙就这么倔强地抿着唇看着他，漂亮的眼中有薄薄的雾气，她却死死忍着，神情不见丝毫伤心，只是她眼尾的那抹红，让慕容策心口一窒，再也硬不起心肠。 她有多爱哭，慕容策最清楚不过。从小便被众人捧在手心宠着护着，所以受不得委屈，他说几句重话她眼睛马上就红了。可是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很听话很乖巧的，他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就算是受了委屈，只要他随便哄一哄，她便又开心起来了。后来他才慢慢发现，她虽然爱哭，可她只会在自己亲近的人面前露出脆弱敏感的一面。在外人面前，她不管心里有多难受都会拼命忍着，就像现在这样…… 所以在她心里，他已经是外人了么？慕容策这么想着，眸光一暗。 见主位上的皇上眉目阴郁，神色不善，有妃子想要趁机讨好他，便出言讽道：“如妃娘娘可真是清高，皇上的赏赐说不要就不要！人家知道的，夸您淡泊名利，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府上家财万贯瞧不上呢！” 这一番话颇为恶毒，表面上是责怪苏如熙不知好歹，言语间却又暗指苏家不将皇上放在眼里。 苏如熙彻底冷下脸来，清澈的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怒气。为官者最怕的便是功高盖主，遭受猜忌。她的父亲作为一朝宰相，明里暗里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他一生为国效力，最后落得只能辞官归隐的下场，儿子以身殉国，女儿被打入冷宫，一个好好的家支离破碎。可这样还有人嫌不够，是非要取了他们的命才肯罢休么！ 一阵彻骨的寒意涌上心头，苏如熙正要出声说话，有人却抢在了她前面。 慕容策将手中的茶盏用力往桌上一放，只听见砰地一声，茶水四溅。众人这才注意到皇上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连忙呼啦啦的跪下，嘴里喊着皇上息怒。 慕容策沉声道：“来人！将她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贬为宫女发配到浣衣局去，朕以后不想再见到她。” 话音一落，立马就有侍卫上前将那名多嘴的宫妃捂了嘴驾了出去。前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事情便已成定局。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大殿内早已没有了那妃子的身影…… 慕容策冷冷地扫过跪着的众人，语气深寒：“从今往后，朕不想再听见类似的话。明白了吗？”说完便拂袖而去，留下噤若寒蝉的众人。 被这么一闹，好好的一场宫宴也就草草结束了，走出紫龙殿的时候每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除了慕容笙。 他方才就一直留意着苏如熙的一举一动，此时看着那个纤弱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面，唇边泛起一抹兴味盎然的笑意。 看来，事情比他想象中的有趣啊。 ☆、第5章 混世小魔王 苏如熙出了紫龙殿，夜间清凉的晚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压在她心头的沉闷烦躁。她长舒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方的朗月星空，茫茫然地走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她心事重重，丝毫没有留意到有一个身影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苏如熙不想回去让绿意看见她强颜欢笑的样子，于是便不紧不慢地在这宫中游逛，看看月色皎洁且当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