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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垂下眼,抿了抿嘴,半晌才问道:“你想见他?” 老人点了点头,目光越过重重雨帘往外看去,声音里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眷念,道:“我想要一个传人,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像是被这句话烫伤一般,云清的睫毛猛地颤了颤,他极力遏制住情绪,轻声问道:“当年的李长空死了,现在的你……还想要一个传人?” “当年他死在黑森林清字大阵之下,现在……他还要再死一次?” 老人慢慢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笑意,他轻轻抚摸着白熊皮毯子,道:“魔宗的掌教,何必理会我清虚宗内务事?他兜兜转转回到我身边,兜兜转转获得清字大阵的传承,不正是命数?” 云清的手腕轻轻颤了颤,他忍不住抬起脸,雨水不停往脸上砸,将他的眼睛都砸得生疼。 雨水嗡嗡地在院子里震响,云清想了片刻,终于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他的命数。” 他看向老人,眼神渐渐清定,“当年的李长空已经死了,只要我还活着,他永远不可能成为您的弟子。” 老人悠悠地笑了起来,摇头道:“区区蝼蚁,妄想与天命争?他既是我的弟子,就只能死在我的手下。” 云清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往前走了一步,将要走到屋檐下的时候,又生生止住脚。 他看向屋檐下的白石板,在木门边上,摆放着一把经年的黄色油纸伞。 感受到他的目光,老人温和地笑了笑,道:“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当年啊,他那么小,顶着那么大的雨,却一直抱着伞送到道院,要等下学以后接我回家……” 云清轻轻攥住了手,猛地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他才轻声问道:“您真的在乎过他吗?您真的在乎过……他的性命吗?” 称呼一变,身份置换,老人却并没有察觉到他忽然改变的称呼,带着点怀念似的开口道:“我很喜欢他,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可喜欢这件事,永远不是最重要的。” 云清慢慢张开眼睛,眼底的寒意浸润了整个身子,他看着眼前的老人,像是看着最陌生而熟悉的人,一字一顿开口道:“我明白了,师尊。” 老人轻轻敲击的手指猛地停在半空,过了会儿才慢慢放下,停在了轮椅扶手上。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极力思索,想要把他和很久以前的记忆联系在一起,可无论怎么想,当年银杏叶下的年轻人面容都模糊不清,无法想起更多细节。 云清摇了摇头,将激烈的情绪压制在眼底,说道:“您到底还是没有认出我。” 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轻笑了起来,雨水从他的脸颊不断流淌下来,渐渐地,就凝起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您到底还是……想让我死。” 老人猛地往后仰去,倚靠在轮椅上,笑意却渐渐变得更为幽深,他像是放弃了所有抵抗,以一个垂暮老人的姿态,温言问道:“小长空,在外面这么久才回来,却想要杀了师尊?” 云清定定地看着老人,上辈子滚滚的回忆在雨帘里扑面而来,比雨水更为冰凉。 他的目光极为激烈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切,黑森林的一切和少年时的教导缠绕在一起,那些刻骨的痛和燃烧的血,终于将一点残存的温情都吞噬干净。 老人微笑着看着他,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弟子,天真、坚定却又……最心软。 “小长空,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一切是我教的。现在,你想杀我?” 天地君亲师,此为人伦至理。没有人可以跨越天地,也没有人可以跨越亲情、恩义。 更遑论是亲手将他带大教他成长的师父? 老人很明白,只要他还是当年的李长空,那么他就不可能跨得过那道坎。 他微笑着看着这个年轻的孩子,觉得这孩子和当年实在很像。 云清站在地上,沉重的衣角上,水珠不断滚落牵扯着他的衣物,像是滚滚的回忆拖拽着他,要把他拖进人伦恩义的旋涡里。 回忆是最冷最利的刀锋,几乎生生撕裂他的脖颈。 不知过了多久,云清才轻轻睁开了眼睛,轻轻地看向老人。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解释道:“我想,我这条命不是您的。” “有人在黑森林里换回我一条命,所以……我的命不是您的。” 天地君亲师,这个道理云清无法反驳,但是,“李长空的命,您在黑森林已经拿走了。” “当年的李长空已经死了,这辈子的云清……要回来报仇。” 耀眼的白色闪电远远奔袭而来,劈打在头顶,云清提起沉重的衣物,慢慢跪倒在地,在雨帘之中,他的眼神比刀锋更亮。 “弟子李长空,今日拜别尊师。” 转眼院子里的阵法爆裂撕扯,灵力与灵力纠缠在一起,倏忽之间,生死已至。 天地之间的清光割破胸膛,至冷至烫,老人仰靠在轮椅之上,眼神却带着深奥的笑意。在垂死的边缘,他沙哑着喉咙,留下了最后的诅咒,“小长空啊……他会成为我的传人的……而你……” 他轻轻支起身子,用残存的力气拿起桌案上的毛笔,血水从他的手指间漏了下来,在柔软宣纸上抹开大片鲜红的色彩。 那个门外的孩子……想来是当年的魔宗掌教吧?老人忍不住微笑起来,他用很短的时间写下两个字,也用很短的时间编织起恩义的假象,那是他留给世间的最后一道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