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阿凝点点头。他闭眼靠在床头,偶尔提点一下,“再重一点”“往下一点”。 约摸一盏茶功夫,她觉得手腕有点酸了,他却渐渐没了声响。 “皇上?皇上?” 阿凝低头一看,男子气息均匀,已经睡着了。俊美而白皙的容颜上,有着淡淡的青影,脸部的线条因为消瘦而显得愈发硬朗,薄薄的唇轻抿着,色泽有些暗淡。 看到这样的他,她心头是从未有过的柔软,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下。她又伸手把他一只袖袍撩起来,露出手腕处的伤痕。那样深的伤,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她还是忍不住难过。 忽然就想起在武王陵中的情景来。那时候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没有生存下去的意志了,那么累那么痛苦,她情愿死了。如今想来,她是太懦弱了,受不得苦。可他不一样,他的胸怀比她宽阔,意志比她强劲,面对危难也能从容镇定。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 说到底,是他又一次,把她从鬼门关里拉出来了。 荣家阿凝,从小就在家人的赞美声中长大,骨子里就潜藏着某种骄傲。她很少在心里真正承认某个人比她强,也很少真正认输,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环境。可是这次,无疑让她更加看懂了自己,也更加看懂了他。 他是真的,把她当命一样疼。 阿凝想起身帮她脱下外袍,刚想把他松松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拉开,他就立刻抱紧了她。 另一只大掌下意识的抱住她的头,高大的身躯侧过去,把她锁进怀中,很快又安静下来。 他并没有醒。阿凝却因为他的动作,身子完全动弹不得了。她小猫儿一样拱了拱,结果睡梦中的男子双臂的力道收得更紧,嘴上轻轻道:“乖……” 她的视线里,只能看见他均匀起伏的胸口。 阿凝心中叹口气,便乖乖不动了。数了一会儿他胸口的云纹,也渐渐睡了过去。 待她再醒来时,天都黑了。他早就已经醒了,正半身靠着榻上,看着手里的一个名册。 赵琰低头一看,只见被窝里的小姑娘伸手娇娇气气地揉眼睛,有点懵懂地看他,“殿下?” 每次她脑子迷糊的时候,就会唤他殿下。他很喜欢她这种模样,猫儿一样娇嫩可爱得不行。 男子笑道:“傻姑娘,这都几时了?睡这么久也不知道饿?” 她陪他睡,结果他才睡了半个时辰,她却睡了一整天。 赵琰给她穿好衣衫,又小心翼翼地喂了她点东西。饭桌上,阿凝见他比自己还紧张,宽慰道:“今日我吃了白姑姑的汤,都不吐了。你别担心啦,我也没这么脆……唔!” 话说到一半,忽然就翻涌起一阵恶心。她捂住了嘴,想忍下来却没忍住。 赵琰连忙拍着她的背,眉峰又开始皱了。待她吐完后他把小人儿抱在怀里安抚一阵,朝伺候在旁的陈匀使了个眼色,陈匀立刻让人把桌上的东西统统撤了,又换了一桌上来。 赵琰早就请齐了全国各地的厨子,各种菜色轮番上,这无数多样口味里,总有她能吃下去的吧。 好不容易听到她说饱了,他便抱着她回到房中。 他还有名册没看完,二人就跟以前在祈王府时那样,他靠在南窗榻上,她靠在他怀里,两人一起看书。 只不过,她如今手里拿的,是一本大字的“三字经”,一页就那么一句话,三个字。这是大齐各地书院里给几岁孩童启蒙时用的书。 “你如今怀着孕,费不得神,就应该看这种简单的。”这是他的理论。 阿凝翻了几下就扔到一旁。视线落在旁边案几上放的另一本厚重的书上,趁着他专注于他的事情时,手臂偷偷伸过去,伸到一般,就被他捉住。 赵琰把那本厚重的大部头推得老远,“给我乖一点!” 阿凝委屈道:“三字经太无聊了好不好?我就喜欢看那个!” 嗯,她从小就喜欢看大部头,俏丽的小姑娘,却跟个老学究似的。不知怎的,赵琰忽然就想起来,当年在方鉴楼时,他看见的那个身子小不隆冬,手里却还宝贝似的护着一卷厚重竹简的小小丫头来。 经年已过,她以及成为他怀中的小妻子,他心头一动,忽然抱着她,低头亲了好几下。 阿凝不晓得他怎么忽然又亲上来了,她还在跟他理论呢。末了想伸手擦一下脸上的口水,娇声责备道:“你干嘛呀!” 赵琰心里虽然疼爱,但不该做的就不能做。