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待到她将手拿下去时,闻湛终于抬起头了。 他睫毛沾着汗水,更显浓密鸦黑,在眼底投下一片怯怯的阴影。 陆云初对他展颜一笑。 他眼里的惶惶终于散尽,提起嘴角,学着她的表情,还给了她一个生疏又讨好的笑容。 或许是小佛堂里的光线太昏暗,只有惨淡的月光投进来,以至于陆云初觉得他的眼睛如此明亮,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拍拍衣裳,站起来,对闻湛道:“走吧,我让下人打点热水来,你洗漱一番。” 闻湛立刻垂下头,刚刚挤出来的笑容消失不见,指尖搓搓衣袖,想要掩饰不安。 陆云初说完这句话就品出不对劲儿了,转身,果然看到了闻湛这幅模样。 她在内心叹了口气:“身上难受吗?” 闻湛喜洁,当然难受。他不懂陆云初问这句话的意图,试探地点了点头。 “那不就对了,我让人准备热水是为了让你洗漱,洗干净了就不难受了。”她很难想象闻湛是有多的战战兢兢,才能连这么简单的话也会错意。 所幸她有足够的耐心,愿意解释给闻湛听。闻湛反应过来,先是有些失而复得的惊喜,而后又变得羞愧。 他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的,很怕给陆云初添麻烦。 陆云初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无法说服他,要让他自己慢慢体会到她的心情,于是没再说什么了,走过去牵着他的袖口:“走吧。” 她牵着闻湛的袖口,闻湛落后她一步,放缓步伐跟着她,让他们的距离保持到合适的位置,足够她把自己的袖管拽起来的同时又不会太费力。 他很喜欢这个动作,低头看着陆云初攥住自己袖口的手,任由她拉扯着他前进拐弯,嘴角终于悄悄地翘了起来。 陆云初来到院门口,吩咐丫鬟打热水供她沐浴。丫鬟动作利落,很快把热水备好。 闻湛早就难受得不行了,立刻脱衣沐浴,连换洗衣裳也忘了拿。 幸好陆云初还记得,替他去拿干净衣裳。一打开衣柜门,入眼全是暗色的衣裳。她觉得自己应该想法子给他添置一些柔软的浅色的衣裳,他皮肤白,骨相清俊,穿浅色一定很好看。 等她拿出暗色衣裳时,忽然想起了他今夜躲在柜子下面的模样,哪怕一丝光也会让他惊慌失措,或许这种暗色就像黑暗一样能给他安全感,让他可以将自己藏匿起来。 陆云初摇摇头,叹了口气,闻湛明明是一个脾性温柔的人,可总有无数种办法让人无可奈何。 水声哗啦哗啦响,屏风上透出影影绰绰的影子,陆云初走近,将衣裳搭到屏风上房:“把衣裳给你放在这了。” 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动静,是木瓢落在水面的声音,想必是闻湛没有将其拿稳。 不知为什么,陆云初脑海里冒出了奇奇怪怪的画面,大约是蒸腾的热气熏得苍白的皮肤透粉,湿漉漉的发,颤巍巍的手,下意识缩紧的肩胛骨,和一只陡然被抚摸脊背而炸毛的猫。 陆云初轻咳两声,抛开脑海里的画面,转身去了厨房。 闻湛还没喝药,刚才又吐过,总不能让他空腹喝药。 夜里须少吃不易克化的食物,吃粥是最佳选择,但闻湛吃了很久了,陆云初希望能给他做出点花样来。要说又清淡又有滋味的食物,陆云初的目光瞄准了粤菜,不如就做生滚鱼片粥吧。 广东人的饮食审美更注重清与鲜,常人听来寡淡的食材在粤菜里也能做出原汁原味的精巧,美妙的口感与味道在他们看来缺一不可。白粥要熬到滑烂,几乎看不清米粒,只有若隐若现的米花,舀起来能挂勺,倒入碗里有轻微的闷响,那是熬出胶质的粥底与瓷碗的碰撞声。 在猛火的快煮下,白粥咕嘟冒泡,下鱼片,离火,让余温将鱼片烫熟。