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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煦抽了抽嘴角,磕磕巴巴地呃了好一会之后,才有些犹犹豫豫地应了句:“没……也没什么……” 沈安行又垂下眸去,嘴唇微微颤抖,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他看着插在蛋糕上的蜡烛,看着它们摇曳的火光,感觉心里有一些什么东西正在试图破土而出。 他听不到为什么完了的答案,但却很清晰地知道这些试图破土而出的是什么。 那是这十七年里都由他独自一个人背负的黑暗。 它们在黑暗里被滋养得太久,现在正异常地叫嚣着想要出来。 它们想叫嚣着推搡着奔涌着呼啸着跑到太阳光下,想让这一切都被人看到,想让这所有的阴暗潮湿都离开深不见底鲜血淋漓的深渊。 沈安行紧紧抿着嘴,双手握在一起隐隐用力——他知道,这些东西绝对不能见光。 可他身前有烈阳,他内心动摇,根本压不住。 于是鬼使神差地,沈安行就又颤着声音对柳煦说—— “柳煦。” “……我每天晚上都没办法睡。” 柳煦:“……” 柳煦没有吭声,但沈安行知道他在听。 沈安行轻轻吸了口气,接着说:“我爸是开出租车的……等晚上的时候,他就会和朋友去打牌喝酒,有时候会喝醉了在外面睡着,半夜才回来……所以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很晚。他每次回来之后,都会把我从屋子里拽出来。” “……有时候也会直接在卧室里揍就是了。” 或许是疼惯了,说起这些的时候,沈安行竟然还会轻轻笑一声。 只是笑得悲凉。 “我爸每天都会打我……一边打一边骂,每天晚上,回来之后。” “他恨我妈,也恨我……所以他骂我赔钱货,骂我婊子生的,骂我废物……每天都骂得很大声,四周邻居都知道的。” “每天晚上都很疼……睡不着的。” “很久以前,我试过报警……可是没用,他们只是劝他,我爸也装得很好,最后每次都变成他打我是为了我好……” “……可是我不好啊,我一点儿也不好。” “有的时候他休假,回来得早或者没出门,在家里看我不顺眼了……就会叫我滚出去,那一整天就回不去了,我只能……只能……在公园里过夜。” “……我小的时候,我妈生下我之后……我爸就不回家了。” “我妈生了我之后,身材有点走样……所以我爸就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她就觉得……是我的错。” “所以……她推着我让我去跟我爸撒娇,让我把他弄回家里来……” “可我小时候不会撒娇……她就生气,开始打我骂我。” “……她觉得,要是没生我出来……我爸就不会去外面找女人。” “她恨我……她真的恨我。” “后来……他们两个闹离婚的时候,争得最厉害的不是钱或者财产那些,是我。” “……不是争抚养权,是推。” 沈安行说到这儿,就红着眼睛,抬头看向了柳煦,轻轻说:“他们谁都不要我。” “我没人要,柳煦。” 沈安行像是喃喃,又像是在止不住地想要倾诉更多次似的,哽咽着对他说:“我没人要……我没人要。” 他双眼通红,眼睛里面盛了太多东西。 渴求与绝望,麻木与痛苦,无能为力与心有不甘,这些都一并在他眼中绞作一团混乱。 柳煦看得心疼。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忽然又发现,对沈安行的这些过去来说,无论他现在说些什么都太过苍白无力。 柳煦就又咬了咬牙,把这些话咽了回去,往前挪了几分。 沈安行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了过来,随后就感到一股力从背后传了过来。 再然后,他就被拥入了一个怀抱里。 那是个很暖和的怀抱,是他这一生都没有体会过的温度。 “沈安行。” 他听到柳煦轻轻在他耳边叫了他一声,对他说—— “我要你。” “如果哪天你又回不了家,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来我家敲门。” “你别怕,我要你,你可以来找我。” “以后也会有很多人要你的,你别怕。” “你不能死。” “你如果现在死了,就永远是你爸嘴里的废物了,别人只会可怜你小小年纪自杀死了……你只能得到同情和可怜,其他什么都得不到了……再也得不到了。” “你怎么能这样就死了,沈安行。” 柳煦对他说:“你得活着,你要活得漂亮,你要走出去,你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你不是废物,你要活在太阳底下——你好不容易活一次,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活下去,沈安行。” “撑过这些,你会有未来的。” “你想要的一切,都在那里。” ——沈安行忽然再也听不到那些一直萦绕在心头与耳边的叫骂声了。 存于心底的黑暗在这一刻终是成功地从深渊里爬了出来,丑陋又狼狈地奔向了烈阳。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被烈阳的辉无声地烧成了灰烬,又沉进了心底之中。 这些东西被烈阳热烈又温柔地埋葬进了心底最深处。 烈阳告诉他,“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