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陆君乾记得自己拍戏的最后一天应该是四月十二日的凌晨，也就是说，距离他“死亡”已经三天了。 他变成了陆凌恒，那陆凌恒会不会成了他？ 陆君乾赶紧拨打自己电话，关机了。他又用陆凌恒的手机登录微博，想给自己发消息，才刚开微博，他呼吸一窒，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 “天王巨星陆君乾因劳累过度死亡，百万影迷哀悼。”微博首页上转发几十万的头条赫然写着他死亡的消息。 死了……真的死了……陆君乾死了，陆凌恒死了，陆君乾成了陆凌恒，在所有人眼里他已经死了…… 陆君乾游魂一样走到浴室，衣服也不脱直接打开淋浴喷头，冷水浇在他脸上身上，让他渐渐冷静下来。 事情的的确确发生了，他不是在做梦。既然他真的成了陆凌恒，那他得想想往下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客厅传来手机铃声，陆君乾连忙跑出去接电话。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小钱”，陆君乾想了几秒，想起陆凌恒的助理是个叫钱悦的，然后他接起了电话。 “凌恒，你准备好了没，该出门了！” 陆君乾问道：“去哪儿？” “你表哥的追悼会啊，两天前就跟你说了，你两天没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陆君乾一愣。死者确定死亡以后，差不多是三四天左右开追悼会，自己已经死了三天了，所以追悼会就在今天举行。陆凌恒会喝这么多酒，可能也是因为听到亲人死亡而悲伤吧……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喂？你在听吗？” 陆君乾回神，不由苦笑。自己参加自己的追悼会，这种感觉可真是……但去还是要去的，去了以后才知道现在事情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他问道：“车什么时候来接？” 钱悦不满地说：“哪来的车，你自己打车去！要不我打车来接你也行。” 陆君乾不由又愣了一下。他以前是天王巨星，早已经习惯了吃穿住行都有人给他安排好，出门要自己打车的历史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可现在他已经不是陆君乾了。他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地址在哪儿啊？那个……还是你打车来接我吧。” “行，那你准备好，一个小时左右我到你家楼下。” 陆君乾，也就是陆凌恒现在的样子十分憔悴，他毕竟之前酗酒过度，脸色苍白的像鬼一样，连头发丝都往外渗着能呛死人的酒味。陆君乾认真把自己这具壳子收拾了一下，从衣柜里找了套黑色的西装出来，小钱就打电话来催了。 陆君乾下楼，看到停在楼下的出租车，钱悦摇下车窗对他招手，他见过几次陆凌恒的这个小助理因此认得，连忙上车。 “你怎么这么憔悴？”钱悦问道。 陆君乾苦笑。他虽然收拾过，可陆凌恒把自己折腾的不人不鬼的样子在一个小时之内实在收拾不好，何况去参加追悼会，总不能打扮得太精神。他只能说：“我心里难受。” “唉……”钱悦叹气，也很伤心，他也是陆君乾的粉丝。“谁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出租车司机开了电台广播，电台里正好在说陆君乾去世的事。陆君乾毕竟是风头正劲人气爆棚的天王，突然去世简直在全国引起了地震一般的效应，也就是这三天里陆君乾没有意识，要不然他就会发现不管走到哪里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谈论他，简直比他生前还要红。 电台的主持人做了一个专门追忆陆君乾的栏目，悉数他参演过的影片，出租车司机突然开口：“我最近一打开电视，到处都在放陆君乾的节目，我女儿都快哭死了。” “啊？”陆君乾愣了一下，“放我……他的节目？” “是呀，放他生前参加的节目、电视剧电影。最近全部新闻都是讲他的，早上我听广播，好像还有两个电视台为了他吵起来了。” 陆君乾听得更茫然：“吵起来了？为什么？” 钱悦不住叹气：“我知道那件事！这些人啊……说是怀念君乾大哥，其实根本就是在消费死者！现在电视全在放君乾大哥的作品，说什么为了纪念，其实是为了收视率啊，a电视台放了君乾大哥的一部电影，这部电影的版权他们和b电视台联合购买，原本说好同时播出，a电视台却故意在b电视台播出前两小时播放，抢走了收视率，双方为了这事儿闹得要打官司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出租车司机说，“听起来这个电视台很不要脸啊！” “不止呢！”