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她清亮的杏子眼中,闪过迷惘之色。 再看看身上,也是同色的锦被,柔暖舒适,灿然若雪,却又隐隐透着胭脂色。 当然这很美,可是……可是她睡下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先秦尚黑,汉朝尚红,现在这个时代却是流行白色,听说皇帝最年幼的皇子临川王迎娶王妃谢氏之时,谢氏的礼服便是纯白色的,洁如冰雪,美如天仙,一时传为佳话。 眼前这洁白之中又透出淡淡红晕的颜色,如朝霞映雪一般,比纯白更加梦幻,更加好看…… “八娘醒了?”帷帐被掀开,能红探进来了张含笑的面孔。 接着便是王媪了,“八娘睡了许久,肚子饿不饿?” 能白也跟着出现了,冲着任江城笑的温柔又讨好。 任江城看到这三张熟悉的面孔,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床换了没事,人还在,就踏实了。 “我睡了很久么?”任江城纳闷的问道。 王媪咧嘴乐了乐,“也不算很久,不算很久。”能红抿嘴笑,“八娘定是累了,睡的很沉,婢子们替你洗沐,你都没有睁开眼睛。”任江城汗然,“敢情不是做梦,我真沐浴了呀。” 能白殷勤的笑,“八娘要起来么?” 任江城轻轻嗯了一声,觉得自己确实应该起来了。不过,身下是一片令人沉迷的柔软,她留恋的看看床帐,“再躺一会儿,就一会儿。” 能红向来聪明,见任江城向帷帐看了一眼,便抿嘴笑道:“八娘喜欢这些么?这是如今京城最盛行的颜色和样式,郎君特地打听了,命人置来的。郎君对八娘可真是一片慈父之心啊。” 能白脸色兴奋,“是啊是啊,真是没想到,郎君是这般细心的慈父!” 王媪故意板起脸,“你俩这是怎么说话的?这般惊讶,郎君难道不应该是慈父么?” “不是不是,我就是有点……有点意外……我以为郎君是将军,一定气势雄壮,没想到会这样心细……”能白忙不迭的表白。 能红眼珠转了转,笑着辩解,“媪,我并没有惊讶,只有惊喜。” “那还是惊了。”王媪做出幅不依不饶的样子。 能红口齿何等伶俐,见王媪这样,便笑咪咪的道:“媪,这可怪不着我。咱们从前在刺史府,大郎君二郎君何尝这样对三娘、六娘过?现在见咱们郎君为八娘想的周到,我可不就是又惊又喜了么?” 她高高兴兴的告诉任江城,“八娘,你不只换了卧室、床铺,还换了艘船呢!郎君从吴郡友人处借来一艘画舫,很大很漂亮,比乐康公主的还要好!”她示威的看向王媪,“媪,郎君这样,我不应该觉得惊喜么?” 任江城不由的一乐。 任冬生、任荣生也是做父亲的,任淑慧是大房嫡女,任淑贞是二房嫡女,何曾享受过任江城现在的待遇呢。不是每位父亲都会像任平生一样,对女儿这么好的。能红说她因此惊喜,还真不能算狡辩,蛮有道理的呢。 王媪笑着打了能红一下,“你个伶牙利齿的小丫头。” 能红跟她不依,“人家说的到底对不对嘛?媪,你不要倚老卖老,要以理服人啊。” 任江城懒洋洋笑咪咪躺在枕上,看王媪和能红、能白三个人说笑打闹。 能红:“……从前怎样都算了,现在可不成,船上多了二十名婢女,个个身怀绝技……”她说到这里,忽地转过头看任江城,大眼睛一眨一眨,“八娘,郎君给您添了二十名婢女,有两个很会梳头,有两个会配色,还有两个善厨艺、懂药草,总之个个都是有本事的。八娘,往后只怕你会看着婢子粗鄙不堪,不配服侍……”说到后来,她语气便可怜巴巴的了。 “我更笨……”能白低下头。 任江城粲然。 能红,能白,你俩遇到竞争者了啊,有危机感了啊。 “幸好只是送来二十名婢女,不是二十名乳母。”任江城笑道:“要不然,乳母这会儿大概会和你俩一样垂头丧气了。” 能红和能白不由的一起笑了,王媪眼睛咪成了一条缝,“八娘这笑话说的可真好。” 笑了一会儿,任江城恋恋不舍的坐起身,“起了。” 她伸手摸摸软绵温香的床铺,心中念叼:“我很舍不得你的呀,床啊床,你等着,到晚上我便来睡你了。” 任江城和平时一样由能红、能白服侍梳洗。 梳洗过后,她才见了新来的二十名婢女。 二十名妙龄少女齐齐拜到在面前,任江城一一看过,心中颇有些惊讶。这些少女身材纤细,容貌姣好,神情恭顺,别说放到刺史府,就算在乐康公主的府邸之中也不逊色,可做为得力之人使用。