此时这锅简简单单的清粥融合了火锅的特性,跟涮羊rou似的,可以涮烫很多荤食,但比火锅更清淡、更原滋原味,鲜甜清爽。 陆云初深吸一口香气,不得不感慨中国人民的智慧,怎么可以想出这么精巧的烹饪方法,清而不寡,一辈子也不会吃腻。 厨房里香气弥漫,白雾缭绕,太适合这静谧寒凉的夜了。 现代深夜外卖也能点到生滚鱼片粥、生滚牛rou粥等等,但是始终少了现做出来的滋味。就拿生滚牛rou粥来说,下入牛rou,在粥里涮一会儿,薄薄的rou片短时间内由生转熟,鲜味被粘稠的米浆紧紧的包裹,rou片被guntang温度收缩的同时,醇厚的米浆渗透进了牛rou的肌理里,吃起来又嫩又鲜,还带着独天得厚的米香。 只可惜没有牛rou,陆云初琢磨着,得找时间去薅闻珏的羊毛。 她端着生滚鱼片粥回厢房,闻湛已经洗完了,靠在火笼旁边,正在烘发。在橘色火光笼罩下,整个人身上都透如烟似雾的水汽。 “快过来吃饭。”陆云初喊道。 闻湛湿发半干,听到陆云初的召唤,纠结了一下,拿起一根发带将湿发束起,提着火笼过去了。 他洗得干干净净,湿发松松垮垮地束着,这样看上去和以前不太一样,整个人都浸着一层江南水乡般的柔,是更偏向于一种松散、松弛的柔。 陆云初很喜欢他这种状态,给他乘了一小碗粥,道:“吃完好喝药。” 闻湛点点头,放下火笼,在她对面坐下。 火笼透出的橘光给白粥勾勒出一层油亮的表皮,瓷勺搅拌,米浆滑动,露出被烫得边缘稍卷的鱼片。 闻湛麻木的胃忽然有了饥饿感,他抬头看了一眼陆云初,也不知道要确认什么,等陆云初习惯性点头,他才低头开始喝粥。 粥很烫,他只能小口小口吃,偏偏又很饿,动作有些急促,被烫着了舌尖马上停下,缓一下,又继续,一瓷勺的粥要吸三口才能喝完。 米粥入口即溶,没有多余的材料,是如此纯粹的清,清到甘甜。米浆吸收了鱼片的鲜美,变得更滑,浸润骨髓,暖流穿过肺腑,浑身渐渐温暖起来,全身静脉都活络了,给人一种温柔绵长的精神劲。 鱼片考验刀功和火候。鱼片要足够薄,让粥水一裹就熟;火候要卡住,鱼片最忌烫过。鱼片与米浆堆在瓷勺上,香气扑鼻,稠糊糊的,一口下去,鲜嫩的鱼片竟和粥一样滑,rou质细腻,被激发出了最鲜甜的滋味。 陆云初叮嘱道;“只能吃这一小碗,垫垫底,不能吃多了,免得难受。” 闻湛点点头,速度rou眼可见地慢下来了,舍不得快速喝完。 陆云初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沐浴在火笼散发的热度中,同他一起慢慢品尝热气腾腾的生滚鱼片粥。 喝着粥,身体渐渐由内至外暖起来,浑身舒爽,四肢软绵。静谧的夜,暖和的屋子,鲜甜美妙的粥,整个人陷入一种被美味包裹的幸福感,这大抵就是人们挚爱夜宵的原因吧。 闻湛吃完后,连碗底也没放过,将粥水留下的白浆刮得干干净净,一丝不留。 陆云初觉得自己好似在欺负他一样,问:“胃难受吗?” 闻湛抬手抚摸胃部,摇摇头。 她只好小气吧啦地又给他添了一小勺。 闻湛眼睛迅速亮了起来,连忙低头小口小口吃粥,若是他长了尾巴,此刻一定在地上甩来甩去以示惬意。 这实在是犯规,陆云初没忍住,又给他添了一勺。 为了防止自己再次心软,她一鼓作气,呼噜呼噜喝完了剩下的粥,明明是给他煮点粥垫垫胃,倒把自己喂撑了。 第18章 剧情 古代夜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吃完饭后稍歇一会儿就可以熄灯躺下了。 陆云初洗漱完,躺在外间小床上翻来覆去,想到今日种种,怎么都睡不着。 她抱着被子来到内间软塌上,还是睡不着,探出头,小声问:“闻湛,你睡着了吗?” 窸窣声响起,闻湛将床头的烛灯点亮。 