钱悦没好气地说，“都是为了钱。现在连淘宝都出了一大堆陆君乾的周边，打着怀念他的旗号侵权赚钱，什么衣服杯子茶垫上印个他的头像卖几倍的价钱，敢情人去世了连肖像权都没了！” 陆君乾听得十分心酸。像他这种明星艺人，与其说他的职业是演戏，不如说他的职业是娱乐观众，只要观众们开心了就行。所以对于平日各种绯闻传言被消费的事儿陆君乾都看得挺开的，可是知道自己死了之后还被人当成赚钱的工具，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 没多久，出租车就开到了殡仪馆外。 “凌恒，傻着干嘛呢，快下车了！”钱悦催促道。 陆凌恒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深吸了一口气，从出租车上走下来。他自己的追悼会……不知道会有哪些人来呢…… 第三章 追悼会 殡仪馆外人不多，这是一个不对外公开的小型追悼会，来的主要都是陆君乾生前的亲朋好友。毕竟他的粉丝实在太多了，如果地址公开只怕殡仪馆会被挤爆，明天在广场还有一场他公开追悼会，让粉丝们凭吊。 陆凌恒跟着钱悦走进殡仪馆，人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 陆君乾的家人来的并不多，他父母很早就离婚了，他以前跟母亲生活，前几年母亲去世了，他跟父亲很多年没联系了，追悼会大概也没人通知他的父亲，所以父亲并未出席。会场里倒是有不少艺人，陆君乾从前人缘不错，几位天王天后大忙人都专门腾出空来追悼他，他的经纪人马瑜在，就连他的经纪公司星星娱乐的老总副总都来了。 陆君乾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与会者一个个上前在他的遗像面前献花，钱悦给了陆君乾一束花，让他去给自己的“表哥”献花。 陆君乾走上前，站在自己的遗像面前沉默。他以前倒是看过一些关于人死后重生的影片，只是从来没想到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如今全世界的人都以为他死了，他却没有办法把这些事情说出来。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只怕会把他送去精神病院，他只能看一步走一步，暂时以陆凌恒的身份活下去。 他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登上了人生的巅峰，本以为人生会一直这样顺风顺水地走下去，没料到突然之间的变故让他失去了他拥有的一切。又或者他应该感谢老天爷给了他一次机会，至少他现在还活着…… 一时间陆君乾感慨万千，忍不住流下眼泪。 旁人并不知他心思，见他哭泣，只以为他是兄弟情深。钱悦走上来扶住他：“别太伤心了，节哀，先到那边坐吧。” 陆君乾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花，回到位置上坐下。 接着，任贝茗上前献花。他在祭坛前放下手里的洁白的百合花，轻声道：“我最珍视的对手，我重要的朋友，以后这个世界没有你，我得有多寂寞啊。” 任贝茗也是如今当红的一线小生，只不过陆君乾是偶像派的，而任贝茗是实力派的，每年陆君乾总能毫无争议地揽下最受欢迎最具人气奖，而任贝茗则拿了不少影帝奖项。虽然路线并不相同，但他们之间也存在竞争关系，他们都是国内最大的星星娱乐旗下的艺人，多年来为了争夺一哥的位置各显神通，之前合作了一部双男主的电影，双方的团队为了争戏份争谁是男主也都在私下用了不少手段。但事业上的竞争归竞争，陆君乾和任贝茗之间并没有私仇。 如今陆君乾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到自己“死亡”之后人们的肺腑之言，心中大恸，又是感怀又是伤感。 “请沈博衍先生献花。” 在司仪的宣布下，一身纯黑的沈博衍抓着一束白玫瑰缓缓走上前，在遗像前站定了。 陆君乾看到沈博衍，愣住了。刚进会场的时候他就已经扫视全场看过今天都有哪些人来，但是他没有看到沈博衍——并不是没有看到，而是没有认出来。沈博衍可是有名的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游手好闲，每天有大把的时间捯饬自己。他长得也是极好的，他母亲是三十年前赫赫有名红极一时的歌手，他继承了母亲的英秀，每次出场简直比明星还要光鲜亮丽。可是此时此刻的沈博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没什么血色，眼睛又青又红简直像是被人揍过。 