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离盖亚星球还有一天行程时，飞船突然在太空中悬停了。空气一时间变得紧张起来。江离正像想抓个人来问个究竟，哥舒亚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视野，镜片上寒光一闪，顺利地锁住了他。

    江离下意识地将背脊挺直了。哥舒亚走过来，依然是刻板冷漠地看着他，“延澈大人来了。”

    延澈？

    江离有些迷茫。哥舒亚看出他连这个名字也不记得，抬起手腕，将一份资料传到江离的通讯仪上，那是延澈的生平简介。江离迅速浏览了一遍，得到三个关键信息：第一，延澈是上将延续的幼子，比黎轩长两岁，与黎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也是这次负责与联邦接洽的外交官。

    第二，延澈等级a，机甲战术很不一般，几乎全帝国都知道黎轩是他延澈看上的人，别人休想染指。

    第三，延澈不喜欢江小离。第一次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打黎轩的主意。应该说，延澈巴不得江小离立刻烟消云散，而现在，江小离却偏偏签订了雇佣合同……

    江离看完如此强势的一个人物，精神跟着一凛，同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在他面前不要多话，更不要跟黎上校有任何非工作接触。”哥舒亚严肃地告诫这个看起来并不太聪明的手下。

    江离点点头。

    ☆、第012章

    哥舒亚确定这个小笨蛋真的明白了，这才让他跟在身后，一起去迎接那位外交官。

    当这个被哥舒亚形容得如恶神一般的人从两艘飞船的连接通道出来时，江离被惊艳了。

    他承认，他的确太孤陋寡闻了，乃至于他会认为黎轩会对高斯感兴趣。眼前这个美人有一头柔顺微卷的黑发，随意地落在肩头，一双暗红色的眼眸镶嵌在白皙无暇的肌肤上，比世间任何宝石都要璀璨夺目。身高一米八五，身材看起来比较单薄，向四周散发的是一种能捕获所有男女的中性的美。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强势得连黎轩都头疼不已，他也是唯一一个敢跟黎轩正面叫板的人……

    延澈在江离面前顿住脚步，温和地笑看着他，“小离，谢谢你为黎轩挺身而出。”

    这声音称得上是温柔，但地位越高权力越大的人看起来越是亲善，可偏偏这种人最恐怖，最不能掉以轻心。端坐在科维尔神坛上的那只老狐狸就是如此，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上呢。

    江离整肃精神，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黎上校是帝国的骄傲，我只是做了一个帝国人应该做的事情。”

    哥舒亚微微侧脸，对江离的应对十分满意，孺子可教也。

    延澈微微眯了眼，俯视着他，他自然接到了关于江离的所有禀报，这个人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

    江离刚目送延澈的背影离开，就被一只手重重地拍在肩膀上，吓得他一震，愕然地转头看向身后的人，这是一个有着咖啡色头发的高大男人。

    “怎么，真认不得了？”

    欧文兴致甚好地看着面前这个小糕点师，果然跟传说中的一样，小家伙的脑袋真被撞坏了。

    “当然认得，你是欧文，黎上校的副官。”这个讯息是哥舒亚一同给他，他是一边走一边看。这厮比黎轩大了四岁，毕业于帝国最高军事学府。一毕业就跟黎轩当副官了。基因等级a，也是个前途无量的机甲战士。

    黎轩跟延澈的相处模式很是奇怪，他们很多东西可以通用，比如说副官、助理。那个格里中校本来是保护延澈的，黎轩却将欧文和他换了个位置。

    但这两人也有不通用的东西，比如机甲，比如飞船。

    这两人都是有极大的地盘意识的猫科动物，偏偏各自的主导意识又十分强烈，完全无法接受对方在自己的地盘上指手画脚。所以，即便他们一起长大，亲密无间，但却都保留着各自强烈的地盘意识。

    全帝国都知道延澈要将黎轩划入他的地盘范围内。可自从黎轩夺得第一机甲战士之后，他的这种意识遭到空前强烈的冲击，让这位外交官大人温柔和蔼的形象时刻面临崩盘的局面。

    所以，黎和号上，所有人都对他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欧文冲哥舒亚示意地点了点头，一把勾起江离的肩膀，仿佛它们的关系很好似的。

    江离嫌弃地瞥了一眼他那不检点的手，忍住甩开他的冲动，“那个，请教你一个问题。”

