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
祭祖完毕,自然是要有一场家宴的。袁长卿被男人们拉去了外院,女人们则围着珊娘在内院坐了席。便有好事的问着珊娘,五老爷是不是就是那神龙不见首尾的疏仪先生。珊娘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便又有人隐讳地问起那幅画的事来。这一回,珊娘沉默了。 她沉默了,袁咏梅却不干了,拍着桌子站起来,指着珊娘的鼻子怒道:“那画明明是我父亲花钱买来的,怎么就成了你的嫁妆了?!之前怎么从来没见你拿出来过?!便真是你的嫁妆,谁又知道那画是不是你偷着卖给别人,回头栽赃我父亲的?!今儿你得把话说清楚了!” 珊娘的眼微眯了眯。要顶得袁咏梅下不了台,她多的是话。可看看周围那些人,她却不想显得多强势的模样。要知道,今天这里不止只有袁家人,还有好些被炫耀的袁家人请来的外人——关起门了,她们怎么闹都可以,当着外人的面,她却不能过分,不然不说那些客人会觉得她欺负未嫁的小姑,便是袁氏族人,怕也要说袁长卿才刚发达就目中无人了。于是,她看着鼻尖前的手指道:“meimei这话问得我很是委屈,我什么时候说过是四叔偷了我的东西了?那画你们没见过原也不稀奇,我父亲送了我许多画,我都不曾挂出来过。且因着我们住的地方小,我的嫁妆摆不开,所以有很多东西都一直按原样锁着,连大郎都不曾见过那些画。不过是我们搬出去的时候才动了一回那个箱子而已,却也没打开看过……” 得,袁府占地面积最大的含翠轩,在她嘴里竟小得连她的嫁妆都摆不下。知道内情的袁家人还好说,那被邀来观礼的,又不知道要脑补出什么来了…… “……若不是我父亲在尚书大人的家里看到,连我都不知道丢了东西的。”珊娘又道:“我父亲的脾气比较急,见了那画,便想过府里来问个清楚,偏府里的家丁不讲理,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推搡我父亲。我父亲恼了,这才当众嚷嚷了出来,却也从头到尾不曾说过是四叔偷盗了我的东西,不过问着那东西怎么到了四叔手上而已。” 又“语重心长”地劝诫着袁咏梅,“meimei气恼,我还气恼着呢!丢嫁妆原就是极丢脸面的事,如今还叫京城的人全都知道了。我只深恨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哪里弄丢了那幅画的,也从来没敢说什么怀疑四叔的话,偏meimei这么嚷嚷着,叫人听到,便是没什么事也要当作有什么事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姓袁,为了家族的体面,为了四叔的名声,meimei也不该这么口没遮拦的。” 珊娘这话说得要大义有大义,要亲情有亲情,直叫族里的长辈们一阵点头,倒拿不满的眼看着袁咏梅,更有个依老卖老的教训着袁咏梅道:“看你小时候倒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怎么如今越长大倒越不知道个城府进退了?你嫂子说得对,外头那些浑话,不说当作没听到的,竟还拿来怪你嫂子,实在是你太失礼了。”说着,立逼着袁咏梅向珊娘道歉。 珊娘则装着个大度,对那位奶奶辈的老太太笑道:“这倒不必,四meimei这也是孝心使然。当初知道我父亲被府里家丁冒犯时,我也气过一场的,后来想想,不过是误会而已,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她这个大度装得好!倒反衬出袁府的无礼来。要知道,直到这会儿,老太太和四夫人都对五老爷之事没有表示过一句歉意呢。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那丰润的脸颊默默抖了抖。袁咏梅站起来时,她就猜到她大概要说什么了。