怎么会这么狼狈？陆君乾微微蹙眉。难道最近这位沈小少爷遇到了什么糟心事吗？——沈博衍是因为自己的死而伤心狼狈这种事，陆君乾虽短暂地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旋即又自己否决了。像沈博衍这种富家阔少，身边不缺俊男美女，追捧明星大概就是种娱乐，陆君乾可不敢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 沈博衍并没有像别人那样把手中的花在祭坛前放下，也没有说任何悼念死者的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陆君乾的遗像，双目赤红。 陆君乾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沈博衍，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伤心的沈博衍。从前的沈博衍总是没心没肺的，这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富二代似乎觉得天塌下来都有别人顶着，陆君乾没有见过他伤心。然而此时此刻，沈博衍的身子抖得很厉害，陆君乾远远坐着，都能感受到沈博衍在压抑着难受的心情。 其实……沈博衍也挺好的…… 今天追悼会来的人，还是演艺界的人多，陆君乾生前虽然也认识不少商圈政界的人，只是那些人来的很少，一来是那些人本来就很忙，二来可能也是自恃身份不便出席。从这一点上来说，沈博衍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也让陆君乾有些感动。 都说死者为大，人们对死去的人总是会忘记他的一切不足之处，只记得他的美好。而死过一次的人，察觉到人们对他的善意，也会受到传染，此时此刻的陆君乾看谁都比从前顺眼了。 然而沈博衍站在遗像前足足站了三分钟，不动也不说话，死死盯着遗像，牙齿咬得咯咯响。连旁人都觉得古怪了，司仪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提醒道：“请节哀顺便。让死者安息吧。” 沈博衍像是压抑的怒气突然爆发似的，狠狠把手里的花往祭坛上一摔，咬牙切齿地转身冲出了殡仪馆。 众人哗然！ “这个人跟君乾有仇吗？”陆君乾的一个远房亲戚小声议论。 “不知道啊，这人怎么这样啊，不知道死者为大？” “太不像话了！这小子一直目中无人，居然还敢在追悼会上闹事！” 就连陆君乾也是目瞪口呆。他方才还觉得沈博衍是在为他伤心，可到了后面，却觉得沈博衍怀着极大的恨意和怒气，就跟自己欠了他五千万一样没来得及还就翘辫子了。搞什么啊？！ 第四章 经纪人 虽然沈少爷在追悼会上发了通莫名其妙的脾气制造了一些小插曲，但他走后追悼会还是如常进行了下去。两个小时后，追悼会在人们的凭吊和哭泣声中结束了。 陆君乾坐在位置上，看着人们陆续离场，马瑜低着头擦着眼泪从他面前经过。 马瑜是他从前的经纪人，也是星星娱乐公司的艺人总监，在业内被称为王牌经纪人。陆君乾跟他合作已经有六年了，陆君乾刚进公司的时候马瑜也是新人，在处理陆君乾经纪事务的同时渐渐熟悉业务，他们两人可谓是一起成长的，陆君乾是马瑜打造的最成功的一颗明珠。要知道艺人尤其是当红艺人并不是只有一个经纪人，往往是有一个团队来管理经纪宣传等事的，马瑜坐上艺人总监的位置，很多艺人挂名在他手下，他都是交给团队打理，但陆君乾的不少事务还是他亲手cao持的，可见两人关系斐然。 马瑜是个比较感性的人，可能这和他是gay有关系，在娱乐圈不少人都是gay。在追悼会上，他是哭得最伤心的人，差点没哭晕过去，献花的时候他也是被人搀扶着下来的。他和陆君乾不止是艺人和经纪人，也是最好的朋友，良师益友般的人物。 陆君乾见马瑜这么伤心，鼻子一酸，忍不住起身追了上去：“老瑜！” 马瑜停下脚步，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陆君乾：“陆……凌恒？你在叫我？” 陆君乾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马瑜年纪也不大，今年三十五，作为有如此成就的王牌经纪人而言还是很年轻的。陆君乾跟他关系好，所以平时都管他叫老瑜作为昵称，别的人还真不敢这么叫他，连老板都尊他一声马总监。 陆君乾尴尬道：“对不起……我……” 马瑜摇摇头：“没事。”陆凌恒的长相本来跟陆君乾就有三分相像，连称呼的语气也像极了，刚才陆君乾这么叫他的时候，他差点以为是陆君乾回来了。如果真的是那样……那该多好。 马瑜转身继续往外走，陆君乾又追了上去，欲言又止。