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连一个小院子都要担心下人偷窃,那么手握整个帝国之人,只会比小院的主人更担心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所窥视。 除非,那是位只会玩乐的昏君。 温宥娘怕他触动不够深,便道:“又如小廖氏为何要对你下毒?只因你是长房嫡子,且有出息,以后必然掌管家主位。她所出的仇氏所出之子自要居于你之下,因而窥视温府家主位,自然便对你下手。” “可我并不曾想要过家主位。”温余卿扁嘴,神情十分委屈。 温宥娘叹气,“可你是嫡长,家主位被该就是你的。而又十分出息,连寻理由废除都无。自然只有暗害了。” 就好比下面的刺史想当皇帝,可他并非王室血脉,就只能造反了。 “但长宁先生怎会有那种大不道的心思?亦不过是疑心太重了罢。”温余卿十分不服气道。 温宥娘回他,“可若是万一呢。大隆可是十三个州,又哪是一个州的刺史可代表的?” “就如你难道就没担心过仇氏跟小廖氏对你动手?”温宥娘问,随后又反应了过来,叹气道:“好似是我一直在担心了。” 温余卿闻言忙道:“弟弟也是担心过的!” 温宥娘听了就问:“那你可想过该如何应对?” 温余卿一下就明白了,比之前温宥娘举的那些例子都要明白。 原来这就是帝王心思,其实也与一般人一样。 “只是长宁先生这般的俊才,所学若不能完全所用,也该是一大憾事。”温余卿摇着头道。 温宥娘听得心里发笑,道:“你且放心,如今十三州且有十州都是世家子所任刺史,便是一个一个的收拾,轮到长宁先生之时也不知是何时了。” 就算是一年一个,估计也得花个十三年,何况世家又不是蠢物,就凭着皇帝动手而不反抗? 更别提皇帝连京城朝廷上的世家和边关的世家守将都没能收拾完,哪还轮得到掌管地方庶务的刺史。 这么一想,大隆高祖到底不如朱重八心狠手辣,但也没造成大隆自高祖后武弱文强,党争误国的局面。 至少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大隆也并未吃多少亏,国土也是基本守住了的,不曾让外地真正进过大隆腹地深处。 这里面若说没有庶出族出力,那便是亏心;然而要说打仗的皆是庶族没有世家,那么就更亏心不过。 世家与庶族,若是平衡好了,其实于稳固朝堂与天下极为有用。 只可惜大隆的皇帝历经几代都算是英明之君,却是在削弱世家一事之上从无二意,只因觉得世家权势太重,限制了皇权,便想要将之彻底铲除。 温余卿却是想到了别处去了,问道:“像那三州当中,刺史手中无兵权,若是想要剿匪,那带谁去?衙门里的捕快么?” 温宥娘听得好笑,“你当人人都是严如霜了?当初严如霜剿匪,也是从京郊借了护城军的。就那几个捕快,又哪行。” “严家有一个便是烩州刺史吧!”温余卿道。 烩州便是徐、廖两府的祖地,两姓同在烩州下的樊县。 温宥娘点头道是,严如霜其实并非叫严如霜,只不过脸色冰冷如霜,才得了这个外号而已。 严府中严如霜的二叔,便是烩州的刺史,时任有三年。不过听闻治下不甚太平,绿林颇多。 “jiejie背得倒比弟弟还熟。”温余卿一边恭维一边道,“那就要寻别人借兵了。要是那人不借怎办?” 对于这一点温宥娘倒不清楚,只能老实道,“不知。当是两人商议吧。” 温余卿道:“要商议之时,匪徒跑了呢?” “跑了就更好,连兵都不用出了。最好跑到别的州去。”温宥娘道。 其实许多州也是这般做的,剿匪虽狠,然而老百姓的日子也难过,入山为匪的年年皆有,遇见心善的刺史,念着总不能全杀干净,还不如直接将热撵到别的州去。 别人下手总比自己下手要强。 温余卿一听,瞪大了眼,“真有这样的?” 