老太太原打着主意,是想借由袁咏梅的话替四老爷当众洗白的,且她以为珊娘会咬住四老爷不放,却再没想到,珊娘竟替四老爷说着话,偏她那些话细究起来,又实在说不清四老爷在这件事里到底是不是清白的,倒叫人觉得袁府无礼,珊娘是个深明大义的…… 老太太只好瞪起眼,也跟着喝令袁咏梅向珊娘道歉,然后亲自就五老爷“被家丁推搡”一事,向珊娘郑重道了歉。珊娘自是一阵惺惺作态,二人又当众表演了一番长慈幼孝的戏码。 不管老太太怎么样,珊娘倒是跟着装佯扮像扮出了乐趣。 至于袁咏梅,深觉丢了脸面的她哪里还坐得住,不一会儿就借着更衣离席再不回来了。 酒过三巡后,许是前面开始跟袁长卿“讨论”起他搬回来的事了,因四老爷不在,四夫人不好出面,前面便来人请了老太君出去。 老夫人这里才刚一走,那边就又有个好事的凑到珊娘身边,低声问着她,“怎么好好的,你们小俩口竟从府里搬出去了?” 珊娘“委屈”地扁扁嘴,也压着声音道:“我也不知个究竟呢!偏大郎还不许我问。” 这话顿时引得周围人全都竖起了耳朵。 珊娘又道,“那天我抄完经,在老太太临时借我歇脚的东阁里歇着时,一不小心感了风寒,正头昏脑胀着,大郎就找了过来。因大郎见东阁里竟没个侍候的人,就发了火,遣我的丫鬟去叫人。可我们在东阁里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来,偏我又发起烧来,大郎不放心,就先把我送了回去。后来我们才知道,说是二郎被人打了。老太太很是生气,派人把大郎叫了过去,问了大郎什么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病得昏昏沉沉的,只知道大郎黑着一张脸回来后,就命人收拾行李,带着我搬了出去。” 虽说这个故事众人早在外面听过传闻了,如今由当事人再叙述一回,顿时满足了众人的猎奇之心——至于真相,谁管! 珊娘这里尽情地表演着,直说得喉咙都快哑了,才停下来喝了口酒润润嗓子。可等她润完嗓子,一抬头,忽然就看到不远处几个妇人正看着她小声说着什么。然后,其中一个妇人又走到别的桌旁,显然是在传着什么话的样子。珊娘一时也没在意,只回头继续应酬着那些过来跟她套近乎的人。直到她发现,再过来的人,脸上明显少了那种讨好之意,倒多了一股八卦之情,她这才悄悄纳闷起来。 她心里正疑惑着,九婶带着她的小孙女雨儿两个过来了。九婶担忧地问着珊娘:“你和长卿都没事吧?” 珊娘被她问得一阵茫然。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前面传来消息,说袁长卿直言不讳地把他新得的差事告诉了袁家人,且还毫不隐瞒地把昨儿琼林宴上皇帝刁难他的事也给交待了。袁家怎么说也算得是京城的世家,那政治嗅觉极是敏锐,只从蛛丝马迹中众人便都看出来了,虽然袁长卿被昌元帝点了探花,可显然他并不得圣心,且甚至还被皇帝嫌弃着……于是,原本那股套热乎的劲儿,立时就变成了对八卦故事里的八卦主角的好奇。 坐上回家的马车,珊娘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大概是不用搬回去了。且不说老太太终于放了心,知道袁长卿是个没什么前途的,便是想要借着袁长卿取利的袁家族人们,也都觉得袁长卿大概也就这样了,自然全都放了手。 第148章 ·巧妇伴拙夫 袁家之后,便是五老爷请客。 事实上,原该是袁长卿请客答谢从亲友的,五老爷却说他们家的庭院窄小,腾挪不开,叫袁长卿只管请人,他管办宴,只当是他们俩口子借五老爷的园子置酒的。 方家听说后很是不满——五老爷家怎么说才五进宅院,哪里比得上方家宽敞,光那练武场就能跑马耍枪的——于是方老夫人就亲自杀去找五老爷理论了。 话说那方老夫人为人严肃,五老爷却为人跳脱。跳脱的五老爷见到他亲娘都不怵的,偏看到方老太太有点腿软。就在他将要投降之际,人前一向不言不语的五太太说话了。 五太太柔声道:“老夫人怕是还不知道,虽说我们家只五进宅院,那宅子却叫老爷和他的朋友们收拾得极为雅致,如今在京里也算是得了点名声。