    欧文猛然低头，只见江离斜望上来的眼眸，坚定，没有一丝退缩，这样的江小离，他从未见过。

    欧文搭在江离肩头的手，莫名地像是突然长了毛一般，不自觉地收了回来，恭敬客气多了。

    “什么事？”

    “这位延澈大人就是黎上校的心上人吗？”

    欧文神秘地眨眨眼，小糕点师还真是坚持不懈呢。

    “不是。黎上校的心上人在盖亚星球。”

    嗡地一声，江离的脑子被震到了。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欧文叹了口气，手下又开始不检点，在江离的脑袋上揉捏了一圈，小家伙的脑袋手感很好，头发软软的，像只绒毛玩具狗，“别太死心眼，那个人，在黎轩十三岁就认识了。他这次之所以接受科维尔财团的约战，也是因为那个人……”

    江离的心“咯噔”了一下。他脑子里，条件反射地冒出一个名字：高斯。

    没记错的话，高斯认识黎轩时，也是五六年前，那是他们一起执行任务时，机缘巧合下认识的。原来如此……

    延澈来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走廊里静悄悄的，每个人都安静地等待着两位老大商量的结果。

    而一号舱黎轩的休息室里，延澈看着那个刚从对战室出来，汗水还没干的男人，眉头微微蹙起，扯了一条毛巾递给他。

    黎轩顺其自然地接在手里，擦了一把脸，“你说科维尔要求延后比试？”

    “我的情报系统不会错，相信很快他们就会发来问询。”

    “理由呢？”黎轩也不禁蹙起眉头，这可不像是高斯.科维尔的作风。

    延澈在沙发上坐下，认真地看着黎轩，“大概会是高斯受伤，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另外一个消息。”

    黎轩挑起眉头，这厮卖什么关子？

    “听了这个消息，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静。现在你代表的是帝国。”

    黎轩的眸色闪了一下，心里莫名地冒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扔了毛巾，他在颜澈对面坐下，“说吧。”这口气平静得出奇。

    “是关于江离的。”

    黎轩端水的手伸到半道时，抖了一下，最终他放弃了喝水的意图，迅速收回可能出卖情绪的任何动作和表情。

    “什么事情？”声音依然平静。

    延澈心里却微微抽了一下，他跟黎轩一起长大，从未见过他面对什么事情失态过。他不知道这个结果说出来，他是否能够承受。一天之后他们就会达到联邦，准确地说，现在他们已经在联邦的星域范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能有任何闪失或者冒失。

    如此残忍的事情，延澈有点说不出口。对外人他可以在和蔼可亲的外表下做到冷酷无情，可在被划定在亲人范畴内的人，他的心却是柔软得难以想象。

    延澈将通讯仪上一段视频传给黎轩，“这是他最后的通话资料。高斯之所以推延比赛，我想就是因为这个。若不是他露出破绽，这段通讯视频我们也窃取不到。”

    ☆、第013章

    延澈一边说，一边看着黎轩缓慢而珍重地点开那段视频，红色的眸子沉了沉，起身，出门，给黎轩留下独自消化的空间。

    被刻意放大的视野，全是赤焰兽的挥舞的爪牙。黎轩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看着火焰烧过他柔软的头发，焚烧过他的血rou模糊的脸颊，再看着他被撕成碎片……

    如此的疼痛，他却依然眼睛都没眨一下地看着屏幕，仿佛要告诉屏幕对方的人，他面对的是怎样的残酷世界。镜头不过几秒钟，黎轩却将它放慢到几分钟，一点一点地看着那个人留在世间最后的影像。

    他还记得，某一天，在网上突然看到江离的论坛时那种惊艳。与军部所有的教条不同，江离的天马行空，最大限度地激发了他对机甲的热情，他便是从那时开始真正喜欢上机甲的。而与军部那些老资格的大师不同，江离从来不会拿着被人千百次证明过的教条来宣扬他们的权威，他在分享他制作机甲时的每个一个快乐和设想。

    从小因为s级基因，黎轩从不知道命令、任务，成功之外其他事物的意义何在。但他不能自已地被江离所吸引。至今还能感觉当时，每天等待他回信的心情，某些时候即便是等到深夜，不得到讯息，他也会一直不合眼。而江离，无论多忙，结束一天的工作总会耐着性子跟他交流彼此的看法。这样的日子，十分平淡，却很真切。江离就像是一个在他封闭的心门上开启了扇窗户，让阳光透了进来，第一次他感觉到了人性的温暖。

