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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多想了想,沉默很久才回答道:“我……会听哥哥的话,但是……” 云清微微一笑,语气平静道:“昭武的马喂得足够肥,蛮王的野心也足够旺盛。对任何一位优秀的君王来说,被所有民众信奉的‘神’,才是最大的障碍。” 安多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东西。她无声地跟在云清后面,觉得很难过,很忧伤。 她想,这片草原上的人们都信奉长生天,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啊,为什么有人想要用这件事来伤害血瀚海的大家呢? 想起云清话里的未尽之意,她慢慢觉得寒冷起来,于是她忍不住攥住云清的衣袖,轻声问道:“那么……蛮王究竟想做什么?” 她虽然这么问,但是并不想得到答案。安多想,哥哥如果回答说,蛮王只是不服气,只是想来看看掌教的力量,那就好了。 可是云清看着她,神情柔和而平静地回答道:“蛮王是一个很优秀的君主,他掌握了草原上大部分兵马,可人心和信仰仍然留在血瀚海。如果他想真正掌握这片草原,就应该来杀了我。” “然后……”云清说到这儿,拍了拍安多的脑袋,似是抚慰道:“然后,取代我的位置,成为这片草原上唯一的君王和神明,他才有掌控一切的力量。” 顺着草原上最大的那条额济纳河一直往下游走,能够看到一大片平原。河水滋养了整片草海,并且养育出了草原上最大的城池——昭武黑城。 草原诸部逐水而居,可额济纳河得天之幸,从来不会因为季节变化而干涸。自从昭武占领了这条大河下游最大的平原,他们的牛羊迅速被养肥,战马也日益雄壮,于是蛮王的野心也旺盛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黑城作为昭武的王都,经过数十年的修筑,变得繁华而又阔大。今夜的王都下了一场小雨,春天的雨水带来一些寒意,雨水打湿了土城墙,也将终日蒸腾的灰尘压了下去。 王宫是学着汉人的风格修筑的,飞檐画壁,在被草海包围的城池里,显得无比惹眼。 昭武的蛮王萧秉常在这场春雨里,难得睡了个好觉。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树叶,发出非常悦耳的声响,就连这几日一直积郁在心里的烦躁之气,也被雨打散了些。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一大片冰山。 大雪覆盖了整片大地,没有留下一丝杂质。这样厚的雪里,他牵着父王的手,慢慢往北边走。 北边有什么啊?年幼的他问壮年的父王,北边有神仙吗? 父王穿着厚厚裘衣,那身尊贵的衣袍,将他的身躯衬托得更加雄壮。 年幼的萧秉常像很多孩子一样,对自己的父亲有最原始而热烈的敬佩尊崇。他们在雪海里越走越远,萧秉常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冰原,虽然觉得冷,但是他并不害怕。 直到他看见父亲跪倒在冰川上。 那双从不会倒下的膝盖,尊敬而恐惧地跪倒在冰川上,不仅压碎了膝盖下新落的雪,也压碎了小孩子心里从不会倒下的父亲形象。 那片冰川里,站着一个很年轻的人。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那年他才八岁,浓厚的雪海与华丽的冰峰里,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看到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绿得像草原上散落的海子,青绿的,明亮的。 父王按着他的头,让他跪倒在这片雪海里,萧秉常倔强地仰起头,努力想要看清这传说中的神仙模样,直到被父亲一巴掌拍在脸上。 愤怒的情绪从那时候开始埋下的,他想,他什么都不要,就想要那个位置。 被所有人跪倒仰视,让所有骄傲的膝盖都跪倒,让所有的目光都聚焦。 这么想着,他的血呼呼地热了起来。 雪海里,苍老的父王躺在床榻上,紧紧握着他的手,道:“你的眼里,为何没有半点敬畏……” 刷一声,他甩开老父亲的手掌,挺直了脊背往门外走。 推开门的一瞬间,风雪扑面而来。 萧秉常惊坐而起,额头微有冷汗。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去的事情了, 铜炉里燃烧着新香,他慢慢坐了起来,听着窗外的雨声,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怀胎数月的女人推开门帘,轻声走了进来。看见男人的神色,怀孕的王后笑着拢起门帘,抚摸着肚子坐在床沿上,道:“大王又有忧心的事儿了。” 草原上的年轻君王握住女人的手,笑着抚摸她隆起的肚子,眉头间的阴影却一时无法消散。 女人慢慢收敛起微笑,退到床边,问道:“大王,您可是派人去了血瀚海?” 萧秉常神色一滞,旋即笑道:“是,去朝拜掌教大人。” 女人摇了摇头,扶着肚子缓缓跪下,轻声道:“大王不敬畏掌教大人无所谓,可大王的心意实在太过明显,血瀚海上的大人们如何察觉不到?一旦他们走出来……”说到这儿,她仓皇攥住男人的手,哀声道:“大王,想杀掌教大人,您难道不怕天罚吗?” 萧秉常低头无言,他攥住女人的双手,温柔地将她拉起来,道:“别怕。” 他拍了拍妻子的背,温柔而不容抗拒地说道:“别怕,有我在。等我们的孩子降生以后,他将是草原上真正的神子,也将是昭武下一任君主。” 等妻子在榻上睡着以后,他推开门走进了雨夜。恭候在一旁的内臣趋近几步,悄声道:“大王,阔滦海子边的部落仍然不肯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