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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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头可伸出来看看?” 林氏依旧不回答。 “你有哪不舒服?” 林氏冷眼看着他。 “您脸色苍白,似乎热得过了。怕毁影响诊脉的效果,不如松一松领口先散散热?” 张大夫看着沉默的林氏,开始心猿意马,小眼睛里射出的目光不住往她封得彻底的领口看。 林氏终于开口了,她说:“我没病。” 张大夫笑了笑,山羊胡一抖一抖:“您说了不算。要诊了才知道。”说着就伸手要去摸上林氏长年缩在衣袖里,而雪白的手腕。 林氏把手袖着,丝毫不让他碰到,静静地看着他:“你当知道,齐子成――哼,那人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让你一个男大夫进内室来?” 张大夫有些愕然地看着她,假笑:“您说什么?” 她轻轻地笑了:“啊,齐子成说我是有病的。可是他也知道,我就是犯了病,也是看不上你这种的――大夫阁下。” 张大夫被激怒了。他倒竖起眉,盯着林氏,眯起眼,抖了抖山羊胡,加重语气:“夫人,您又犯臆症了。” 林氏像落叶一样,轻飘飘地啊了一声,竟然忧郁又凉丝丝地冷笑:“齐子成不就等着这个结果吗?大夫,这十年,您总是――总是我家老爷的知音。” 隐身在屏风里的猴子,看着张大夫又一次怒气冲冲地出门了,临出内室,要见几个仆妇了,他才迅速换了一张忧愁的脸:“唉,夫人的臆症又重了。我开些药,再吃吧,能稍稍压抑几天。” 几个仆妇连忙送他出去。 齐老爷听了张大夫的诊断,长出一口气,带着隐隐的、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满意:“果然……果然是臆症又重了。亏她还整日说自己没病。” “来人――重谢张大夫,果然是名医。” ―― ―――――――――――――――――――――――――――― 齐萱这天起来,一摸枕头――发现猴儿簪又不见了。 猴子准是又跑到了府里哪里去发呆瞎混。 因为久久不见它出过事,它又从不离开齐府,因此齐萱暂且并不担心它。 她想到的另一件要命的事――是今天又到了去向林氏请安的日子。 这简直是折磨。 幸而她昨天刚发了病,今天请张大夫来看,要折腾大半天。所以自己可以到黄昏再去西苑。 齐萱想了一通,还是爬起来整妆,不情不愿地打理自己。准备先读一会书,挨到快中午再去。 慢慢地,书翻了一遍,再看也看不出花来,又听说那大夫已经走了,齐萱才不情愿地去往西苑。 她刚进去,就听见一声常人不易察觉的哎哟声――是猴子! 它居然跑到林氏的居所来了。齐萱偷偷往那个声音发出的方向狠瞪了一眼,转身恭恭敬敬面向林氏:“女儿给母亲请安。” 今天林氏却没有再说什么挖眼睛的疯话。她只是说:“好孩子。过来――我看看从江南回来,可瘦了没有。” 齐萱低着头,慢慢磨蹭到她跟前。 林氏正要说话,内室的帘子忽然被掀开了,一股发臭的药味涌进来,一个高大的仆妇端着一碗还发着热气的药,低眉道:“夫人,您该吃药了。” 林氏蹙着眉,淡淡道:“放一边罢。” 仆妇恭顺道:“老爷说,一定要看着您喝完。” 林氏忧郁的捂着嘴咳了一声,喘出气来,才说:“屋里这样,哪有倒药的地方呢?” 仆妇不为所动:“您喝着。” 林氏蹙着眉,叹了口气,端起碗,还是以袖掩着,一口喝尽了。 仆妇这才恭敬地要退出去了。 林氏却叫住她:“将我的那盆花拿来。” “哪盆?” “墙角那盆。” “夫人,可是,那花……” “我就要它。拿来。” 仆妇只得去了。 