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红袖招都要卖了,你说呢。”城澄把玩着手上的假花,强颜笑道:“以前我从不信命,大概这便是命运给予我的惩罚。祉儿还在宫里,我绝不能抛下她。为今之计,只有与荣王齐心。” 从回京之后起,她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是那样的狭窄又艰难,皇帝也好荣王也罢,他们都口口声声地说让她自己选择,可又有谁真正在乎她的心意呢。 解忧心疼地看着她:“真是难为您了。” 城澄摇摇头:“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祉儿,我这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她离开我的时候还那么小,不知道还认不认识娘亲了……” 解忧真不忍心打击她,但还是不得不说:“小姐,您先别高兴得太早,万一妍嫔不让您见小小姐怎么办?” 昭祉打一进宫起,就被人送到了承乾宫,由尚无子女的妍嫔虞氏抚养。后宫佳丽三千,城澄只识得两人。一个是同她有旧怨的良妃傅云归,另一个就是这位风头正盛的宠妃妍嫔了。说识得也说不上,只是大婚的第二天在慈宁宫打了个照面,此后便全无交集了。 “她会么?”城澄轻咬下唇,眉宇间充满着忧愁。 “奴婢怕您失望,所以最好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 城澄点点头,怀着满腹的心事睡下了。昨夜她头一次留宿书房,还与荣王同床共枕,几乎一晚上都没有睡实。这会儿既然已经无事,便又上榻歇了一觉。 下午起来,许是睡得多了,她仍觉得头脑昏沉。呆呆地坐着歇了一会儿,才起身往小厨房去。 花朝节前后例来有做花糕的习惯,不光是为了自己享用,还要犒赏下属。宫里的主子赐花糕给群臣,王府里的主子也要做一些赏给属臣和下人。往年荣王府没有女主人,这一茬就自动略过了。如今她既然打算留在王府,就不能再只做一个闲人,份内的事情她得做好,不给荣王丢脸才行。 花糕的制作其实非常简单,只要采集百花,洗净之后和米一起捣碎,蒸制成糕即可。南慧她们早上已经采了许多,她只要做做样子,象征性地再去采几朵就行了。几个小丫头提着花篮伴着她出门,正遇上要进门的荣王。 “要去采花么?”裴启旬含笑问道。 她应了一声,和他并肩往外走去:“王爷的病?” 荣王还没答话,就听一旁的李顺达笑道:“有王妃您陪着,殿下的病一早就好了。” 城澄红着脸,嗔怪地瞪他一眼。庄征被打了板子,在屋里养着呢,荣王身边不能没人伺候,就让这个从小跟着裴启旬的太监顶上了。 “多嘴。”荣王轻斥了一句,却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不带丝毫怒意。显然,这太监的话虽糙,却是撞到了他的心坎里。 按说打小跟着自己的下人都该是自己的心腹,可荣王不同,他很少让李顺达这些太监们跟着,就是进内院,也是常常带着庄征。等进了园子,下人们都避开一段距离之后,他才低声同她解释:“本王不喜欢这些宦官。” 她摘花的手一顿,随口问道:“为什么呢?” “他们太懂得揣测主子的心思。时候久了,很容易被他们哄骗,没了自己的主意。” “是么?”她巧笑嫣然,“我还以为王爷心志坚定,不会为旁人左右。” “怎么不会。”春色满园,花香馥郁,然而不及她身上的幽香万一。他情不自禁地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勾到自己怀里来,“光是你,不知动摇了本王多少次。” 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她有些赧然。扭过头去瞧,众人却心有灵犀地低下了头,好像全然没注意到他们两个,只当他们是空气一般的存在。 “怎么脸皮还是这么薄。”他用指头在她脸上轻轻一刮,便不再闹她。 两个人摘了一小篮子便罢了。回到梧竹幽居,先不忙着做花糕。他让人拿来花盆和泥土,亲手为她种了一盆花。城澄在一旁打下手,似乎有些出神。 “想什么呢?”他问。 “我在想,要是能在郊外生活,有自己的两亩地就好了。”她的眼中含着向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就是我最想要的生活。” 他瞠目:“这样容易满足?” “嗯!”她的目光明亮起来,“当然了,还要和祉儿一起。我要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出嫁……” “那本王呢?” 见他那样期待地望着自己,城澄不忍心让他失望,只好期期艾艾地问他:“王爷……王爷会种地么?” 他没反应过来:“啊?” 难得见他这副模样,城澄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让荣王面朝黄土背朝天,拿着锄头种地?那情景想想都好笑。 他拿她没办法,只是宠溺地笑:“原来你想要的生活就这么简单么?那很好,其实你已经拥有了。” 这回换她呆愣:“啊?” “等南慧把地契拿给你,你好好地看一看,咱们手底下有多少亩地。” 她不以为意:“可那都是王爷您的……” 他轻轻挑眉:“夫妻之间还分你我?” 老实说,对于“妻子”的这一身份,她还在努力适应当中。不过时间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她已经没有初时那般抗拒了,还能和他开一点小小的玩笑:“呀,发财啦!” 荣王一笑,禁不住在她头上摸了摸,满脸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城澄突然感到有些恐慌,从她为数不多的成语积累中找出一个词来说,那就是受宠若惊:“殿下,您到底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你觉得呢?”他不答,只是悠悠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她挠挠头,“我除了长得好看,好像没有什么别的优点了。” 她说得一本正经,让他禁不住发笑:“你知道自己长得好看?” “当然知道啊,我又不瞎。”她嘿嘿一笑,“难道王爷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么?” 这个问题可把他给难住了,她是个小女子,大言不惭也就罢了,他一个大男人,好意思说知道自己生得好么? 