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出蛋的母鸡(九)
09 “不是杨家要休了我,是我自己不想过了。” 刘氏的眼泪哗地下就出来了,一把揽过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儿,心疼地在她身上摩挲着:“娘知道你受苦了,娘家也没个得力的人给你做主,你爹和你大哥都太注重面子,娘也想管,可你爹不让……” “我……” “再忍忍,再忍忍,你就算不念着自己,想想大芽儿和小芽儿……和离的女子哪能有好日子过,再说杨家也肯定不愿,即使和离也只是以休妻的名义,你爹不会允许咱家出被休妇的…… “你听娘的话,回去好好过日子,再忍几年,等你给大志生了男娃,日子就能好过了……” 所以王香儿的逆来顺受,很大一部分是受到了刘氏的影响。 她们错了吗? 刘氏错了吗? 没错,因为当下的世道就是如此,日子过得再难又能怎样,对婆家再如何不满又能怎样,你还能和离回娘家不成? 你只能受着。 想和离不过是处在杜晚香的身份和立场,因为以她的身份就算和离也能过得很好,很显然这一切对王香儿来说,是不切实际的。 “大志那孩子对你也不错,知道他娘对你不好,每次来了咱家都是里里外外帮忙干活,每年秋收,他干完家里的活儿,第一时间就是来咱家,杨家那老婆子骂也要来……他心里是看重你的,你就算看着这个,也跟他好好过……” 晚香浑身都是无力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里屋的门突然被人哐当一声推开了。 开头就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王童生扶着门框咳得肺都快要出来了,脸色赤红,目眦欲裂。 刘氏慌得不成样子,下了炕连鞋都没穿,跑过去扶着他。 “老头子,你怎么了,千万别生气,香儿她……” “你让她给我滚!” 王童生气得浑身发抖,好半响才憋了这句话。 “滚!滚!我王家没有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东西!” “我怎么不知羞耻了?难道想和离就是不知羞耻?”晚香没忍住道。 “女子当从一而终,你丈夫尚在,便想背弃!还说流言之事已经澄清,她就是骗你的,指定是看中了哪个野汉子,背夫偷人,才闹出这么多事来!滚,你赶紧给我滚!” “当家的,不是的,香儿她不是这种人……” 刘氏哭着拦,王童生却颤颤巍巍还要挣着去拿棍子打晚香。 “香儿,你跟你爹道个歉,快跟他解释你没有……”刘氏急道。 “老头子,香儿不是这种人,她没出嫁时有多乖巧,你又不是不知道……” 眼见闹得一片不可开交,外面却没有一个人进来看看。 晚香闭了闭眼睛,下了炕。 “不用你撵我,我自己走。” “香儿!” “香儿!” “你说你这老头子,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瞅着那道人影出了院门,东厢的两扇门才从里面打开了。 刘菊和张秋霞交换了个眼神,看了看传来刘氏嚎哭声的正房,又赶紧把门给关上了。 * 晚香一直走出村子,才没忍住哭了起来。 她不懂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她为什么要来到这种地方,接管这样一具身体,承受这么多不该让她承受的事情。 她应该是死了才对,为什么她死了都不让她安生,为什么! 晚香心里充满了无助悲伤,还有恐慌,哪怕是在她没死之前,再艰难的处境,她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会有人陪着她,不管是问玉也好,还是抱琴她们。 可来到这里,她真真切切感觉到只有自己一个人了,那些恶意是迎面扑来的,那些艰难是她必须面对的。 她没有人可以依靠了,她只剩自己了。 她双手无助地抱着自己,蹲在那儿好哭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往回走。 走了没几步,被脚下绊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粗布鞋。酱色的,耐脏,针脚倒是细密,可惜穿久了,鞋尖上被顶了个洞。 她看着那个寒碜无比的洞,以前连她身边最低等的丫鬟都不会穿这种鞋,气得踢了两下脚,又想哭了。 “姐,姐……” 远处跑过来一个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深蓝色的短褐,一头乱发束在头顶。 他身上背着一个竹篓,稚嫩又难掩俊秀的面孔,像晚香一样随了刘氏的白净皮肤,让他看起来和一般的乡下少年不太一样。 就是人太瘦了,显得很单薄。 其实也是王长安又长高了,上一次见面才比晚香高了小半个头,这一次却高出了一头有多。 不光有王长安,还有一个晚香之前才遇见过的人。 “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是谁惹你生气了,是不是你回家她们又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站定后,王长安就拉着晚香的手追问道。 这条土路就通向桃源村,晚香站在这里哭,不用说肯定是在家里受了委屈。 “我去找大嫂二嫂理论去,她们怎么就这么容不下你,那是王家,不姓刘也不姓张!” 王长安气得脸颊通红,梗着脖子就要走。 晚香拉住他:“别去了,不是她们。” “不是她们,那是谁?难道是爹?” 还算王长安不笨,很快就联系到王童生身上。事实上王长庚和王长柱虽对这个meimei不是太关心,但面上也不差,唯独就是两人的媳妇心思有点多,背后的小动作也多。 刘氏不必说,整个王家最疼晚香的就是她。 那就只有王童生。 “爹他为什么骂你,难道是因为之前那事?爹他就是个老迂腐,你别听他的,当初听说那事,我就想去看看你了,可爹不让去,大嫂又说本来可能没什么事的,就是有人碎嘴乱说,咱家若是去了人,不是摆明了心虚……我本来打算过几天就去看看你……” 提到之前那事时,王长安并没有发现旁边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了。 尤其是晚香,她低头把眼泪抹了抹,道:“跟之前那事没关系,我跟娘说了,是有人碎嘴乱说,也找了我们村的里正出面主持公道。” “既然不是这事那就好。那你知不知道是谁碎嘴乱传的,这个人不能放过她,得给她点教训尝尝。”王长安捏着拳头忿忿道。 晚香心里一阵暖,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不问是非对错就站在她身边的人。 原主姐弟俩本就感情好,王长安是么儿,又小了jiejie这么多,小时候刘氏忙着照顾生病的丈夫,都是王香儿一手带大的。 说是姐弟,却更胜母子。 这种隐藏在血脉里的亲近,哪怕是灵魂更换也抹除不掉,晚香抿着嗔了他一眼,道:“你看你,越大越混了,可别随了二哥,这事我已经处理好了,你别管。” “我才没有混,我就是见不惯有人欺负你,还有杨家那些人……” 一提起杨家,姐弟俩都不说话了。 王长安换了话题:“那不是这事,你做什么站在这儿哭?还是有人欺负你了,姐你别瞒着我,我现在不小了,可以替你撑腰。” 绕来绕去,还是没把这关绕过去。 晚香叹了口气,也没瞒他:“我想跟杨大志和离,被爹给骂了。” “和离?” 王长安先是震惊,震惊完眼神有点复杂,“姐,你终于想通了?” 其实要说和离这事,最先提出的反而是王长安,不过他那会儿还小,只说杨家人对王香儿不好,就归了家来,不跟杨大志过了。 这种‘童言童语’自然是招来家人一顿训斥,王香儿本身也不赞同弟弟的话,只当他年纪小胡说。此时旧事重提,所以姐弟俩一时都有些恍然。 “和离哪有那么简单,”晚香露出一抹苦笑,看了二人一眼,“你们这是?” 至此,她才终于给了对面那人一个正眼。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晚香在路上碰到的那个山里的少年,也是谣言中的另一个主角。 古亭。 王长安挠了挠了头,有些赧然道:“瞧我,都忘记跟姐介绍了,这是古亭哥,算是我师傅吧,不过古亭哥说他不收徒。古亭哥打猎的手艺特别好,人也好,我跟他学了不少东西,现在都能套些山鸡兔子什么的往家里拿了。” 就听他这一口一个好,就能听出他对古亭的观感是怎样了,孺慕中又带着许多崇拜,是把他当做亦师亦友又亦兄的存在。 可从外表来看,古亭其实并没有大王长安多少,让晚香看,这还是个少年,大概也就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 古亭微微地抿了抿嘴角,看了晚香一眼,道:“长安夸张了,其实我没教他什么,是他自己天资聪慧,学什么都很快。” 晚香垂眉敛目客气道:“还要多谢古公子对家弟的照顾。” 王长安插言:“古公子?姐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酸绉绉了,还叫什么公子?不过古亭哥是比你小几岁,你叫古大哥不合适,古小弟听着有些怪怪的……” 这边,他还在纠结什么称呼合适,那边晚香和古亭都愣了一下。 尤其是晚香,不是王长安提出来,她还没发现自己说话的方式太不符合原主的身份。 原主的爹虽是个童生,但王童生古板迂腐,向来笃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原主也就认得几个字。 那照这么说,那日在里正家门口说的那些话,其实也不符合她的身份,只是因为有个童生的爹,让人觉得也许突兀但不是不能接受,一旦碰到亲近的人就原形毕露了。 晚香心里直冒冷汗,再一次叮嘱自己以后定要谨言慎行。 古亭突然道:“就叫古亭吧。” 闻言,姐弟俩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叫名字挺合适的。 又说了几句闲话,晚香便生了想离开的心思,实在是她面对这个叫古亭的少年,总觉得局促。 跟她弟弟交好,偏偏又跟她闹出那种流言蜚语,还被对方知道了,对方知道她的处境,还想帮她澄清。 偷汉子,只要一想到这个词,晚香就觉得臊得慌。 “长安你这是要回家?”晚香没话找话说,抬眼之间突然对上一双幽潭似的眼睛。 她心里一惊,想着对方是在看她,却又觉得这个想法太可笑,果然再看过去,对方的视线已经移开了。 “我上午套了两只田鼠,还有一只山鸡,正好碰上了古亭哥,就一起回来了。”王长安道。 “那你回吧,我也要回去了。”晚香道。 “可姐你……”剩下的话,王长安没有再说,但都明白其中的意思。都想和离了,还要回杨家? 可不回杨家又能怎么办? 王家不会收容一个和离归家的女儿,还有大芽儿小芽儿,晚香真能舍得把两个女儿留在杨家? 以杨家人的秉性,和离是别想,就算离也是休妻,顶着弃妇这个名头,以后晚香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这些都是要考虑的现实问题,王长安显然也长大了不少,倒没说出什么让jiejie只管回家就是的傻话。 “这事一时半会急不来,我还是先回去了,两个芽儿还在家里。你既都到村口了,就赶紧回去吧,还有古亭……”晚香略显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嘴,“既然都到家门口了,还是去家里坐坐吧。”她以jiejie的口气道。 ※※※※※※※※※※※※※※※※※※※※ 汉子比自己小,该怎么办? 在线求问,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