烛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的温柔,陆云初一颗不安恐慌的心瞬间被安抚下来。 她抱着被角道:“我有点害怕。” 闻湛楞了一下,举着烛灯过来,担忧地看着她,在软塌旁的凳子上坐下。 陆云初疑惑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闻湛想找来纸笔写字,但是陆云初打断他:“这灯这么暗,你写字我也看不清,你就在我手上写字吧。” 闻湛有些犹豫,但她说的是事实,他只能过来,坐在软塌旁边,在她手上写道——你睡吧,我坐在这儿陪你。 这怎么行呢?陆云初坐起来,忍不住盯着他看。 他穿着素淡白皙的寝衣,墨发披散,眉拢轻愁,眼含碎光,像一卷干净出尘的山水画卷。 她感觉自己被短暂地蛊惑了,脱口而出道:“我同你一起睡床榻上好吗?” 闻湛眨眨眼,一点儿也没有拒绝的意思,轻松地就同意了。 这不像他的风格,但陆云初才不会说什么呢,带着点窃喜带着点小兴奋,爬到床内侧,乖乖地躺下。她还安慰了一下自己,就当是睡大通铺,有什么好脸热的。 结果躺下后,闻湛坐在床外侧,依然用那种安抚温柔的目光看着她,然后就不动了。 陆云初等半天没等他躺下,再次疑惑了:“你干什么呢?” 闻湛把腿缩起来,跪坐在床边,乖巧地在她手心写——陪你。 陆云初无语了,她要的是这种陪吗。 她吐槽道:“你打算这样看着我看一晚上吗?” 闻湛点头,笑得眉眼弯弯的,不仅对这事儿毫无怨言,还很有耐心。 ——这样你就不怕了。 ……陆云初沉默了,半晌道:“我不怕了,躺下睡吧,熄灯。” 闻湛不懂她的想法怎么一天一变的,但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吹灭了灯,安安静静地躺下。 刚才的小兴奋没了,陆云初觉得自己碰上性子软和的他,再有脾气也会变得没脾气。 两人隔得很远,但陆云初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皂荚味道和药味,有些清冷,但一想到是他身上传来的味道,便觉得温暖了起来。 她很快陷入梦乡。 闻湛听着她的呼吸声,感受到她相隔不远的存在,有一种安心感,内心一片沉静,渐渐地也有了困意。 可是她睡熟了不太老实,脑袋在枕头上蹭蹭,慢慢地就蹭了过来。 闻湛睁开眼,默默往床边挪了一点。 陆云初在被子上拱了拱脑袋,停下了。 他松了口气,结果没过多久,她又朝这边伸来手臂,试图抱住什么。 闻湛放弃了,默默抱紧被角往下缩,给她留出足够的空间,自个儿蜷着睡成一团。 陆云初睡得很安稳,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于是决定以后的每天晚上都要跟闻湛一起睡。 闻湛毫无怨言,一点儿也没觉得她不老实的睡姿祸害到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于她总算有点用处了,欣喜地点头答应。 秋末气温骤降,冬日来临,陆云初担心闻湛衣衫单薄生病,不断地催促他加衣。 可是闻湛的衣裳就那几件,总不能胡乱套一起吧。是时候给闻湛购置些冬衣了,可惜剧情一直没找她,陆云初只能等着时机到来。 女配的衣裳倒是很多,陆云初翻箱倒柜找出好几件,试图让闻湛穿上:“虽然短了点,但暖和!你有病在身,可不能冻着!” 一向唯她是从的闻湛不断摇头,也不再因为心疼本子而抠搜搜地在上面写小字了,颇为阔绰地写了几个大字表示自己的抗拒:“我不冷。” 陆云初抱着雪白的斗篷朝他走过来:“你冷。” 闻湛摇头,真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