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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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要应什么话,却忽然在这一刻觉得,他当真是待我好。 窗外的天光淡若一汪秋水,只在浮动的云雾中泛起微澜,远远听到早起的鸟雀清啼几声,却因着此时的格外寂静,那鸟啼声也仿佛清脆了许多。 “天快亮了。”我扶着床榻坐了起来,看着夙恒问道:“今天早上是不是有朝会?” “辰时三刻。”他答道。 冥洲王城的朝会每三日一次,有些类似于凡界国君的朝堂,百千冥臣和八方领主将要事上奏给冥君,向来都是从早间辰时持续到日上三竿。 夙恒披衣而起,背对着我立于床前,宽大的衣摆将将拂地。 我想了想,下床走到他面前,抬手整理他的衣领。 而后,我踮起脚尖靠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晚上我去冥殿找你。” 他微顿了一瞬,一手揽住我的腰,“打算做什么?” 我眼中一亮,雀跃道:“我给你分奏折,你喂我喝鸡汤呀……” 他低声笑了笑,幽深的眸光流转,最后同我说了一句话:“晚上见。” 夙恒走后,我的心情还是非常好,此时夏末的日光方才破晓,夹着云风吹进房里,朦朦胧胧间掩映清亮一片。 我踏出房门,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绕了几个弯停步在花令的门口。 正巧花令推门出去,瞧见是我以后,她愣了一愣,脸上随即升起薄薄的绯红,眸中漾开细细碎碎的媚色,似是连话都不好意思说了。 我很少看见花令这般羞涩的样子,又觉得她这个样子甚美。 假如此时右司案大人在场,我定要与他细致入微地探讨一番。 花令扭捏了半晌,终于开口问了一声:“挽挽怎么……怎么还能下床?” 我顿住,怔怔望着她:“为什么挽挽不能下床?” 花令抬眼扫过我,目色一滞,居然双手搓着袖摆,扭过脸不再说话。 我愈发感到不解,正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却听到绛汶少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月令大人,不知昨夜睡得如何?” 我转过身,缓缓答道:“睡得很好,多谢少主款待。” 绛汶今日穿了一身浅青色长衫,将他整个人衬得极为清雅温润。 他淡淡笑了一声,七分客气三分疏离,加之那柄不离手的折扇,一举一动都像极了翩翩佳公子,仿佛与花令所言的风流花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绛汶一手打开折扇,唇角一勾又是浅笑,“既然睡得习惯,不如推迟两日回冥洲王城。余珂之地山峦险峻,景观奇美,多有珍禽神兽出没……” 绛汶的话尚未说完,花令便扶着梁柱绕了过来,她挡在我和绛汶之间,长长叹息一声后,出言打断他的话:“少主的好意我们只能心领了,虽然也想多留几日,但奈何王城事务缠身,今日必定要动身返回……” 花令与绛汶说话的空当,我才注意到绛汶的身后站了人。 我仔细一看,心下诧然,没想到在这里也可以遇见师父。 师父依旧是一袭素色白衣,腰间佩着重剑,如墨的黑发用浅色帛带系着,琥珀瞳色的双眼淡淡瞥过我,无甚新奇地移到一边。 就仿佛那一边的柱子,也比我本人好看些。 绛汶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他隔着故意挡在中间的花令,半收了玉骨折扇,颇具耐心地介绍道:“这是领主府新来的剑客,八荒之地上有名的赏金猎人。” “赏金猎人”其实是一种比较好听的说法,在冥界的八荒各地,它代指只要给钱什么事都愿意做的流亡之徒。 