温宥娘点头,“抚州刺史不就这样,都闹出名了。难道学院里无人说这些?” 温余卿道:“我当话本子听了!谁知道是真的。” 温宥娘道:“抚州地势偏远,且田土极少,老百姓日子难过,上山当土匪的便多了。农忙时种地,农荒时上山当劫匪,已然成了气候。本就人口少,要杀没了,哪还用得着刺史。” “可抚州也没有什么可抢的呀?”温余卿道。 温宥娘拍他脑袋,“怎的没有。外族入关与大隆做生意的,哪个不在抚州里?来往还大多是贵重之物。” …… 就这样聊了不过几日,曲水县便快要到了。 温宥娘便跟温余卿道:“可是想好了?” 温余卿这几日便在跟温宥娘说游记上的各地风俗,早把之前说的事儿给忘了,等温宥娘一问,又傻了。 温宥娘见温余卿模样,心下里也叹气,到底是个孩子,能做什么决定呢,然而在古代还非得他一个男丁做出决定来,便道:“还有大半日的路程,你便慢慢想罢。这种事也不急,便是到了温氏祖地,也还能慢慢想。” 其实温宥娘觉得自己心中已然是有了答案的,只不过是想听到一声确定罢了。 她来于现代,对家族的概念只限于一个爷爷下的各房,就比如京城温家的两房人。然而对于温余卿而言,温氏代表的却是整个温氏一族,连着温氏祖地的所有在内。 他的姓氏、他体内的血、他如今的名声,却是大半来于温氏,偏生他也是个心不冷硬的人,又如何果断地斩地去这所有的羁绊? 说白了,便是小廖氏与仇氏有万般对不起他,温府有万般对不起张氏,然而整个温氏却不曾对不起他过。 古人的宗族意识…… 温宥娘只看着陷入深思的温余卿,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第086章 六老太爷呀 曲水县并不算大,得益于较为便利的地理位置,在大隆却也算是不小的县城。 温宥娘一行走的是官道,到曲水县郊之后就直接进了平地。因运气好恰逢没下雨,官道上除了扬起的黄土,不像之前有两日那样因雨有些大,马车陷进了泥中,最后还是让家丁推着马车艰难前行。 冬梅在一边将布帘紧了紧,道:“郎君,易宗之事……” 温宥娘奇怪的看了冬梅一眼,道:“怎了?” 易宗之事,冬梅甚少说及,此回眼见着要到了曲水,却露出有话想说的表情来,想来是一路上想了许久的。 温宥娘想到这,就道:“冬梅你直言便是。” 冬梅抿了抿嘴,先打量了温宥娘的神色一番,见温宥娘面色无异,才道:“若是大少爷不想易宗,郎君还是不要逼迫为好。免得伤了姐弟之情,反倒不好了。” 温宥娘闻言便明白了冬梅的想法,道:“你觉得我们兄弟不适合易宗?” 冬梅踌躇了一番,最后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说来也是冬梅逾越了,可奴婢也是担心郎君跟大少爷吃亏。张家虽再好,可郎君跟少爷却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张氏多武夫,可大少爷是读书人,便是去了伯爷府上,对少爷以后也并无助力。但是温氏的话,是郎君说温氏其实也有几房人在外为官的,以后少爷要是高中,在朝廷上也要多些关系。有长辈提携,路也要好走一些。”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温宥娘抬眼问。 冬梅忙道:“也不是谁说的,只是奴婢从郎君跟大少爷说的话里听得的。便有了这点子想法,让郎君见笑了。” 到曲水县这一路,温宥娘常常将温余卿叫到自己马车上说话,却也没让冬梅下马车,她听得多了有想法也并不奇怪。 温宥娘叹着气道:“连你也觉得留在了温氏好?” 冬梅不敢再说多,只道:“温氏一族当官的总比张氏一族的要多些。” 而且张氏一族多是武官,都在边关守城,却官位大多在五六品上。