不一会,仆妇拿进来一盆已经全数枯得蔫蔫得花,放在林氏跟前。 那花枯得很难看,尽管还勉力开着,但枯藤黄叶,简直像是一株植物的遗体。 林氏却抚着那花的枯叶,极爱惜地抚摸着,像是抚摸自己的孩子:“多美丽呵。我的小可怜。” 语调轻柔,充满怜惜。 说着,林氏抬头向齐萱笑了笑:“我的小可怜。萱儿,你看看它,多美呵。” 齐萱不觉得。她看了一眼那些枯枝败叶,觉得林氏审美可能有些问题。 她匆匆应付着,然后匆匆就走了。 她走了,猴子还留在那隐身继续观察。 室内独自坐着了。发了一会愣,林氏拿雪白的手,开始拨起花盆里的土。 她从袖里掏出一个小皮囊子,把里面吸透了药水的皮纸和药渣,一起倒尽了花根部的泥土里,再轻轻盖上。 然后她又愣了一会,才俯下身子,轻吻了一下那枯萎的叶子。 “小可怜。”她叹息着喃喃。 ☆、第27章 疯妇人篇(三) 尽管被齐萱耳提面命不许瞎跑,更不许往西苑瞎跑。 但是猴子只装作听不懂人话:我是一只天真纯洁的“畜牲”。 然后照样跑。 气得齐萱又喊起了泼猴。 猴子的观察还在继续中。 但就在这一年的清秋时节,齐家来了一位“贵客”。或者说是意想不到的主人――齐家幼子,齐玉麟。 齐玉麟是随着表哥一起上京的。 “姑奶奶说让我们带着小表叔来府里看一看。”余家表哥的长子这样说。 齐老爷无奈地暂且迎回来幼子。 齐玉麟仰着小脸:“爹,我想见娘。” 他小脸蛋上满是好奇。 从齐玉麟还在襁褒之中,就被远远送到了江南。 他对林氏这位生母,充满了好奇。 齐老爷板着脸,看着从小被姑奶奶养大,几乎可当自己孙子的最小儿子,才挤出一个笑脸:“你母亲身子骨弱,好孩子,别劳累了她,还是再等几年吧。等她好些了,你再去见她。” 齐玉麟年纪虽小,在诗书礼教的余家,已听满一耳朵的教化。 他像模像样的父从子孝:“孩儿明白了。” 安顿下离西苑最远的一个院子当了幼子暂时的居所后,齐老爷抬脚就去了西苑。 林氏正捏着一卷书在读,似乎是山川游记。猝见齐老爷进来,她抬起眼瞥一眼,又轻轻移开了。 齐老爷皱起眉:“又是这种书?读过多的书,可是不利于你的病的。” 林氏放下书,拿出巾子,捂着嘴咳嗽:“我没病,老爷。” 齐老爷最不耐烦她说自己没病:“你这臆症还是须吃药。可要好好吃药,待治好了,方能――” 他顿了顿:“方能理家。” 林氏轻飘飘地飘来一句:“理甚么家?老爷,你得知道,这不是我的家。” 齐老爷瞪起来:“林氏!” 林氏哈地冷笑一声。就不再理睬他了。 齐老爷也觉得无趣,扫了一眼四周的仆妇:“你们。你们当知道本分,不许里里外外乱嚼舌头。” 几个婆子知道,他说的是不许向林氏透露小郎君回来的消息。 但是在第二天,一个下雨的日子里,细细的蒙蒙雨。 雨丝丝的凉,混着秋爽爽的清。 林氏打着一把乌蓬蓬的伞,倚在西苑的门口,望着远处的池塘里被雨溅起来的涟漪。 婆子站在她身后:“夫人,您回去。要受凉的。” 林氏文弱的身躯在丝丝的雨中,有些朦胧。她只是凝视着留着枯荷的池塘。半晌,才说:“那池水――” 婆子狐疑地问:“池水?池水怎么了,夫人?” 她还在等着林氏回答。 但林氏却忽然撑着伞,轻轻地脚步,向池塘边走了过去。 “夫人,您去哪?老爷说,养病的时候,您不能瞎走――” 喊声戛然而止。 她看见穿着墨绿色衣服的男童迷迷茫茫地在雨里走,林氏走到他身旁,打起伞,轻柔地,声音透过雨雾传开,好像是飘忽不定的迷梦:“迷路了吗?” 孩子迷惑地仰头,这个清瘦文弱的女人,垂下的头发丝打在他脸上,有些痒:“我不认识路,和奶嬷嬷走散了――您是?” 这是哪家的小郎君?随即,仆妇反应过来,不由惊恐:这就是老爷叫不要接近西苑的齐家小郎啊! 林氏低头看着他,有些恍惚:“像……父亲。”然后又冷冷起来:“更像齐子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