他只能再次把问题原样抛给她:“你觉得呢?” 她摸摸下巴,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故意做出一副浪荡公子哥儿的模样:“嗯……还不错。您要是在京城里头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少贫嘴。”他笑骂了一句,心里却显然很受用。“你忙着,本王先回去处理公务了。” “诶?”她奇怪地问:“皇上不是放了您半个月的假?王爷再歇歇吧!” “本王不累。”他突然飞快地在她白嫩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等忙完这一阵,本王带你去郊外踏青。”说完也不顾城澄的反应,转身便走了。 他不敢叫她看见,自己脸上隐隐的紧张。 光天化日之下被人亲了一口,城澄有些不好意思,捂着脸往小厨房去了。 她做糕点很有天赋,头一回就做得有模有样。她叫忍冬和解忧趁热分给后院的下人们一些,又叫南慧和谷雨装了几大盒,便往前院去了。 许是过节的缘故,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兵勇们接了王妃赏赐的糕点,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谷雨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偷笑道:“南慧jiejie你瞧,守二门的那位大哥偷看了你好几眼呢!” “胡说什么!”南慧板起脸斥责道。 谷雨吐吐舌头:“本来的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王爷这几天不是说要给jiejie许人家么,与其被动地嫁人,还不如自己挑一个好人家。别瞧那位军爷在咱们府里只是守卫,人家可是有官职在身的王府护卫,不比谁出身差呢!” “谷雨。”这一回不等南慧开口,城澄便道:“少说几句吧。你在这里等着,南慧随我进书房。” 她不想叫南慧以为,这些话是她授意谷雨说的。依她看来,裴启旬说要送南慧走恐怕只是气话,将来她要和南慧相处的日子还很多,犯不着让人家心里不痛快。 谷雨吃了个瘪,没想到王妃竟然还是那么信任南慧,而不是赞同她的说法。她闷闷地应了一声,看着他们走远了。 她本以为自己一个人要在这里枯站好半天,谁知王妃她们前脚刚走,就有一个熟人经过她身边,招呼道:“这不是谷雨姑娘么?” ☆、第43章 试探 第四十三章试探 “庄大人!”谷雨惊喜道:“您怎么出来了,您的伤好了么?” 见她上来就提起这个,庄征面子上颇有些挂不住:“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谷雨笑了笑,做出一个“你懂得”表情。 庄征讪讪道:“该不会后院的人都知道了吧?” 谷雨硬着头皮,诚实地点了点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庄征摸摸鼻子,“我这伤可都是为了王妃受的。” 作为城澄的奴婢,谷雨当然为她说话:“王妃都知道,心里头惦记着您呢。” “可别这么说。”庄征一脸骇然,“你这话要是让殿下听见了,非得再打我八十大板,非叫我咽气了不可。” 谷雨笑了笑,没想到庄征和荣王殿下一样,平日里看起来不苟言笑的,私下里还挺好相处的嘛。想到上一回荣王向她发难,也是庄征替她解围,谷雨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浪。 且说书房那边,裴启旬尝了一块城澄做的花糕之后,让人留下了一碟,其余的便叫李顺达发了下去。 “有劳王妃了。”他拉住她的手,笑吟吟地说。 她笑笑:“分内之事,王爷不必客气。” 他在她手心一捏,夸赞道:“很好吃。” 城澄不好意思地低头笑道:“王爷喜欢就好。东西也送到了,城澄就不打扰您处理公务了。” 他点点头:“去吧。” 自始至终,南慧始终像个影子般跟在城澄身后,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甚至不曾抬头。裴启旬也像没看见她似的,直到主仆二人行至门口,突然听见他说:“等等。” 二人同时顿住脚步。 “南慧留下。” 南慧意外地抬起头,首先看向城澄。见她点了头,方才依言留下。 她垂手站在门边,低声道:“不知殿下有什么吩咐?” 裴启旬不答,只是沉默。半晌,他从紫檀木椅上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来。南慧眼观鼻鼻观心,看着那双宝相花纹锦鞋在眼前不断放大。 他从没有离她这样近过,几乎是贴在她的身上。南慧局促不安地后退一步,脊背结结实实地撞在门板上。 “你进府多久了?”他突然发问。 南慧的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但她不敢去擦:“回殿下,待过今年四月,就满十年了。” “十年,是啊,十年。”他怅然一叹,“母妃病重之时将你送至本王身边,可不是快十年了么。南慧,你今年多大?” 南慧小心翼翼地回答:“奴婢年初过了生日,已经二十五了。” “二十五,确实不小了。你要还是宫女,也到了放出去嫁人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既然你不想出府嫁人,那跟着本王可好?也算是有个归宿,没有辜负母妃的一片苦心。” 南慧愣了愣,怎么都没想到荣王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句话她等了十年,盼了十年,终于让她给等到了! 可是,此时的南慧没有丝毫欣喜,因为她只匆匆瞥了荣王一眼,就看出他的眼底没有丝毫爱意,或者欲色。 他只是在试探她,仅此而已。 如果她答应了,那才是真的完了。 南慧慌忙跪下来,不迭地磕头:“主子千金之躯,奴婢不敢有半点奢求。奴婢只盼着好好服侍王妃,旁的什么都不想,求主子成全!” 静默,长久的静默。 裴启旬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夕阳静好,让他想起将城澄绑来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时候。 “下去吧。”他终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