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赵寻雪,你是在威胁我?还是在向我求饶?”郭临冷声道。为了救出他的父亲,他连刚刚那一点点的温情,也要拿来利用吗? 赵寻雪怔怔地望着她,渐渐垂下眼。左手握着白布,径直在右手上绕了几圈,包扎住伤口。 隔着幽幽反光的长剑,他重新抬眼看向郭临,脸上还是一贯无波无谰的表情。 而那双漆黑的眸子,却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悲哀。这样的眼神,却出现在这张平静的脸上。 到底是悲哀淹过心扉,还是麻木隔绝了悲哀,至此,已是分不清楚了。 他低下头,轻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他在德王手上的把柄,是什么。”他顿了顿,续道,“阿临,他是罪人,我也是。”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她:“我不会逃,也不会躲。我的命,自始至终都是你的。” 郭临紧紧地凝望着他,手中的剑也依旧对准他的胸膛,纹丝未动。然而她的眼眶,却在这须臾间,越来越湿润。 哪怕她有再大再强的自制力,能忍得身上万般的痛楚,却也无法止住此刻滑落面颊的泪珠。 “赵寻雪,我杀了很多人,为了给我父亲报仇。”郭临望着他,渐渐梗咽,“可是我没有去找你,你知道吗?” 赵寻雪心中大怮,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紧张、忐忑,他几乎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眼睛。 “赵寻雪,”郭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原谅得了你,可我原谅不了我自己,你懂吗?” 赵寻雪定定地看着她,蓦然笑了。 “我懂。”他朝她走过来。胸前的剑尖已经划破了他的衣服,他却毫不在意。郭临一惊,连忙撤手。而下一秒,她就被赵寻雪牢牢地揽在了怀中。 他在她耳边闷声笑着,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真正的开怀,仿佛找回了遗失多年的宝物般。他一声一声地在她耳边重复着:“我懂,我懂。” 郭临靠着他的肩膀,苦笑着,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叹得是什么,她已不想去探究。 “寻雪,告诉我,你会把我们的行踪说出去,是不是有苦衷?”这个她一直不愿面对的问题,终该在此,得到一个真正的答案。 赵寻雪缓缓松开她,温柔的笑意一直挂在脸上。他凝视着她,似乎想告诉她很多事。 门口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二人同时一惊。郭临猛地后退一步,靠着墙壁,偏过头去。 “谁?”赵寻雪回头问道。 “赵大夫,门外来了一队羽林军,说是找您……” “让开!”一个尖锐的男声突然插进来,那人似乎还将小二推了一把。隔着沉重的木门,都能听出语气中的不耐:“赵医正,殿下听说你在这儿,派小的们接你。” 殿下?……是德王殿下? 郭临的神经瞬间绷紧,她轻脚走到榻旁,抱起玉锵。 “知道了,请你们在外面稍候片刻,我马上就来。”赵寻雪走到桌旁,垂首收拾药箱。耳畔的发丝盖住了他的侧脸,让郭临看不出他此刻的神情。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羽林军终于走开了。 郭临靠在窗边,小心地观察着外面的环境,计划着退路。赵寻雪望了眼她的背影,将一卷包裹好的干净白布放在桌上。 “阿宁,”他在她身后唤着,郭临没有回头。 “我没有苦衷,泄露你们的行踪,只是因为我怕死。”他的声音依然低沉,“所以,我是你的敌人。” 屋内静了静。郭临轻轻道:“我知道了。”她望了眼窗外已然升起的太阳,“你的命,终究会结束在我手上。” 仿佛有一声轻微的叹息,过得片刻,响起了门开阖的声音。 赵寻雪走出客栈大门,望见一旁蜷在角落,被羽林军吓坏的客栈小二,心中道了声抱歉。他看向面前的羽林军头领,沉声道:“走吧。” “等下!”头领伸手拦住他,慢慢抬起眼,上下打量着他。 赵寻雪的右手不由往袖里缩了缩。头领低头看见他胸口衣裳的破口,玩味地笑道:“殿下的猜测果然没错。赵医正啊赵医正,你被人挟持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他的表情好像万分担忧一样。然而下一刻,他就大声宣道:“来人,进去查查看,若有乱党,一律抓起来问罪!” 赵寻雪额上青筋暴起,右手握成了拳,手背上的伤口微微渗出血来。他缓缓转过身,看向羽林军身后停着的一辆华贵马车。 德王……原来你之所以让我出城,是要以我为饵,引出她。 客栈内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去搜查的羽林军已经回来了。 赵寻雪闭上了眼,不敢去看。 只听羽林军提摆下跪,报道:“殿下,什么都没有发现。” 什么?他猛地睁开眼,跪在地上的羽林军正一脸忐忑地望着马车。 原来如此,赵寻雪的脸上微微扬起一丝笑意。 ☆、第49章 告白于君 锦绣铺就的马车内。指节分明的手里,握着一把香檀折扇。折扇一下扬起,一下敲在另一只手上,轻微的碰击声在沉寂的马车内,一声一声敲得人心悸不已。 坐在德王身边的随侍正是这样的心情,他都不敢抬头去看德王的脸色。从听到羽林军汇报说客栈里没找到人时,他就感到马车内温度骤降,几乎寒冰刺骨。 眼下他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去瞅瞅德王敲扇子的手,从这频率中推断他的情绪。 敲击声突然停住,随侍心中一紧。只听德王轻笑一声,问道:“真的什么都没发现?” 隔着车帘,外面羽林军怯弱的回话声依旧清晰:“属下无能,但确实是什么都没发现。” “算了。”