很短的时间内,一下子便集齐这样的二十个人,不简单啊。 任江城温柔对王媪笑道::“您之前要管两个人,现在多了二十个,不要累到您方好。” 王媪胸中一热,“八娘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把这些人管好、教好,让八娘省心。” 任江城前世只是个小职员,这辈子呢,原主一直不曾得意过,手底下能管得了的人也不多,无非是王媪、能红、能白这三个,在如何管人这方面,也没什么经验。任江城觉得吧,她队伍一下子壮大了,要管二三十号人呢,很应该有个就职演说什么的。不过她暂时没想到该怎么说,也就省了这个步骤,只交待王媪,“您冷眼看着这些人都是什么怀情脾气,有什么本事,信不信得过。看好了,挑几个过来贴身服侍。”王媪自是满口答应。 任平生差人来问:“八娘食膳之时,喜正坐?喜胡坐?”任江城道当然还是喜欢坐凳子的,便老老实实的说了“喜胡坐”,那人笑着去了。稍后任平生命人来叫她过去一起用膳,去了之后,任江城看到房中摆着张高足长桌案,桌案旁置两张胡椅,嘴角便不知不觉翘起来了。 她说了喜胡坐,便能坐凳子上吃饭了,真好。 桌案之上放着一个大圆盘,圆盘四边是八个菱形小盘,合起来正好是一朵美丽的莲花。 自从佛教传入之后,莲花图案便渐渐流行起来了。莲花代表净土,象征纯洁,寓意吉祥,故此石刻、彩画、家俱、瓷器等往往有莲花花纹。不过,像眼前这样把餐盘拼成莲花形状的,任江城在这里还是头回看到。 珠帘一掀,任平生自内从容走出。 他此时换了身白色衣衫,宽袍大袖,更显得风度翩翩。 “阿令。”他含笑看着任江城 “阿父。”任江城呆了呆,敛衽为礼。 他这么年轻英俊,就有这么大的女儿了……不对,他女儿年纪也不大,十四岁,也就是个初中生……哦,他女儿不就是我么?任江城脑海中的想法真是乱七八糟的。 任平生在上首坐下,任江城坐了下首的座位。 任平生时不时抬头看着女儿微笑,替她添菜,任江城捧起小瓷碗接过来,笑的很腼腆。 和任平生第一次见面的时刻很特殊,那时她频临绝境,再过片刻便会被萧庆正包围、捉住,乍一见到任平生自然是狂喜不已,好像见到救星一样。现在么,激动过后,才发觉虽然是父女,可十几年没见面的父女,到底还是有些生疏和隔膜的。 “阿令,咱们很快便到建康了。建康属天子脚下,最为繁华,到建康之后阿父带你四处游玩,好不好啊阿令?”任平生含笑问她。 任江城很有几分不好意思。 因为,任平生的语气就像哄孩子似的…… 她转念想了想,原主自打才生下来便被送回了刺史府,现在虽然已经十四岁了,都可以成亲嫁人了,可在父母眼中,她应该还很小,很需要呵护吧?毕竟这么多年来没有亲自照顾过,有内疚之情也正常,想补偿也正常…… “好啊,咱们吃遍建康,玩遍建康!”任江城笑吟吟的道。 任平生眼眸中有了水光,喜悦道:“好孩子!” 任江城见他激动不能自持,心里一酸,埋头扒饭。原主好像一直挺怨恨父母的,这也不怪她,留守儿童本来心理就容易出问题,再有辛氏、王氏那一拨不怀好意的女人有意无意引导,加油添醋,潜移墨化,原主觉得父母抛弃她、不要她,因而产生怨恨之情,也在所难免。毕竟她只是个小女孩儿,天真幼稚,毫无城府,一群女人齐心合力把她往歪了养,哪会不能如愿呢?任平生和范氏这些年来大概一直犯愁,拿这个女儿没办法,现在见她不再抗拒父母,应该是喜出望外、欣喜若狂吧? “阿父,咱们到建康之后,舅父会来接咱们么?”任江城仰起脸,天真的问道。 “会,会。”任平生连连点头。 他才经过吴郡,知道范静已经奉调回京,那他和任江城到了京城的时候,范静肯定会来接他们的。 “舅父会喜欢我么?”任江城眼珠转了转,问道。 “必须喜欢。”任平生语气笃定。 任江城看着一脸纵容和溺爱的父亲,开开心心的笑了。 第二天,任江城在自家的大船上设宴招待瘐涵、瘐清姐妹。任平生好像要把欠宝贝女儿这十几年的债全都还上,任江城少年女郎随随便请个客而已,他命人把大船装饰一新,从岸上采集新鲜带着露水的鲜花装饰厅堂,从岸上请了位当地最出名的谢厨子,依着三位女郎的口味,做出了一桌丰盛又别致的宴席,又恐女郎们冷清,重金聘请了数名技术精湛的琴娘,在甲板上弹奏起悠扬的乐曲。 