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说起来何其荒诞,想护她的念头,似乎从见她第一眼就从心底冒出来。分不清是想守护那求而不得的美好,还是想守护心里的那份悸动。总归是看到对方不好就泛起心疼,恨不得自己去替她承受了去。 但,他这个模样,拖着残躯活多一天都像老天爷赏赐来的,前有豺狼后有猛虎,自保勉强,何谈护人。 直到刘大和千光的到来才打破这个平静。 经历了此事的千光,在见到自家小姐的那一刻,眼里就没有其他人,未给万俟晏行礼,直接红了眼眶奔到床边,哽咽的喊了声小姐。 刘大紧随在后,看见小姐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虽是男子汉大丈夫也忍不住鼻头泛酸。 “小姐,您的眼睛……” 千光抬头伸出手触摸了下那刺眼的白纱布,不可置信。 沈银秋仔细嗅了嗅,空气中还存有晏公子的味道,这才回答千光的问题:“为了不留疤敷的药膏。”| 刘大学不来那弯弯肠子,拆台道:“留疤留什么疤?小姐眼睛受伤了吗!” 沈银秋摇头,“千光,把纱布拆下来看看就知道了。” 千光嗯了声,抬手正要解开,却听沉默已久的丫鬟急道:“小姐,这药膏敷着,纱布不鞥拆啊!” “嗯,千光,拆吧。”如果刚醒来那天她没有反应过来的话,那接下来这四五天都没有发现端倪也太小看她了。 千光顺着说话的丫鬟看过去,瞧见万俟晏时,十分吃惊,“林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林公子?沈银秋不解。 千光帮她回忆道:“小姐,就是那晚深夜来我们庄子借住的人。” 因为小三儿跟刘大说过主子是京城林老爷是庶子,所以她们都称万俟晏为林公子。 刘大也反应过来了,脸色不善的盯着气定神闲的万俟晏。 ☆、第十九章 迫切养伤 “千光,纱布。”沈银秋重复了一遍,千光不敢耽搁,起身将主子后脑勺绑着的蝴蝶结解开,然后一圈圈的取下白纱布。 这一回没有人再敢开口阻止。 屋子里很安静,当覆在眼前的纱布被尽数取下后,沈银秋的世界依旧一片漆黑,她木着脸抬起手,冰凉的指尖缓缓的触摸到眼角旁,尔后缓缓的移动,眉毛、眼睫毛、最后索性还用手在眼前晃了晃。 末了,她放下手低头轻笑,让人猜不出她的想法。 千光呆愣在原地,眸光闪烁着,回头望了一眼背后的那众主仆,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忐忑又不敢相信道:“小姐,你的眼睛……” 沈银秋抬头一脸平静看不出一丝悲戚,没有焦距的双眼犹如一汪死水,她微微歪头道:“千光,我看不见了。”末了,笑了笑:“也哭不出来。” 那随意的语气却让在场的人都有些鼻酸。 千光噗通跪在地上,泪水一滴滴的落在沈银秋的脚边。“都是奴婢没用,没有护好小姐。” 语毕,她抬头用袖子擦去脸上泪水,坚定道:“小姐我们回江南,老夫人一定会请到名医为你医治的!” 万俟晏心中一钝,缓言出声:“皆因颅内有淤血压迫,等淤血散了会恢复视力。” 沈银秋虽是看不见了,还是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右手慢慢的摸向身旁的小黑,手心碰到毛茸茸的感觉时,才开口问道:“敢问,晏公子是何人。” 万俟晏没有立即回答她,知道的太多对她来说并没有好处。万三之前编词已经用不上,但他的鬼主意多,又编了一个想告诉主子,但还没有跨出一步,冷不防就被万童用手肘子捅了一下。 万三无声呼痛,万童警告的瞥了他一眼,他欲言又止,还是没有出声。 刘大和千光这回看向万俟晏的眼神更是警惕的跟防狼似的,就是这个人来了庄子之后,又是失窃又是出事,实乃不祥! 沈银秋感受着那股暗涌,又问道:“那些人可是因你而来?” “是。”这个问题他没有迟疑,叹了口气又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千光一听,从地上站起来背过身冷冷的看着他们。她还有小姐要守护,不能再露出软弱! 刘大则直接的呸了一口,“早知道你们这般龌蹉,当时打死都不该开门放你们进来!” 万三看不得自己主子被人不敬,当下回道:“你怎可这样跟我家主子说话!” “你当时求借宿的时候又敢这样跟我说话?!你们把我家小姐困在这里到底想干嘛!” 万童忍不住出声解释道:“没有!我们主子对你家小姐并没有恶意,一切都是为了养伤。” 