冥洲王城内的长老有几位,分别叫什么名字,相貌又是什么样子,这些问题对于冥洲王城之外的人来说,是一个难以破解的谜团。 师父身为王城之内的容瑜长老,不大可能会真的缺钱花,而冥界八荒将他当成赏金猎人,大概是他本人的刻意作为。 我不怎么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却也知道眼下绝不能坏了他的事。 绛汶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他似笑非笑,云淡风轻地问道:“月令大人可是与这位剑客相识?” “从前似乎有过一面之缘。”我诚恳地说完这句假话,又真挚地补了一句实话:“不想今日能在此重遇,倒是天涯何处不相逢。” “不管相逢几重,也是该回冥洲王城了。”花令在一旁接过声,语调微微扬起:“绛汶少主有所不知,长老们还在长老院里等着我和月令,迟到一刻也担当不起。” 花令的态度异常坚决,一刻也不能在余珂之地多待。 这一日辰时刚过,我和她便返回了冥洲王城。 冥洲王城的宽敞宫道上,青玉石的地板反衬了天景云光,仿佛将苍穹霞色嵌进了地里。 “有件事我不明白。”花令忽然道:“狼怪怎会无缘无故地跟踪我们,最后还要致我们于死地。” 我脚步微顿,浅声应承她的话:“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你说是有人派它们来,还是它们自己要动手?” “我们现在想的再多,也不过是些揣测,”花令蹙着柳眉,以少有的正经回答:“明日将这件事上禀给冥司使,顺便再写个折子递去长老院。” 因为凝花阁和摘月楼是两个不同的方向,所以我和花令便在路口处分道扬镳了。 天色早已通亮,连云随风拂,远望东方染尽了浅淡的霞红色。 漫长的宫道广阔,两边的梧桐树落下翠微的绿影,我走到一半的时候,面前突然出了一道透明的屏障。 我低头看到浅金纹色的长衣细致扫过整齐拼接的青石地板,而后有那执法必严的声音说道: “慕挽,七日前,在人界定齐国有伤一国之君。” 这么个严正无比的声音,只可能属于守护人界所有国君的紫微星君。 我回想起定齐国君那晚被吓得刷白的脸,还有那把定死在墙上的锃亮砍刀,有些羞愧地抬起头,果然看到了一脸肃穆的紫微星君。 在天界身居要职的紫微星君,和冥洲王城的右司案大人乃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有段时间右司案奉大长老之命教我规矩礼法,紫微星君偶尔会来看望他,他们二位相聚在一起时,谈论的都是律令法规之类无比严肃的事,让人听上半句就会涌来一阵困意。 然而他们两个却是乐在其中,并且乐此不疲。 我看着远道而来的紫微星君,觉得他那张俊脸上仿佛写满了“律令法规”四个字,心里更有种不祥的预感,“我犯下这样的事,不知道怎样才能弥补罪过,星君可否指点一二?” 紫微星君走哪带到哪的那叠文书,被他啪的一声重重合上。 他双手垂于袖沿,眸色清冷如雪,情理都不容地答道:“你在冥洲王城身居高位,非我亲来动不得你。现在同我去趟天界,司命星君断案后,自有惩罚。” ☆、第35章 永遇乐 天界又名三十六重天,在我心中是一个极其遥远的地方,大抵等同于去了就回不来了。 紫微星君说完话后,我静静地后退了一步,转身就想跑掉。 星君大人原本要放出捆仙绳,见我火急火燎地跑了,他居然浑不在意地收了绳子,直接闪身过来握住了我的手腕。 日色明朗,凉风轻盛,纷飞的华衣扬起间,他看着渐渐腾起的云团道:“再过两个时辰就能到天界。” 他的手非常凉,又握得很紧,我扯了两下没扯掉,反而让他握得更紧。 “别挣扎,也别叫。”紫微星君蹙了眉头,漠然扫我一眼,用平淡无奇的语调说着叫人吃惊的话。 他说:“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那你松开我的手。”