前些日子,藤青社和撷英社的老先生们都跟老爷说,要借我家园子起社呢。长生他以后走的是文路,多跟这些老先生们接触于他的将来也有好处。便只是这一点,我们家里也要比贵府更合适一些。” 太太这番不卑不亢的言语,直惊得五老爷看着太太半天合不上嘴。在五老爷看来,太太就是个害羞腼腆不肯露头的,再想不到太太竟敢跟方老夫人顶上,且还说得方老夫人半天没言语。 方老夫人确实没法子言语。五太太说得对,他们家是武将,跟文官来往向来不多,袁长卿却是注定要走文官之路的。加上藤青社里几乎聚集了京城所有的文坛大儒(林二先生便是其中一员),青年学子们无不以加入此社为荣;那撷英社更是由先帝时期的几位名臣所创,社员中光是入过内阁的,就有七八位之多。袁长卿若能借由五老爷的园子和这些人结下良缘,对他自有好处。 至于五老爷家的园子。 五老爷原就爱个园林造景,在梅山镇时就没少折腾自家那巴掌大的小花园,如今来了京城,自然不会放过折腾自己的新家——他原还想折腾珊娘家的,叫珊娘给婉拒了。 虽然五老爷家里只五进宅院,可老爷是南方人,南方造园最是讲究个小处见大。于是,那曲径通幽、移步换景的小巧雅致,立时在京城那些大气阔朗的庭院里显得独树一帜起来,直叫老爷的北方画友们看了连呼一个“妙”字。老爷便干脆给这园子题了个“妙园”二字。后来林二先生又借着老爷的园子起了两回社,于是“妙园”的名声,便经由这帮文人墨客的口耳相传而渐渐打了出去。 老爷虽然跟袁长卿说,只当是借他的园子请客的,可除了袁长卿请的那些客人外,老爷出于炫耀的心理,把他的那帮朋友也请了来。加上林二先生有意替袁长卿造势,也给自己的朋友们放了风,说五老爷在园子里又折腾出什么新鲜花式了,于是那些老先生们也都硬傍着林二先生,跟着上门做了那不速之客。 一帮舞文弄墨的人聚在一处,自然不会像袁家请客时那样,席间讲的全都是些酒色财气、市井八卦。酒酣之余,便有那来了兴致的老先生当场挥毫泼墨起来,写诗的写诗,作画的作画。五老爷的水平,那些老先生们都是见识过的,自然来不会刁难于他,于是作为今日主角的袁长卿,就被老先生们缠上了。 要说袁长卿,早年间在京城里便有“神童”之称,但那也只是说他书读得好,加上他沉默的性情,竟是少有人听说他在诗文书画上有何建树。而所谓“文人相轻”,别说他是今科的探花,便是他中了状元,若不能拿出真才实学,也难以叫这些老先生们买他的账。 五老爷也没见过袁长卿在这方面有何能耐,不禁有点替他担心。可他无意间一回头,看到林二先生只浑不在意地跟今年的主考大人洪大人低声说笑着,便知道,怕是袁长卿应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袁长卿极难得地在人前卖弄着才情时,珊娘则和五太太一起,领着方老夫人等一众女眷参观着太太的绣房。 其实对于太太的“玉绣”,自从得了太后的赐字后,一家人就再没藏着掖着了。只是五太太在人前一向没什么存在感,且周崇和袁长卿那里又故意控制着消息的渠道,倒叫京城里的人全都不知道五太太跟玉绣的关系。今儿家里请客,太太也没当一回事,偏客人里有眼尖的,看到五老爷府上连门上挂的帘子都用的玉绣,顿时一阵大惊小怪。太太原就是个没什么心计的,就傻乎乎地认了——那是她绣的。加上当初她学着珊娘裱起来的挂屏,更是一下子就叫人认出了她的身份。于是,这些太太小姐们就起着哄,一起跑去参观太太的绣房了。 别人倒也罢了,不过是当今天知道了一个日后的谈资,唯一有一个人几乎气炸了肺腑。 谁? 袁府老太君! 是的,袁老夫人也来了。 所谓世家大族便是如此,哪怕背后恨得就差要相互捅刀子了,当着人前,却是该装着慈祥的装着慈祥,该扮着孝顺的扮着孝顺。前一世时,珊娘便是这样的一个伪装高手。这一世,她原不想自己再变回那样的,可世情如此,她若不那样,最后吃亏的只会是她和袁长卿。所以,就算心里再不愿意,那请客的帖子,他们还是按规矩往袁府里递一份,不然就得被人说是目无尊长了…… 至于袁老夫人,其实说起来,接到帖子后,她也一点儿都不比珊娘好受。家里别的人都能找着借口不来,偏她不行!