沈银秋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如同秋冬相接,又凉又冷。听万童的话,她只说了一句:“既然没有恶意,下午我便离去,千光,他们怎么样了。” 她还有千光等人要护着,现在这个时候跟对方闹翻算账绝无好处,倒不如离远些,先保住性命,能招惹上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又能是什么善茬? 千光也不想呆在这个地方,听到小姐问起其他姐妹,忍下悲痛道:“千云已经能下地,千栆伤到了脚骨有些不便,刘大和刘二无事。” 其余的不说也就代表着某种意味,沈银秋僵硬的牵起嘴角,要庆幸现在的她哭不出来所以没有失态吗。 “那好,有什么要收拾的就去收拾吧,下午便走。晏公子如果对我等无目的,应该没意见吧。这段时间多谢晏公子的招待了。”这最后一句咬的有些重,说到不恨十分虚假。 如果不是他们把祸事牵连到她的庄子上,千水和刘三刘四就不会出事,即便他无意,却也是因他而起。 万俟晏在千光应下之前道:“你失踪的事已经闹的京城皆知,人未回去已谣言四起,贸然出现反倒落人口舌。” 沈银秋又是轻笑一声,从始至终都没有传达到眼里。脑子里将那人的容貌和声音结合起来,恨不得狠狠的扔块石子去。 万俟晏别开脸道了声抱歉,他从未感觉到自己如此的失败,护个人竟那么难。将之前想出来的方案提出来道:“可派人让你外祖母传话回京城,告知他们你已在刘府,如此虽然名声有损,却也保住了清白。” 一个女子遭遇了劫匪,然后失踪了数日又回去,会让多少人想歪,只怕一辈子都给毁了。 “所谓的名声早在被送到乡下庄子时就已经毁了七七八八,左右我回的不是沈府,公子不必cao心这个,我还有事要和是身边人商量,就不久留公子了。”沈银秋虽然压制着火气,语气却还是有些冲。 万俟晏早已被腹腔内的疼痛折磨的内衫湿透,再耽搁只怕要当着他们的面咳出来,抬眸看着那静坐着的沈银秋,由万童搀扶着起身道:“如此,甚好。” 他道了声告辞,慢步而去。 直到人影远去脚步声散,刘大才把挺直的背脊垮了下去,“这个人虽然身子看着病弱病弱,但就那般坐着总会让人感觉紧张。呸!都不是好家伙!”转而赶紧看着沈银秋道:“小姐,你现在哪里不舒服?不用怕,我刘大就算搭上自己这条命也会送您安全回到江南,这京城还真不是人呆的,破事一堆一堆。” 千光轻柔的替沈银秋拢顺头发,她家小姐受了好大的罪。 “你们、身上还剩下多少银子,去钱庄取银的印章还在吗?”沈银秋低声道。 这几个问题抛出来,刘大窘迫了,下江南的路途遥远,他那贴身藏着的十几两银子,加上主子婢女看病拿药,只怕是不够。而那印章更是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听不见他们的回答,沈银秋蹙眉,银子只怕是没了,难道只能回沈府?!现在这个模样回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只可惜又要回到那种沼泽里搅混水,实在是厌烦之极。再者她的眼睛真的还能如他所说那番,只要脑中淤血散开就能重见光明? 她叹了一息:“如果不便,我们先回沈府吧。也许祖母会再派人将我们接回江南。” 千光没有办法,只能应下。 午时过后,两个护镖三个婢女都在沈银秋的房中,也没有什么后收拾的,简单的把主子捯饬一番,扶着出门,而千栆只好麻烦刘大先行背着。 沈银秋只走出房门几步就痛的满头大汗,身上的伤口蚀骨钻心,随着她的每一步放大了数倍。步伐越来越慢,她终于停了下来,靠着千光喘气,轻声低语道:“好疼……” 疼?当然疼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半月哪有那么快好。 主仆六人正不知何从之际,廊道拐弯口急急忙忙的赶来一个人,沈银秋看不见,其他人确实认识他的,正是这段时间替她们治伤的万白大夫。 他一眼就从这群人中看见站着的沈银秋,顿时加快脚步,皱眉轻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伤都没有怎么能下床?想留下一辈子的后患?赶紧回去躺着!” 沈银秋认出声音,摇头道:“万大夫,我等急着回京,已打扰多时,家中定然不知该急成什么样。” “什么急成什么样,派人捎个口信带个信物回去安抚,等他们派人来接!”他说的那是理直气壮,然后板着脸继续道:“你们是我的伤患,行医者不能放任不管,何况这件事本是我……师弟的错,是他连累了你们,补偿都来不及。