我目光炯炯地将他望着,试图用深刻的道理说服他:“常言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作为三十六重天声名煊赫的星君,怎么可以随便握着一只狐狸精的手。” 紫微星君闻言,只是将手劲放松了一半。 风云翻覆,玲珑阵在此时骤然架起,七尺高的屏障拔地而出,顷刻间封住了眼前所有去路。 紫微星君微一挑眉,终于松开了我的手。 他提着厚重的文书,别过脸来看我,眼梢上挑些许,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声:“你放的玲珑阵?” “是我。”我双手背后,有骨气地承认道。 玲珑阵出现后,脚下云雾倏尔散开,悠悠凉风渐止,连翩然拂动的衣袂也垂了下去。 紫微星君并没有叫我解开这个阵法,他神情端然地撸起了一边的袖子,似是嫌弃那宽大的袖摆碍事。 之后,他捏了个金光灿烂的指诀,放在了玲珑阵的东南方阵角上。 然而玲珑阵只是晃荡了两下,就不再动弹一分,安安稳稳立在原地,没有半点要破灭的意思。 星君大人的眸光微有凝重,他默不作声地将我望着,良久后问了一句:“这个阵法,是谁教你的?” 教我阵法的只有夙恒,他不仅教我如何默背法诀,还教我如何立阵,上至天罡三十六杀阵,下达地煞七十二法阵…… 阵法要诀极为复杂,环环嵌套缺一不可,我经常学了就忘,他却不曾嫌过我笨。 但是这些话当然不能对紫微星君说,于是我默了片刻,郑重道:“没有人教,全部都是我自学的。” 说完这句话,我自己都为自己感到羞耻,脸上腾地红了起来。 紫微星君不言不语地看着我,眸色深若寒潭,少顷,他缓慢吐出两个字:“解开。” 我仔细想了想,矜持地拒绝:“不要。” 他闻言也不恼我,只是清清冷冷道:“不去天界,吃亏的必定是你自己。早一时去,便能早一时回,这么个浅显的道理,想必你能懂。” 语毕,他甚至还不吝言辞地夸了我一句,“狐狸精多半聪明,你再考虑考虑,定能明白其中道理。” 玲珑阵仍在流转不停,透过厚密的阵角向外看,漫漫宫道都淡成了模糊的暗影,梧桐树与琉璃墙交织一片,仿佛是枝叶的翠色染尽了宫墙别院。 紫微星君拢了拢袖袂,浅金纹色的长衣翩然当风,他抬眸望向远景,不再说一个字,似是在安静地等我幡然悔悟。 我有些匪夷所思,为什么紫微星君会是这么温柔的性子,这么温柔如何能管得住那些觊觎人界国君的魔怪和凶兽。 除此以外,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竟然还没打开我布下的阵结。 思及此,我鬼使神差地解开了玲珑阵。 面前屏障陡然消失,日色明丽,流风浮云,远处的树杈上传来几声欢悦的雀啼。 紫微星君再次召唤云团,他的面色有些微的苍白,仍然平静地温声道:“我们抵达天界后,司命星君会将……” 他的话尚未说完,我提起血月剑甩向他的腹部,又捏了一个刀诀直接攻向他的后背。 他反应极快,几乎在我下手的那一瞬闪身躲开,怎料血月剑一分为二,以两个方向前后夹击他,猝不及防下,割破了他的衣襟口。 时值阳光明灿的正午,天边云色如绵,迎风浅浅摇曳。 就是在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被我割破衣服的紫微星君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他一手扶着琉璃宫墙,抬手擦去了唇边溢出的鲜血。 我定定望着他锁骨处的血窟窿,惊觉他在来冥洲王城之前,刚刚受了一次重伤。 我方才会那样对他,正是因为觉得他有些古怪,所以才想试探一把,却没想到星君大人竟然敬业到这个地步,哪怕身负重伤也要强撑着来到冥洲王城,把我捉去天界服法。 “你知道,我与右司案私交甚好,我和他聊到你时,他常夸你温顺乖巧。”紫微星君蹙起双眉,缓缓说道:“几个月不见,你的脾气倒是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