赵琰拉着她的手,让她擦不了,淡笑着低头又补了一口,道:“三字经无聊,那什么都别看了。” 阿凝怒瞪着他。这会儿赵琰却不管,抱着她的力道不减,视线已经挪到了自己的名册上。 小姑娘郁闷地开始在他胸口画圈圈,细软的手指划来划去。半晌,他翻了一页,她就百无聊赖地看向他翻过书页的背面。 大约是百官名册吧,密密麻麻的,看得眼晕。 阿凝目光一顿,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岳州袁钦。 她恍然想起,这不是馥儿的相公吗?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孕妇不能吃山楂= =我还真不造,身边就有孕妇经常吃的(⊙﹏⊙)b。。。那什么,改了哈,谢谢亲,么么哒! ☆、第119章 临天下(五) “皇上,这是不是要调入京城的官员名册啊?” 赵琰看她眼睛亮亮的,道:“这名单是邢国章拟的,有些还待斟酌。怎么了?” 阿凝指了指袁钦的名字,“这个人,会进京么?” 赵琰一瞧,沉吟道:“袁钦,景元三十五年进士,后一直未启用过。论理来说,应该先在地方上历练几年,若是政绩突出,才可迁调入京。”他看了阿凝一眼,“你认识他?” 阿凝的脸已经暗下去了,见他探究的目光,解释道:“殿下可还记得上一任太子太傅秦海晏?他的女儿和我是手帕交,三年时出阁,嫁的就是这位袁公子。”这三年里,她们最初还时常书信往来,但后来秦晚馥写给她的信就渐渐少了。她出嫁后不久就怀孕了,大约是忙着。到后来,阿凝写过去几封,未见回信后也就不再写了。 赵琰唇角勾起,“既然这样,我就把他调进京吧,到时候可以让袁夫人进宫来陪你说话,你就不无聊了。” “……可以这样?”这算不算后宫影响国事啊? 赵琰已经拿了朱笔在那名字上画了个圈了,淡淡道:“既然是秦先生的女婿,让他先进翰林也是使得的。” 阿凝立刻开心了,鲜少地感受到一种“傍上大款”的快感。有一个皇上夫君,当真不错。 她起身来,响亮地在他脸色“啵”了一下,“谢谢皇上!” 赵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这儿。” 阿凝便从善如流地亲了下。赵琰不满道:“不够响。” 阿凝嘟了嘟嘴,又十分响亮地“啵”了一声。 隔着软绸帘子,外头白姑姑和几位宫女还侍立着呢,听到里面一阵阵的腻歪,心里有些震惊。 男子低低的笑声又传了出来。她们好奇地微微抬眼,只见内室中的皇上已经把皇后压倒在榻上,皇后似乎挣扎的厉害,嘴上时有讨饶声,最后变成一下下“唔唔”的哼唧声…… ***** 嘉正帝的登基大典在景元帝下葬后的一个月之后举行,在此之前,龙吟、凤翔二宫已经开始了翻修和改建。工部加紧加急,总算是赶在登基大典前一日完了工。按照嘉正帝的旨意,龙吟和凤翔分别更名为承元和熹宁。景元帝晚年更名的乾正殿又复用过去的懋勤二字。 登基当日,嘉正帝下旨大赦天下,连郑王和平王二人都不例外。朝中人惊讶之余,也愈发钦佩嘉正帝的胸怀广大。整个朝堂也是稳中有变,虽启用了不少新臣,但对那些向来对朝廷忠诚的臣子也都不吝于加官进爵、赏赐嘉奖。左相孙铭告老还乡,门下侍中荣成田被提为内阁,顶替了孙铭的位置。集贤殿和翰林院亦启用了不少新人。 登基大典后不久便是封后大典,祈王妃荣宸被册为皇后,母仪天下。当日夜里,熹宁宫中宴请诸王妃、郡王妃以及数位品秩高的诰命夫人。 摆放繁密的宫灯把整座宫殿照得敞亮,殿中夫人们无不是装扮精巧,言笑晏晏。殿中女子虽多,却无一丝脂粉香气,究其原因,自然是皇后娘娘有孕在身,皇上已经下过旨,任何进熹宁宫的人都不得用香。 坐在上首的皇后娘娘身着粉蓝色云雾翠烟衫,里着粉红色高腰锻裙,挽着高高的流云髻,上面数支紫玉宝华簪,垂下星星点点的碎钻,一张娇嫩年轻的小脸上,琉璃般的大眼睛黝黑而沉静,粉嫩如樱的唇角微微勾起,倾城之色能让人瞬间恍了神。 因这位皇后娘娘从做姑娘时就十分低调,甚少参加什么聚会宴席之类,所以在座之人十有**是第一回见她。 韩国公夫人带着府中长媳林蕴坐在偏远的位置,遥遥望见端坐在上的皇后,心中暗叹,难怪之前就听说祈王妃风采绝伦、姿容绝世。这会儿瞧着,真是夺尽了这满殿美人的风光。也怪不得皇上登基为帝,却丝毫没有选秀充纳后宫的意思。 虽说女人的颜色不得长久,但……瞧那已经明显隆起的肚子,这里面若是个皇子,便是皇上的中宫嫡子,她这一辈子都是享不尽的荣华了。 她的视线又不知不觉落在前面端坐的她的亲生女儿,平王妃许涟晴身上。