虽说她若不来,可以叫人说袁长卿的闲话,可她若真敢不来,不定袁长卿还没有受害,袁家又得“上头条”了……如今五老爷已经不再到处嚷嚷着说是袁四老爷偷了画,反正这件事已经成了悬案,可五老爷被袁府的下人推搡失礼一事,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所以,便是没有四老爷那件事,袁家也成了理亏的一方。老太太若是不来,又怎么在人前装着两家已经冰释前嫌的模样?又怎么替袁府挽回名声?所以老太太咬碎了牙齿也得来。 偏来了后,又叫她知道了这么个令她大口大口默默吞血的消息——不务正业的五老爷是那鼎鼎大名的疏仪先生也就罢了,居然连那见到生人就手足无措的五太太也是这么个不凡的人物…… 更叫她坐立难安的是,她原以为,便是五老爷夫妇出乎他们的意料竟都是名人,其实说白了,不过一个是画匠一个是绣娘而已,于袁长卿来说,他们到底不能给予他什么实质的帮助。便是袁长卿的老师林二先生,也不过是文坛上有些名气,到底从不曾入朝为官过,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可供袁大借势的力量。偏如今她来了才知道,五老爷虽然只是个“画匠”,偏还造得一手好园子,且还勾得京里文人墨客们一阵吹捧,竟是把几位老内阁们都给吸引来了……别小看了这些已经致仕的阁老们,这些人虽然已经退了下来,各自身后的势力,却仍是不容小觑…… 袁老夫人坐在那里心思不宁时,林如稚正由太太的绣活说到她们在梅山镇时,五太太教着孤贫院的女孩子们学刺绣的事。 方老夫人一阵惊讶,问着五太太,“你是教她们你的玉绣吗?!” 五太太憨憨一笑,道:“这是别人的叫法。其实我也不知道我那个是不是玉绣,不过是我闲着没事,对照着前人留下的东西瞎琢磨出来的东西罢了。”又笑道,“我也只会那个,自然也只有教那个。” 顿时,众人一阵嗡嗡议论。且不说这“玉绣”的价值,只五太太肯亲身去孤贫院这件事,对于这些贵妇们来说,就是不可想像之事。 那主考官洪大人的夫人今儿也跟着洪大人一同来了。听了五太太的话,她的眼一闪,凑到林二夫人耳旁问道:“你说的就是她吗?” 林二夫人点点头,又小声道:“我竟也不知道她那个就是玉绣呢。” 二夫人是林二先生从杏林书院辞职出来后,才跟着林二先生回梅山镇上的。那时候玉绣风波早就已经平息了。二夫人又不是南方人,一点儿都听不懂镇上人那绵软的口音,且虽然她知道五太太擅绣,只看着她毫不在意地把她的绣法教人,便当她只是擅绣而已,再想不到,她会的竟是天下闻名的“玉绣”。而虽说老夫人和林如稚都知道五太太的“秘密”,可因着之前五老爷一家被折腾得不轻,二人也从来不跟人提那些事的,所以二夫人竟也是这会儿才知道。 洪夫人点点头,只拿眼尾扫了一眼那些仍低声议论着的妇人,便又冷笑一声,回头问着五太太:“你竟不嫌他们脏吗?” “脏?”五太太一愣。 “那些孤贫院的人,有些身上还有残疾,还有人身上带着病,你就不怕?!”洪夫人又道。 五太太又愣了愣,才摇着头道:“也没什么……其实他们都把自己收拾得挺干净的,就是穿得破了些而已……” 洪夫人又是一声冷笑,忽地放大了声音,斜睨着众人道:“正是如此!那些人不过是穷了些,穿得破了一些而已,偏就被人当成瘟疫一般避着!” 顿时,那议论声小了下去。五太太不知其意,不禁一阵不安。连珊娘也是一阵不解。 就只见洪夫人忽然弯腰过来拍了拍五太太的手,对她和蔼一笑,道:“你是个好的。之前我就听说过你的善举,只是还不知道,你竟就是玉绣的传人。”又道,“你许不知道,我在捐募会里担着理事之职。可说起来有愧,京里的孤贫院竟都比不上你们那个镇子上的。京里人对他们都存了偏见,都觉得沦落到孤贫院里的人,不是因为懒就是因为馋,要不就是些说不清来历的孩子。叫他们捐钱捐物一个个倒还肯的,偏像你那样,肯教他们一门能养活自己的手艺的,却是少之又少。” 五太太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便腼腆笑道:“我在家里曾教过那些人,也该算是有点经验的,您若不嫌弃,我愿意去教她们。” 