    江离对他而言是一块埋在心底不容人玷污的瑰宝。

    而此刻，黎轩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他视如瑰宝的人，被人利用后化为灰烬。身体像是跟着被撕开一般疼痛。

    他知道江离喜欢高斯，这是他找到江离后一直没有行动的原因。他们的年纪相差太大，从少年到青年的跨越，他从来不敢在他面前透露自己的年纪，怕被他当成孩子看待。同样，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也不能给他任何保障。

    在他夺得帝国第一机甲战士时，他觉得，他终于有跟高斯一争高下的能力时，他来了，可江离呢……

    “嘭咚……”

    厚厚的门板上传来沉重的撞击声，震得延澈贴在门板上的背脊跟着颤动。再转头，他又恢复了平素的表情，只不过这次他没有笑，而是有些严肃。

    走廊上聚集着他的手下和黎轩的手下，每个人都紧张地看着他。

    他们跟了黎轩几年，从来没见过他发怒，而这种怒火就像是烈焰一样透着门板烧了过来。

    江离的距离虽然很远，但也感受到了那门后关着一只暴怒的雄狮。延澈就像是一尊守护神，紧紧地守在门口，感受着怒气的峰烟却不向外面泄露一丝一毫。

    江离突然觉得这样的守护正是他寻觅多年内心最渴望得到的东西。那一刻，他眼中是向往的，甚至有着迷恋。突然之间对那个他本应该小心提防的延澈也撤消了防线。这样的人，一旦结交，那便是生死相随的朋友。

    站在他身边的欧文脸色变得凝重，他径直走到延澈身边，没敢多问，该他知道的，延澈不会蛮他，同样不该他知道的，问了延澈也不会给他面子告诉他。所以，他只能那样默默地守在他身边。

    时间就这样静默着，直到延澈冲众人做了一个手势，两艘飞船的重要人物才走进最大的会议室。

    哥舒亚拍了拍江离的肩膀，“给上校准备点吃的。顺道帮他收拾一下房间。”这次他的口气特郑重，江离点点头，看着哥舒亚也走近会议室，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弄得这么悲壮，跟世界末日一般。

    江离准备好糕点，和咖啡，在黎轩的门前站了好一会儿。

    门内没声音了，可难保那只狮子不会见人就咬。

    江离看了看自己的糕点样式，那厮说他做的样式太单一，不及以前的好看，所以，他今天刻意做了十几种样式。

    江离吸了口气，敲了一下门，没有声音，他又敲了两下，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江离转动门把，小心翼翼地进去。他本不想弄出一点声音，可一屋子杂乱的机甲模型都被摔成了残疾。

    而那个罪魁祸首此刻正躺在沙发上，一手指挡住眼睛，看不到表情，可江离却被他眼角那闪光的小东西给惊愣了。

    那一秒，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江离第一次对这个“情敌”心软了。

    他轻轻走到沙发旁，将托盘放在茶几上。男人感觉到人气，身体僵硬了一下，挡在脸颊上的手终究没脸拿下来。他只恶狠狠地吼道：“滚！”完全不管进来的是谁。

    江离暗自叹息了一声，果然是孩子。

    “我给你把房间整理好，呆会你可以继续砸。”

    江离也知道自己够蠢，可安慰人不是他的强项。他只是觉得不能任由这个人这样呆着。这不是帝国排名第一的机甲战士吗？有什么他战胜不了的。

    黎轩似乎想要发作，江离当然不会给他揍自己的机会，所以他知趣地从远处开始收拾。机甲模型一大半都被砸坏了，一个爱机甲如命的人，怎么会狠得下心来，这只能说明他心里的疼痛只能用这种毁灭的方式发泄出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个男人从沙发上爬起来，径直进了洗手间，哗啦啦的水声传来，江离稍稍安了心。

    将完好的机甲按它们的时间顺序摆放起来，而那一堆缺胳膊少腿的，江离也十分有耐心地拿起工具箱，一个一个地修理。

    黎轩再次走出洗手间时，就看见他的糕点师坐在地毯上，安装那些散了架的机甲。

    江离听见了声音，也不抬头，他怕看见那厮红肿的眼会被杀人灭口。所以他依然低头安装机甲模型。

    黎轩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房间的台面，已经有一半的机甲被归了位，而地上的，每个模型散架的零件都被江离清晰地分成了一小堆一小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