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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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磷看看朱兆新一脸的怒火,心里略放下了些心。他笑道:“阿新,菁娘是不是说了些教你耳朵疼的话。她还小呢,说话也冲,你谅解些罢。武举试……你也勿要太过介意了,能进军中,能掌权才是最要紧的。” 原本七娘在时,朱兆新心中是极生气的。但王磷这几句话说来,却叫他慢慢收了怒火。他朝王磷看了看,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也走了回去。 他其实并没有那般不识好歹,谁说话的时候是拿着真心,他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从来没有撸过的超长章 ^_^ 这里不好分着发 一口气补到这里 ☆、第153章 惠文馆遭盗 153 华苓的感谢宴办得很完满,宾主尽欢。惠文馆初初开业,客人并不是很多,大致每天都有三四十人进去看一圈,摸一摸书,大概有些无所适从罢,多数都很快离开了。 对于这一点,华苓也有了心理准备,原本阅读和思考就是十分个人的事,图书馆不可能像菜市场一样熙熙攘攘。即使每日只有一两个人踏进去,然后安坐下来翻书,也是她认为很不错的开局。 进了五月天就很热了,丞公府里上下一直在为五娘的出嫁做着各种准备,嫁期是六月初六,已经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凤娘的月份渐渐大了,预产期在九月中旬到下旬之间。没过两日,柚娘也得了喜讯,诊出来已经怀孕一个来月。 谢丞公很高兴,在家里办了丰盛的小宴,好好地贺了一贺。 一个家庭准备迎接新生命的到来,这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但华苓又会想,中原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把这件事赋予了太多意义,比如责任,比如期望。 一个孩子出生了,他就不仅仅是一个活生生的天生地养的小生灵了,他就同时成为了承载着父母的、家族的期待的一个个体,家族会要求他成为某种样子,如果他不能,他就要让许多的人失望。 这些人偏偏还是与他在血缘上、在情感上、生活上最亲近的一些人,这些人的失望对他的影响,大概会是他一辈子要遇到的最大的一种影响。可想而知,在这样的世界成长的孩子,是负担着怎么样的一种压力,最终绝大多数都是照着父母、家族的期望,活成他们所想看到的样子。 在她身边的这些人,从丞公爹到兄弟姐妹们,到卫家子弟、王家子弟,乃至小小的侍婢仆役,哪个不是这样呢。 中原人是要合群的,是要合情合理的。 从这样的角度来看,中原人的规则当真是可恶得很,但也没有人能否认,就是这样的规矩维系了这个拥有一亿多人口的国度的运转,它把所有人归进了一个精细的金字塔去,每个人都在里面有一个应该呆的位置。 人人各得其所,世界就不会乱套。 将眼光扩展到世界范围来看,中原这样的社会其实算是非常文明、非常进步的了,别处许多区域还在茹毛饮血呢。 华苓觉得她不喜欢这样的世界,但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即使再过上一千年,这样的问题也并没有解决呀。 “也许,有的问题永远都得不到答案吧。”她如此说。 “阿九有甚问题?”卫羿看她。 卫都尉的眼睛虹膜颜色比普通的中原人要浅许多,但这并不影响他拥有十分敏锐犀利的视线。 说这话的时候,华苓和卫羿正骑着马在河边闲走。 河水清清潺潺,有几名市井妇人在河边一段青石铺就的阶梯上清洗衣衫,几个小孩子在追逐打闹,有个当娘的从那一堆的衣物里直起腰来,大声喝道:“大郎仔细着些,勿要磨坏了身上新衣!”有个调皮的跟着喊:“大郎仔细着些,勿要磨坏了身上新衣!”那被说到的孩子感觉丢了面子,呼喝着,到处追着其他孩子打,孩子们嘻嘻哈哈一阵笑。 华苓也忍不住笑了,然后她提起了曾经问过大郎的话。“卫五平日里事务这么多,会不会觉得十分疲累?” 卫羿看了她一阵,也像大郎一样,没有回答。他转头看了看附近,说道:“方才经过了一处馕饼摊子。是西北常见的面食。阿九可愿尝一尝?” 华苓微微一怔,默默点头。 “在这处略等上一等。” 卫羿把白袜子的缰绳重新放到华苓手里,掉头回去买馕饼子。 两人出行惯了,侍卫仆婢都放在了街尾的茶馆里,骑着马出来散步。华苓手执着粗糙的马缰,看着卫羿骑着马的背影慢慢走远,直到淹没在人群里。 