目露担忧之下,暗叹口气。这都是命啊! 许涟晴似有所觉,回头看了眼把自己疼宠到大的母亲,想到如今在平王府的种种,眸中不禁涌出泪意。 大约没有人会相信,她嫁入平王府已近一年,却依然是处子之身吧。不止她,两位同她一起进府的侧妃也是。过去,赵玹还能跟她做一做表面夫妻,可自景元帝薨逝,嘉正帝登基后,他把自己关在屋里,连面都没露过。她去找他,也是闭门不见。 现在的平王府宛若一潭死水,冰冷、晦暗,无一丝光明。 坐在她一旁的文清瑜低声提醒道:“六弟妹,现在是在熹宁宫,可得忍着点儿。” 许涟晴一怔,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半晌后,心情平复了些,再不敢看母亲,转而看了眼座上的阿凝,眸中透出满满的羡慕,“皇后娘娘颜色这样好,又独得圣宠,真是个有福之人。” 文清瑜听后,却未曾说话。 宴席结束之后,文清瑜特意和许涟晴同路走,马车离开西华门后,她才低声道:“皇后固然有福,但若是少了算计和谋划,怕也没有今日地位。” 许涟晴目露惊讶,“五嫂的意思是?” 文清瑜长长叹口气,“我府里的荣侧妃和皇后娘娘是姐妹,从小住在一个屋檐下,了解的自然比你我要多。你知道当年荣府里,除了安惠郡主之外,谁最有地位?” “这……哪里能猜到。不过,我听说几年前,东临侯官位不显,还不如荣二老爷。皇后娘娘和荣侧妃分别是东临侯和荣二老爷所出,又都是嫡出,不论现在,当年二人大约差不多吧。” “错了。”她续道:“荣府是把皇后娘娘捧上了天了,衣衫钗环,无不比荣侧妃贵重许多。这还不算,每每荣侧妃有好东西,都要乖乖送去给皇后。比如荣侧妃曾有一套十分珍爱的翡翠玉兔玩偶,皇后瞧着喜欢,就拿去了,现在大约在熹宁宫里吧。说起来,长辈们偏心,别的府里也有,可都是朝有出息的那位偏。你看我那荣侧妃,相貌、才艺和性情,有哪样不好的?” 许涟晴点点头,“当年我还在闺中,就经常听到荣四姑娘的名头,荣四姑娘可是上京有名的才女,比皇后娘娘名声大多了。为何荣府……” 文清瑜顿了顿,叹息道:“咱们这位皇后娘娘,瞧着天真无害,手段和心机可丝毫不弱呢……”她又咳了一声,笑道:“这些我也是听荣侧妃说的,她说的可怜,我难免心生同情。现在才忍不住跟你说道说道。” 许涟晴点点头,又道:“我是个实诚人,倒没想过里面的弯弯绕。细想起来,皇后娘娘能在府里独得宠爱,嫁人后还能让堂堂王爷不立侧妃,这里面定少不了她的手段。” “手段,也分好的和不好的。”文清瑜目露鄙夷道,“说实在的,有些手段,我是根本瞧不上的。” 许涟晴道:“此话怎讲?” 文清瑜看了眼许涟晴,露出为难的神情,吞吞吐吐道:“也……也没什么。就是知道些关节而已。六弟妹就别打听了。” 许涟晴看着她道:“从某种层面上说,我和五嫂也算是同病相怜,五嫂今日既跟我推心置腹,就不要说一半隐一半吧!” 文清瑜又叹一声,“我说了,你可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许涟晴点点头。 文清瑜附耳过去,低声嘀咕了什么。许涟晴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不可置信道:“你说的是真的?” 文清瑜道:“这事儿容易查,六弟妹查一查便知真假。” 直到回到平王府,许涟晴的脸色都很不好。 荣宸未出嫁时就和平王私相授受,平王还多次去衔思阁过夜。荣宸也是因得平王的宠,才得以在荣府地位超群。只是,她在勾引了平王之后,又凭着出色的容貌勾引了祈王,曾经和祈王多次在积云寺相约。在大家都忙着站队时,她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两边都不误。 平王心里有别的女人,许涟晴很早以前就感觉到了。现在听了文清瑜之言,茅塞顿开,再加上府中那位凝秀侍妾的容貌,她已经□□分相信了文清瑜的话。 原来他不碰她们,就是因为皇后娘娘。 许涟晴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心头浮起满满的冷意。她看了眼今日皇后赏下的一对翡翠玉如意,冷笑道:“这种不堪的女人,也配做国母?上天真是瞎了眼。” 熹宁宫中,被诅咒的荣家阿凝打了个喷嚏。 旁边正在看折子的嘉正帝立刻紧张了,忙走过去问道:“宝贝儿怎么了?” 阿凝摇摇头,“没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