沈小姐,在下知道你难过,主仆情深无法接受,但自己的身子要紧不是?就你现在左手的伤,如果不好好静养,以后每逢阴雨天从骨头里疼,什么药都治不了。” 一番说辞,让千光等人有些动摇,什么事都没有小姐的身体来的重要啊!这大夫说的有不无道理,小心劝说道:“小姐,等你伤好了再走吧,大夫说得对,身体要紧啊。” 沈银秋疼的没法走,只能无奈点头,被千光千云从哪里出来又扶回哪里去。 时光如箭,又是半月。 这些日子沈银秋很配合歹大夫治伤,恢复的很不错。唯有眼睛还是失明状态。但已经不能阻止她离开了。 万俟晏不知抱着什么心态依旧隔三岔五的出现她面前刷存在感,两人都不说话,就这么各自坐着,一个发呆一个看书,一个弹琴一个品茶,互不干扰。 沈银秋今日让千光牵她出去后院走走,因大夫说她腿伤已无碍,可适量行走。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沈银秋穿着雪白的蝶戏水仙毧衣,外面披着个大氅,抱着个汤婆子慢慢的迎风而走,头上梳着凌云髻,垂下来的青丝随风飘摇。 时间总是能改变一些东西,对方对她家小姐这段时间的照顾,让千光消散了一些怨恨,眼下小姐伤口痊愈,也不知用的是什么药,没有一丝疤痕留下。连那伤了骨头的左手都只需每日涂抹接骨膏就可。 千光满目担忧的看着她家小姐的眼睛,却闭口不提,只道:“小姐,外面已经不提您的事,官差没有再搜查,老爷也不再每日去县衙。看来风声过了。” 是的,她也没有想到一直嚷着要回京回京,哪里知道她们就在京城里啊!那个晏公子真是藏得太深,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也得亏她们出事的地方不在这繁华地段内。 估计任谁都没有想到她们小姐就在大家的眼皮底下。 ☆、第二十章 亭中叙话 “风声过了,自然是到了离开的时候,祖母传回消息怎么说?”沈银秋随着千光的牵引,慢慢的向前走。 看不见路的时候,每一步都带着小心试探。 千光道:“老夫人的意思是让小姐先回江南,大老爷和二老爷已经收回了人手没有再搜查,但随时可以将您接回去。” “让祖母cao心了,若我们真的去了江南,只怕沈府不知道会怎么样编排舅舅家。算了,姑且回去沈府给她们一点乐子吧。”沈银秋低声说着,还是那么多平静,却让千光感觉哪里变了些。 果然,沈银秋接着道:“嫡母对我们这么好,知道我们失踪指不定多焦急,还是早些回去让她安心。看,我们还活着呢。” 千光明白了,小姐的秉性确实不是柔弱可欺的,只是惯用了那张温婉文静来面对外人。只是她还有些不放心道:“小姐,我们无依无靠,回去和沈家斗,是否会有些冒险?” “我没有和他们斗,只想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然她们咬着我不放,我们要逆来顺受?”沈银秋面色冷凝,习惯性的用食指卷着胸前青丝把玩,倒是让人说不上劝慰的话了。 走了一段距离,千光扶着她到兰亭中坐着,四周是一汪湖水,秋冬季节还有几只鸟禽在湖面捕鱼,惊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沈银秋静静的感受着这片刻的宁静,突然听见千光在自己身后出声道:“晏公子。” 万俟晏独自寻着她而来,还未踏入亭中就被千光道破身份,这声晏公子与其说是打招呼倒不如说是为了提醒沈银秋而喊的。 千光敬畏着他的势力,她家小姐又在对方府中养伤,是以,该有的礼仪她也不敢怠慢。但每每看见他就会想起她家小姐身上的伤都是拜他所赐,语气难免有些冷淡,轻易的不让人听出来。 沈银秋坐在兰亭中分不清亭口的方向,只等着对方出声方可察觉。但对方迟迟无声,她难得主动搭话道:“晏公子踏步无声,比猫儿走路还轻盈。” 万俟晏笑了笑,她终于肯跟他说话,即使是损他也好。他缓缓走近亭中。随着他的接近,沈银秋果然又闻见了他身上的药味,不浓略怡人。 他看向沈银秋身后的婢女千光,笑意淡去,语气平和道:“我与你家小姐有几句话要说。” 话中意思自然是让千光退下,可千光如何能放心,她家小姐现在还看不见呢!这晏公子的眼神清冷幽邃,被他这么一看,身上好像背着大山,压的踹不过气来。 沈银秋沉默几息,也道:“我有些腹饿,千光去拿些糕点过来吧。” 千光不会在外人面前反驳主子的命令,犹犹豫豫三步一回头,最后走到远处的假山石中藏着偷窥,心想万一那人欲对主子不妙,她也能尽快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