那馕饼摊子已经有些远了,华苓等了差不多五分钟的时间,才看到卫羿骑马走了回来。 卫羿将一个黄纸包着的饼子递过来,华苓接了,打开来。是个直径比手掌略长的圆饼子,边缘比中间要厚些,中间撒了芝麻,有一圈圈的花纹,有很诱人的香味。她咬了一口,不太松软,很有嚼劲,但是很香。“放了油,但不是猪油,也不是麻油?” “是酥油。”卫羿说:“酥油是牛羊奶中炼出。河西走廊往西,大片土地上,子民并无猪豚膏脂可用,可供耕作的土地也少,倒是牛羊马甚多。” 华苓咽下了第一口馕饼,又咬了第二口,说实在的味道还不错,只是干了些。她将饼子啃出了一个缺口,看卫羿,却见他眼神格外温柔,照样手里也没有第二个饼了。“味道还可以。为甚忽然给我买这个?” 卫羿说:“从甘州往西,这馕饼甚常见,地位与江南米饭相似。” “你常吃这个?” “嗯,在边地驻防,长途奔袭,是以馕饼为食居多。” 华苓后知后觉地问:“所以你是要告诉我,以后我也要常常吃这个么?” “并不是。”卫羿笑了笑,他策马靠近了些,伸手在华苓腮边蹭了蹭,将上面的芝麻粒抹去。“若是只要食米饭怕是有些难,西北地煮米饭不易熟。但汤水也常有。” “娶你并非要叫你吃苦。”他说。 形容不出心里的感觉。华苓怔怔望着卫羿,他的神情很认真,他也总是很认真的。他自己可以忍受不好的环境,可以忍受各种必须的疲惫,但会努力让她过得好。一直以来,他告诉她的就是这样的意思。顶天立地,这是个男人。 她忽然觉得有些忐忑,对方为她已经付出了许多,而她是否配得上他呢。 卫羿看她只吃了几口,就问:“可是不合口味?” “倒是还好。”华苓说:“只是现在不甚饿。” 于是卫羿把馕饼拿了过去。 他就要把饼往嘴里送,华苓反应过来,扯住他宽大的衣袖,顿脚道:“不许吃!” “为甚?”卫羿看着她,眼里有笑意。 “我吃过了啊,这还用问?”华苓顿脚,倾过身去,将饼子抢了回来。她猛地咬了一大口饼子,两腮塞得满满的使劲儿嚼。 卫羿也没有再说什么,抖了抖马缰,两匹马继续沿着河边行走。 金陵河边种的柳树居多,五六月里正是繁茂的时候,远远一望,从上游到下游就形成了青青的一条长带,配上两岸拙朴的房舍,风景很宜人。 华苓努力地又吃了几口,将饼子吃了一半,将自己噎得直伸脖子。吃馕饼子其实是该配着水吃的,一个饼就是一顿饭,谁能光吃饭不喝水? “勿要吃了。”卫羿看不下去了,将剩下的半个饼拿走,迅速地在小娘子啃出的缺口上咬了一大口,两腮鼓起,用力地嚼。 “你……神经病,没脸皮。”华苓痛苦地扭过头去。 卫羿又咬了一口,浑身都透着愉快的气息。 …… “谢九娘子,我们惠文馆里有人偷书!” 又过了几日,华苓在竹园里琢磨着画画的时候,何冯派了个叫方大的雇工来丞公府寻她,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说:“谢九娘子,此事何执事不知如何处置,他说了,许是要请谢九娘子定夺!” 正好有空闲,华苓见方大的时候已经换了外衣,叫人备了马车往惠文馆去。到从丞公府到惠文馆要半个时辰,她在路上听方大将事情说了一遍。 惠文馆开业才十来日,每日来客都不是很多,居住在附近的民众大概是能走得动的都来了一遭。当真想要看书的还是少,但这附近街区的人也都知道了,这是个不收钱银的馆子,两手空空进去,在里面呆上一日再出来是可以的。 而许多人也知道了,惠文馆里有许多许多的书,都是免费开放给人翻阅的。 有那心术不正的人就打起了这些书的主意,偷偷趁馆中雇工不注意的时候,将看中的书藏在腰间,拿腰带紧紧缚了,再大摇大摆地走出馆去。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书带出馆了,往后再拿去卖钱。 市面上的书,便宜的值几百钱,贵的几两银、十几两银都是有可能的。越是稀少的古籍,估价就越是高。 动一动手钱就来了,这样的好事,还真是有人愿做的。 但这回的事却又很奇怪,是偷书贼已经将书偷出去了,却又被外面的人发现了,反而送了回来。 华苓到了惠文馆,馆中客人都已经暂时被罗定何冯两人请回去了,雇工将大门守住,抓住的偷书贼拿绳子绑了,丢在庭院中央的空地上。那是个看着只有二十来岁的男人,一身灰扑扑的,被粗麻绳捆了全身,堵了口,呜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他偷出去的是一卷《周易》,被搜了出来,就放在旁边的矮几上。这是一卷旧书了,华苓刚好记得,这是前阵子从金陵市井之间搜集回来的旧书的其中一本。 罗定何冯两人迎了上来,深深朝华苓鞠躬,满脸羞惭:“谢九娘子,此事竟是我等工作疏漏,令此人趁机将馆中珍籍偷走,不敢推脱责任。” 雇工们跟在后面行拜礼,多数情绪都很激动,纷纷说道:“此事是我等工作不力,恳请谢九娘子责罚。” 华苓皱着眉没有说话,环视一圈。