德王微有些不耐,他用折扇挑开车窗上的帘子,瞟了眼跪着的羽林军,看向前方,“那是谁家的马车?” 羽林军回头望去,客栈斜前方的不远处,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外观倒是普通,只车轮有些奇特。与寻常的木轮相比,轮外还裹了一层皮革。 “啊,那是城中商贾苏家的马车,属下方才就派人问过了。”羽林军心中大舒一口气。心下觉得这事提前做到了,德王殿下该不会觉得他办事不利了吧。 须臾,德王收回折扇,冷声道:“带上赵寻雪,继续找庆王。” “是!” —————————————————————————————————————————— “咚咚咚”的响动,这是自己的心跳声。略有些急促,因为已经失血太久了。 可这身后同样急促的心跳是怎么回事?第一次做坏事,心有不安吗? 郭临听着屋外渐行渐远的列队脚步声,知道客栈外的羽林军们已经退去。她没好气地用胳膊肘撞了撞身后之人的胸膛,示意他可以放开了。 “啊,抱歉。” 一直捂在郭临嘴上的大手终于移开。郭临迅速转身,一把揪住这人的衣领。 “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郭临一字一句地狠声道。 “嗯……”他想了想,面露不解,“哪里危险?” 郭临刷地竖起手中的长剑,搁在二人之间:“看到没,我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是备战状态。像你那样突然捂住我的嘴,把我拖出窗外。要不是千钧之际我闻出了你身上的味,你就被我的本能反应给斩在剑下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啊,少师大人——”郭临拖长了语调。 眼前这个坐在地上的人,一身青蓝梅纹纱袍,墨色金丝长衣。官帽高束长发,眉心一点殷红。可不正是陈聿修么! “哦,”他听完郭临的抱怨,眸中含笑地问道,“我身上什么味?” “不就是你家那竹子的……唉,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郭临一手抱着玉锵,一手猛地挠头。好一会儿,思绪才算回归了正道。 “你,怎么在这儿?”这问话听起来真是熟悉,哦是了,赵寻雪也被羽林军这么问过。 “今日早朝你请假未来,我本欲去你府中探访。秦兄报信给我,说庆王和你一块失踪了。” “就这?话说一半,不诚不实。” “好吧!”陈聿修无奈地叹息一声,“我跟踪了赵医正,所以,就找到了你。” “你跟踪他?”郭临心道原来如此,可是再想不对,“你干嘛跟踪他啊?他又不一定会来找我……” “他既然喜欢你,知道你失踪了,自然会来找你。” “……” 郭临顶着一张涨得通红的脸,艰难地干笑道:“郭某堂堂男儿,竟……竟不知道,赵医正……是个断袖,啊哈,啊哈哈哈哈……”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竖起一根手指,对着陈聿修,无比认真地说道:“我还听说,宫中传言赵医正倾心于你。所以嘛,这些话都是不可信的,你就别拿来开玩笑……” “宫中的那个传言,大概是我的同僚,周泉光传出去的。”陈聿修点头道,“此人生性八卦,他的话,基本上是不能信的。” 郭临这才长舒一口气,面上马上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是啊,这种喜欢嚼舌头的人,最讨厌了。” 不知道有没有成功解释过去……郭临偷偷瞟着陈聿修的神色。心中的忐忑,直如鼓捶。见陈聿修没有再多说,这才心下稍安。人一放松,一个喷嚏就忍不住打了出来。 原来自己还穿着中衣,背上被血浸染的位置已经被赵寻雪剪掉,成了个大破洞,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直接触着春日早晨的凉气。 陈聿修这时也摊开了手中的白布,正是赵寻雪放在桌上的那卷。 “先把伤口绑住吧,万一裂开了,我可没药。”陈聿修淡淡地道。 郭临点点头,侧身将玉锵放到一旁的床榻上。这时候她也没有扭捏的权利,只是……貌似身后中衣的破洞,连裹胸布都露出来了。不会被眼前这个精明的人看出什么吧? 郭临不禁冥思苦想,想起以前阿秋说她把这布解释为受伤时用的绷带,嗯,很好,就这么说。 然而左等右等,陈聿修却再没说些什么。他的头挨着郭临的肩头,双手时不时环住她的腰身,将白布一圈一圈缠在她的伤口上。 郭临嗅着鼻端的青竹气息,想起在他突然把她拖出窗户的瞬间,她就已经反应出是他了。 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对他这么熟悉了呢? “唉,陈聿修,”郭临喃喃地问道,“你又是为了什么,要来寻我?” 陈聿修上身前倾,将她整个人环住,双手轻柔地在白布的尾端打上一个结。 “因为,”他说道,“我也喜欢你。” “……” 她绝对是幻听了,绝对!如果不是,那就是失血太多,已经神志不清了! 郭临的脸,二度涨成了猪肝色。她现在就是有无穷的理由,也不知该对着眼前这张笑吟吟的脸作何解释。 这段沉默,足足有近半柱香的时间。郭临挖空了心思,终于堪堪接上了一句:“原来,少师大人……也是断袖?” 陈聿修抬手撑着下巴,好看的剑眉微微蹙起,声音清越若金石:“我从前也听说过不少与人告白诉情的故事,但还是头一次知道,告白之后,会被人问是否断袖……” “等等等等……”郭临一手捂着脸,一手横在陈聿修面前,“让我静一静,我的头好像有些昏……阿嚏!” 陈聿修微微一笑,转身打开搁在地上的包袱,从中拿出一件长衫。抓住郭临对着他的那只手,往里面套去。 郭临垂着头,整个人沉浸在纠结的思绪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他一连往身上套了两件衣服都不知。 直到陈聿修帮她系腰带时再次环住她的腰身,她才注意到此时两人挨得如此之近。心中“咯噔”一下,猛地伸手把他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