瘐涵是乐康公主和安东将军的掌上明珠,世家贵女,从小到大也算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见识了任平生对女儿的宠溺,也是心中羡慕。她性情单纯,不爱掩饰,拉着任江城的手告诉她,“八娘,我真是很为你高兴啊,你阿父实在太好了。” 任江城快活的笑,“阿敏,我小名叫阿令。” 从前一直被称为“八娘”,她也觉得没什么。现在却觉得阿令比八娘好听多了,她喜欢瘐涵,愿意把自己的小名告诉她。 “阿令。”瘐涵亲呢叫道。 “哎。”任江城眉眼弯弯的答应。 瘐清看到她俩这般亲近,温柔的、无奈的笑了笑。 她微笑看了看这饰满鲜花的厅堂。唉,这般奢华又有何用?任家不属一流世家,连二流、三流也算不上,任家女郎便算是富甲天下,到了建康,世家大族的朱门也不会向她敞开的。 真正的世家大族,连皇族都不放在眼里的,更何况是这样的暴发户。 瘐清后来忍不住跟乐康公主说了她这个想法,乐康公主用赞赏的目光看了她几眼,命婢女打开首饰盒,从中挑了玉雕双螭鸡心佩赏给她。这鸡心佩精致华美,玲珑剔透,更是先皇后留下的遗物,便更珍贵难得了。瘐清大喜,再三拜谢,回房之后用红绳将鸡心佩穿起来,挂在自己雪白纤细的脖颈上,揽镜自视,心里乐开了花。 一行人顺风顺水到了建康。 任江城的舅父范静亲自来接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下午继续。 我这两天犯懒,写太慢了,不好意思。 谢谢大家的支持,下午见。 ☆、第32章 032 任江城的船是和乐康公主一起靠岸的,靠近江岸之后任江城才发觉这是一个专用的码头,码头上并没有不相干的杂人,并且江里也没有其余的船靠岸。 “皇室公主,到底不一样啊。”任江城算是对皇权、特权有了新的认识。 任平生和她一起站在船头,见她兴奋的踮着脚尖往岸上观望,便笑着指给她看,“阿令,穿深青色袍服的那位,便是你舅父了。”任江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望,虽然离得远还看不清楚,不过单看体形、轮廓便知道了,他仪表一定不俗。 “舅父是位美男子吧?”任江城开心的问道。 任平生笑,“当年阿父和阿母新婚时节,范家亲朋常说,‘妹婿冰清,妻舅玉润’,我和他天生应该做郎舅的。” “真的么?”任江城听的津津有味。 她饶有兴致的瞅瞅任平生,想像了一下他年轻时的样子,不由的悠然向往。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他还有这样的风采,想当年更是皎如玉树临风前,人间真绝色吧?那么,范静舅舅一定也是…… 她兴奋的往岸上张望着,忽地“咦”了一声。 数名府兵抬着个大而舒适的敞篷轿子过来了,在范静近旁停下。那从轿子上下来的人,不是桓十三郎么? 看这样子,他是从岸上过来的吧?可是他明明和乐康公主一样在船上的…… 任江城有些迷惑不解。 船靠了岸,停稳了,任平生携了女儿的手一起下船。瘐涵从邻船下来之后,便笑嘻嘻的冲着任江城过来了,“阿令,咱们这便要分别了,真舍不得你。你闲了要来看我啊。”任江城含笑道:“我和我阿父暂时住在范家,安顿下来之后,我给你写信。”瘐涵很高兴。 任平生也和安东将军道别。 任江城瞅瞅四下里没什么讨厌的、多嘴多舌的人,忍不住问道:“阿敏,你表兄不是和你们在船上么?可是我方才看到他在岸上,也不像是才上去的啊。”瘐涵笑弯了眉眼,“我表兄不拘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都是神速的啊。他这回能陪我阿父阿母慢悠悠的晃了这么久,我阿母和阿父背地里惊叹过好几回。这回表兄算是前所未有的有耐心了。不过,自打在吴郡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他便独自乘船回京了,我阿父说,京里有急事需要他去办。我表兄一走,十四郎也走了,我家阿兄没了可以谈天下棋的人,还很不高兴了一阵子呢。” “如此。”任江城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