洪夫人的眼一闪,笑道:“你可知道你那玉绣,如今已经被人哄抬成什么价码了?你竟肯说教就教?” 五太太不以为然地笑道:“我真没觉得我那绣活有什么跟人不一样的地方,若说不一样,也不过是针法组合不同罢了,只要有心琢磨,我不教人也会的。”又笑道,“其实便是我去教,也不过是教着她们一些基本针法而已,谁都能教的。只是最后绣成什么样,就要看各人的领悟了。” “正是,”珊娘插嘴笑道,“我跟着太太学了那么久,我感觉我绣的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也没见有什么长进。可见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 她这般一打岔,刚才那有些凝重的气氛顿时就轻松了下来。 比起五太太的善举,方老夫人更想知道珊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便问着她,“你也跟你太太去过孤贫院?” 林如稚抢着笑道:“老夫人再想不到,我十三jiejie竟会修西洋钟表,倒叫她教出好几个徒弟来了。” 珊娘笑道:“那东西只是看着复杂,原也简单的,不过是万变不离其宗……” “得,”林二夫人截着她的话笑道,“听听这母女两个,别人看着千难万难的事,到了她们嘴里,竟都这么轻松。”说得众人一阵笑。 珊娘夫妇也给袁家九婶子下了帖子的,所以九婶也带着她的两个孙女,在家里待嫁的云儿,还有年纪还小的雨儿姐妹两个一同来了。 雨儿是个活泼的,且她也爱绣,便问着五太太,“我爱死太太这手绣活了,我也想学……” 她话还没说完,就叫她jiejie云儿拉了她一把。 太太笑眯眯地道:“你愿意学我就愿意教。” 林如稚和林二夫人在京城时,也经常去捐募会帮忙的。只是如今二人才回来,加上今年林如亭和林如轩都要下场赶考,母女二人才一时没怎么去捐募会。但之前在梅山镇时,珊娘就听林如稚说过京城人对孤贫院的偏见。如今见洪夫人这般说,再看看那些带着各种目的看向五太太的眼,她眼珠一转,看了洪夫人一眼,扭头对五太太笑道:“一个是教,一群也是教,太太既然答应去孤贫院教那些孩子学刺绣,倒不如我们也跟着一起去,顺便也跟着一起学,省得太太费两遍事。再者,若是孤贫院那边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事,正好我们也能顺手帮上一帮,也算是替自己积德行善了。”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洪大人是个耿直的性情,洪夫人其实也不比洪大人好得多少,因此,当她意识到珊娘这是以“玉绣”之利,引诱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们去关注孤贫院时,眼前顿时一亮。 晚间,当洪大人赞着袁长卿的内敛不外露时,洪夫人则想着珊娘的机灵,便笑着对洪大人说了句,“巧妇伴拙夫。” ——若是珊娘听到这句评语,怕是得大喊冤枉了…… 第149章 ·霓裳羽衣社 照惯例,琼林宴后,朝廷会给所有的新科进士们都放几天探亲假。外地的,自是回家探亲去了,那些留在京城的,则趁着这个时机四处联络感情,拜恩师,会同年,窜得不亦乐乎。 自古以来便有所谓人生三大铁:同过窗,扛过枪,那过啥……同科的同年,于这些职场新人来说,可说是极重要的人脉。于是各种宴请团拜中,最是不会落下的,除了恩师外,便是那同榜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位魁首了。 这三人中,状元林如亭大概是唯一一个在京城没什么知名度的人。可他性情好,待人接物叫人有种如沐春风般的温暖,于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这位状元郎就赢得了一片的赞誉。 而袁长卿恰正好跟林如亭相反。