馆子才开张就遇到这样的事,这让她意识到了,这座图书馆要想开得长些、好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问:“说是一位见义勇为的郎君将这偷书贼捕了,送了回来?” 何冯将一个身材高挑削瘦,脊背微微有些佝偻的中年人引了过来,说道:“启禀谢九娘子,便是这位陈九郎。多得陈九郎出手相助,否则我等竟是对此事毫无所觉,被偷去的书也决计追不回来了。” 那陈九郎朝华苓拱拱手,行了个礼。 华苓看清了他的面容,这是个非常不起眼的人,看上去三十来岁,满面风霜,没什么精神。她福身回了个礼,笑道:“陈九郎,这回我们惠文馆当真要多谢你了。不知陈九郎是如何知道此人偷了惠文馆的书?” 陈九郎再次朝华苓行了一礼,他抬起了头,很快地看了华苓一眼,又很守礼地垂下了视线,低声说道:“谢九娘子许是不记得在下了。数年前,小人曾面见过谢九娘子一回。谢九娘子为人心慈,虽被冒犯,却将小人放了,不曾追究。” “咦,是你。” 华苓想了起来,这是几年前她独自跑出府外那一天,割过她袖子的小偷儿。 不过时隔数年,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她上下打量陈九,掩不住诧异。记得当时见这人,似乎很是年轻。如今最多也就二十来岁吧,为什么看起来足足老了十年? 何冯连忙问道:“谢九娘子,原来陈九郎是九娘子相识之人?——陈九郎君,我们馆子恐是怠慢了,对不住,对不住。” 何冯忙忙令人取来了高椅几案,请华苓坐下了,又给她泡了茶来。 华苓便坐下来,问道:“陈九郎这几年可还有cao那旧业?” 小娘子身姿端雅,面容秀丽,眼神清澈无暇。问的话也并不带着种种情绪,但却让听这话的陈九郎脊背佝偻得更低了些。陈九郎将手在身上擦了擦,有些局促地回道:“回谢九娘子,不、不曾了。” 华苓眼尖地发现了,陈九郎右手的食指没了,被齐根斩去,只剩下四个手指的手看起来很违和。她皱了皱眉。不问可知,若不是这人在那回之后还行惯偷之事,又怎么会没了手指。这种人她实在无法看得顺眼起来。 但却是陈九将偷书的贼人送了回来?坏人也会做好事吗? 她问道:“你是如何发现此人偷了惠文馆的书?你想要什么?” 陈九朝她一躬身,恭敬地说道:“回禀谢九娘子,小人并非为得利来。” 华苓挑挑眉。 陈九将经过说了一遍。这偷书的贼名叫张固,发现了惠文馆这么个好地方,里面一切都是免费的,有许多书,就打上了主意,穿得齐齐整整地,扮成读书人进来,偷了书到市井间偷偷兜售。但是书这东西,在普通人家销量并不好,张固两三日都没有将第一本书卖出去,倒是被陈九听到了风声,就将他叫了去问。 问清了书是丞公谢家小娘子开设的图书馆子里来的,陈九当即就绑了人来谢罪了。 陈九看了张固一眼,眼神发狠,说:“虽然小人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小人知晓,谢九娘子开设此书馆子乃是为金陵百姓想,并不利己。这样的好事,张固也敢来打扰,他是罪该万死。谢九娘子,小人将张固绑来了,小人想,谢九娘子此书馆子方才开业,正应当立起威来,便拿张固来作个筏子,将他狠狠惩戒了,叫周近人群都知晓书馆子并非可随意进出、随意渔利的去处。往后这样的事总能少许多。否则,若是轻轻将他放过了,从此书馆子怕是更易遭贼。” 华苓到底有些惊讶。她算是听明白了,陈九这是也不求什么,主动地来帮忙。她转向那个张固,下令道:“松开他的口,看他有什么话说。” 馆里的雇工忙忙将俘虏的口中塞的破布取了出来,那张固挣扎着匍匐在地,哭道:“谢九娘子,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偷书了!求谢九娘放过小人,小人定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华苓看了这人片刻,点头道:“如此。你是认罪了。金瓶,行偷窃之事,在我们大丹是怎么判的?” 金瓶走上一步,稳稳地回答:“窃盗已行而不得财,笞五十;一贯以下杖六十,一贯之上至一十贯杖七十;论得财数目递增,得财一百贯则杖一百,流放二千里;一百二十贯以上,处绞刑。” 笞比杖要轻些,是拿木板或者竹条抽的,死不了人,是极重的皮rou之苦。 华苓又问道:“如此,这本《易》在市面上价值几何?” 罗定对这些更熟悉些,当即说道:“禀九娘子,《易》乃是贵重古籍。此本又是古旧版本,格外珍贵些。至少当值五两银。” 五两银,也就是至少五贯钱。华苓点点头,直接道:“罢了,送到金陵令衙去,请金陵令依罪处置便是。”转头问何冯、罗定两人:“你们可有意见?” “并无的。”这年头,奴仆和平民的地位还是不一样的,若是奴仆,可以在家中处置了,但若是平民,最合理合法的做法自然是交由官方机构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