边城的五六品,还是武官,跟温家老爷如今的五品相比,便完全没有含金量。何况武官升职全靠军功,是拿命去换的,哪得那般容易。 温氏一族分散在各地的为官者,虽只有三四人,又难以升职进京,虽然一样都在五六品中,但只要熬够了资历,却是有机会晋级京中。到了京中,若能寻到机会,再升亦不是太难。就如温家老爷当年那般。 这些温宥娘其实都知道,只是实在是父杀母这种事于她而言实在有些挑战三观,即便真相是当年太夫人动的手,却觉得整个温府都泛着一股子血腥味儿,更进一步便是连自己头上那个姓都觉得十分令人恶心了。 加上她自幼跟张府都要亲近一些,却是宁愿自己姐弟在张府,温余卿能替张府光耀门楣,帮扶张氏一族。 反正在大隆之中,他们姐弟只要不是家族死绝,总是要依靠一方的,那不如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郎君?”冬梅久久不见温宥娘说话,便又抬头看向她,小心翼翼道。 这时马车却慢慢停了下来,最后马夫朝着竹帘道:“郎君,到了。” 温宥娘捞开布帘,却是见道边并无城墙或是建筑,这话从何说起? 本等着温宥娘说话的冬梅,此时见温宥娘神色便先捞开了竹帘,钻出身子在外看了看,才重新钻进来道:“郎君,城门外有人来接呢。” 温宥娘一行从京城到曲水,并没有事先给温氏祖地通信,这城门外有人相接……那就是京中温家老爷来信了。 温宥娘下了马车,走上前跟在张家四爷之后,才看见站在城外的人有些谁。 虽然相隔十年,然而温宥娘却还记得温氏六房太老爷的模样,只一把漂亮的胡子,双眼露出睿智来。 温余卿考中小三元,族中得知他回乡,族人前来城外相迎,以表重视,这并不奇怪。 然而,这里面谁都能有,却是不能有六房的老太爷。 他是如今温氏一族中辈分最高的人,从礼数上来讲,却是应该住在府上,等着温宥娘一行前去拜访。 因此温宥娘并无犹豫,只拉着温余卿上前了几步,直接跪在了地上,对着黄土铺就的道上磕了一个心悦诚服的头,“曾孙女宥娘携幼弟余卿,拜见老祖宗。” 六老太爷笑眯眯的弯腰将两人扶起,“回来了便好,又何须这般多礼?” “这位是?”六老太爷见两个孙辈起了身,便上前一步,朝着张家四爷拱手。 温宥娘与温余卿分立于六老太爷身后,见六老太爷问到张家四爷,温余卿便上前道:“回老祖宗,这位是余卿的舅舅,排行四。” “原来是张府四郎,老朽有礼了。”六老太爷道。 张家四爷也不曾想到温氏辈分最高的六老太爷会亲自出城相迎,便是因了礼节,也须得对他客气三分,来忙弯腰道:“温太爷客气了。” “呵呵。莫说这些客气的话来,我们先进城了再说。”六老太爷伸出了手,却是朝着张家四爷的。 张家四爷虽从来没见过温氏的六老太爷,然后要跟温宥娘兄妹前来移自己meimei的坟墓,对温氏却也下过功夫。 就如张老伯爷而言,整个温氏,最难对付的不是温家老爷,因他有弱点可寻。 只有温氏的六老太爷,年轻时学富五车,却又不愿入朝为官,与众多名士相交,为人磊落大方,却是极为难缠。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能让温宥娘心甘情愿跪着磕头的人,张家四爷在心中摇头。 便是他很少见自己这个侄女,可也从自己父亲嘴中知道,自己这个侄女是个心高气傲之人,不会轻易与人折服。 加之这位六老太爷竟亲自出城来接,令他们一行半点准备时间也无,不知用何恩情压住了温宥娘,竟是连当地县令也先拜访不得。 张家四爷扶着温氏六老太爷的手,已然知道此行恐怕不易。 然而六老太爷却只是虚扶着张家四爷的手,十分客气道:“从京中到曲水这一路,可算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