虽然他很早就出名了,却是众所周知的一个“冷美人儿”。曾有个笑话,说书院新来一个先生,直到学年结束,才知道袁长卿不是个哑巴。可等众人跟袁长卿接触多了之后,便发现,原来他并不是像传说中的那般高冷难以亲近,说起来,他只不过是不怎么爱说话而已。不过,他一旦开口,却往往能够切中肯綮,显然不是那浪得虚名之辈。 至于榜眼,叫余洪,是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这位余榜眼和宫里的贵妃娘娘是同乡,在家乡时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子。之前宫里那位也曾有心招揽于他,偏他自恃才情,以为没有四皇子的关照他也是必中的。却不想连考了三科都是名落孙山。于是,去年再次落榜后,他终于向现实低了头,拜在了承恩侯府的门下。这一年来,他受着四皇子的资助,在京城各大文会中倒也混出了一些名头,大小也算得是个名士的。只是,虽然他今年终于如愿中了,且还是榜眼,可夹在林如亭和袁长卿这两个乌发结顶的小青年当中,一头花白的他,难免就有点尴尬了。 而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一多,自然那趣味相投的便走到了一处,那些所求相同的,也渐渐结成了一伙。探花袁长卿虽然不入皇帝的眼,可他和太子交情非浅,显然是个“太子党”。那些看中太子,想要借由袁长卿跟太子搭上关系的,免不了就聚到了他的周围。那些见皇帝不待见太子,觉得四皇子更有可能上位的,则都聚到了榜眼余洪的周围。剩下那些或出于谨慎,或只想当个纯臣,不愿意站队的,便都自然而然地和那未曾暴露过身份的林如亭站在了一处。 就在袁长卿每天应酬于各种酒宴文会之上时,珊娘也没闲着。 大公主之前就说要请她到她的公主府去聚聚的,后来因为袁长卿要下场赶考,二人竟是一次都没能聚得成。如今赶考的都已经考中探花了,探花娘子自然也就清闲了下来。袁长卿被同年们拉出去吃酒会文时,珊娘便被大公主的一张请柬给请进了公主府。 大公主的公主府也在福寿坊,离珊娘家只隔了一条街。珊娘到时,公主府里已经先到了好几位客人。见她进来,大公主忙从水榭凉亭里迎出来,又拉着珊娘的手,将她上上下下一阵打量,笑道:“果然是探花娘子,跟朵花儿似的。” 珊娘嫁给袁长卿快有小半年了,自然也就不再像之前那样,整天穿着一身耀眼的大红了。四月底五月初,正是春夏交际的时节,她便换了一身轻薄的衣衫。只见她外面罩着一件深紫色的大袖衫,里面是一条素白的高腰襦裙。襦衫上密密绣着一簇簇淡紫色的紫藤花,及至长裙处,则变成了层层叠叠的花瓣,然后飘然往下渐渐稀疏成淡淡的一抹花影——这套衣衫,看着就极费绣工。 大公主拉起她的手,极不见外地扯开她的外衣,看着那身绣工繁杂的襦裙一阵啧啧,又抬头问着珊娘:“这是你母亲绣的?” 珊娘一阵诧异。顿了顿,笑道:“京里消息传得真快。” 大公主也笑道:“原一个个背后都说,袁家老太太好算计,给袁大娶了个四不靠的媳妇,却再没想到,原来你家里竟是深藏不露。你家老太太这会儿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说话间,原坐在凉亭里的几个贵妇们也都跟了出来。大公主干脆推着珊娘的肩在她们面前转了一圈,笑道:“看看,如何?”又道,“果然是天下闻名的玉绣,看着就不同凡响。” 珊娘赶紧笑道:“这可不是。我母亲才不愿意绣这种东西呢,她只愿意绣她想绣的东西。我这是梅山镇孤贫院的孩子们绣的,是她们为谢我母亲教她们刺绣,合伙送我们的礼物。”又道,“我这件还算好的,大公主该看看她们送给我母亲的那件衣裳。知道我母亲喜欢莲花,她们在黑色丝缎上面绣了一池的莲花,光是一瓣花瓣上面,就用了不下二十几种的白色丝线。”——珊娘没说的是,她的这套衣裳和五太太衣裳上的绣样,其实是五老爷给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