现在他还不敢跟别人坦白他的身份，即使是马瑜也不行。毕竟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既然上天给了他一个再活一次的机会，他得用陆凌恒的身份好好活着。 马瑜奇怪地看了眼陆凌恒：“你跟着我干嘛？” 陆君乾深吸一口气：“老……马哥，你可以带我吗？” “啊？”马瑜愣住，“带你？” 陆君乾认真点头：“对，带我，管理我的经纪事务。” 马瑜再次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陆君乾。他是艺人总监，他现在主要的工作是把握大局和分配资源，他之所以还亲自处理陆君乾的事务一来是为了情谊，二来他不放心把陆君乾交给别人打理，就像一个工匠爱惜自己最珍贵的作品一样。换了公司里别的艺人，哪怕像任贝茗那种大咖，他也没兴趣亲自带。这个陆凌恒不会是脑子坏了吧，居然敢提出这种要求？ “我……我……”陆君乾有些紧张，他自己也知道这个要求很唐突很过分，可是身边如果能有一个熟悉的人帮衬着，那他重新生活重新立足应该会少很多困难。他真的很喜欢当演员做明星，除了演戏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所以他重生在了陆凌恒的身上他觉得是老天给他的指引，虽然地位和成就差了些，但至少还是娱乐圈中人。 马瑜有些不耐烦了。这个陆凌恒虽然不知好歹，但怎么也是陆君乾的表弟，今天是陆君乾的追悼会，他还是要留几分面子的。他正打算开口好言说几句规劝的话，却听陆凌恒开口了。 “我想努力地活下去，连我表哥的份一起！”说出了这句话之后，陆君乾突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表情放松下来，平静而认真，甚至带着微笑。 马瑜猛地一怔。这样子的陆凌恒——实在太像陆君乾了！陆君乾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温和而又坚定，是非常能够打动人的，马瑜也说不好他是因为他少年成名人生顺利才能有用这样的魅力，还是因为他有这种人格魅力才能成为天王巨星。 “我知道我表哥的梦想，他做艺人并不仅仅是当做赚钱的职业，他希望自己能被人永恒而绝非短暂地记住，他想塑造这个时代的经典。可惜他……”陆君乾说到这里眼神黯了黯，复又微笑起来，“我有和他一样的梦想，我希望能连他的份一起努力。” 马瑜刚刚停住的泪水又开始汹涌。陆凌恒说的确实是陆君乾跟他说过的梦想。娱乐圈里有不少人做艺人只是为了出名赚钱，也许是名气和金钱陆君乾已经不缺了，他心里是有更崇高的追求的。只可惜他一直以来的定位是偶像派小生，他能扛票房，但那些艺术追求高的导演却不会用他。陆君乾确实红，他的作品也不算少，可他至今为止的红火都是靠着自身话题，而没有一部真正能够被人铭记的作品。这种红其实是比较飘渺的，一旦观众变心他就什么都不是了。也是这个原因他这么多年演技始终没有进步的空间。陆君乾不想自己在娱乐圈白白走一遭只是赚了点钱，他骨子里是个要强的人，他一定要在这世上、在人们心里留下点什么。只是他还没走到让他自己满意的那一步就已经发生了意外…… 马瑜哭得停不下来，陆君乾忙翻出纸巾递给他。马瑜接过他手里的纸巾，泄愤似的抹了抹自己的眼睛，然后上下打量陆君乾，瓮声道：“你看看你这是什么鬼样子？就你这样还有资格说连你表哥的份一起努力？人要有自知之明的！” 陆君乾一愣，苦笑。马瑜是出了名的毒舌强迫症处女座，陆凌恒的硬件条件虽然不差，但是喝酒喝到酒精中毒的状态看起来能有多好看？这鬼样子肯定入不了马瑜的眼了。 马瑜插腰道：“回去给我好好收拾收拾！你需要几天时间调整状态？” “嗯？”陆君乾愣了两秒回过味来了，欣喜道：“我睡一天就好了。” 马瑜冷哼道：“那就给你两天时间，大后天到公司来找我！——你别误会，我可没说要带你，不过冲着你有胆子跟我自荐，到时候我看看你的条件，够不够资格让公司把资源放在你身上。”做明星艺人的，得会来事，太内敛的不适合这个职业。这个陆凌恒既然能说话打动自己，他也许就有打动观众的潜力，所以马瑜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陆君乾喜不自禁：“好！”他也没想事情会一步成功，至少受到重视了，他才有继续发展的机会。 “赶紧给我滚回去睡觉！大后天要是不把自己拾掇好，从此以后你有多远滚多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陆君乾看他毒舌挑剔的样子，好笑道：“是，是。谢谢老……马哥。” 陆君乾走后，马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