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面条,含糊其辞:“嗯,是这样。” “那么你和你mama……?” 姜蝶感觉很意外,她已经摆出了回避的态度,以蒋阎的性格,绝对不会再往下挖了才对。 可他却还是斟酌着用词,再继续追问。 她微微皱起眉头,不太舒服地打哈哈:“我还不知道你会这么八卦呢。” 姜蝶埋着头吃面,听见对面那个清冷的嗓音柔柔地到了熔点,软得一塌糊涂。 “别人的家事当然不重要。” 店内换歌的间隙,安静的空档,他紧跟了一句。 “但你不是别人。” 姜蝶握着筷子的手僵住,不可置信地盯着颜色油黄的面汤,简单的一句话像在她的心盘上发射了三维弹球,横冲直撞,突突狂跳。 这些天来横亘在他们的薄纸,终于被他戳出了一个洞。 但他却还是没有彻底撕开。 姜蝶等着他的下一句,他却话锋一转:“还吃吗?吃完我再送你去医院。” * 这回去医院的路上,两个人都异常地沉默。对话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戛然而止在面店。 如果在姜雪梅摔跤之前,姜蝶一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但这个夜晚,她反常地选择了沉默。突然间没有了追问的勇气。 虽然心里早就急得焦头烂额,不停地翻来覆去:那我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干脆点说出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只是动心还是喜欢? 这些乱麻缠到最后,脱口的只有一句下车时的谢谢。 他却坚持把她送到病房,走到门口,他往里张望,看见四张拥挤的病床,鼾声四起。庆幸的是姜雪梅没有被吵醒,只是惨了接下来的姜蝶,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睡着。 蒋阎收回视线:“你今晚要在这里陪护?” 姜蝶点头:“你送到这里真的可以了,赶紧回去吧。” “我给你两个选择。”他说,“一,我送你回家睡觉,今晚我来陪。二,你不放心我的话,还是你自己来。我把阿姨换到高级病房。” 这番强势的话听得姜蝶一愣一愣。 她讷讷道:“没有第三种吗?” “有。”蒋阎脱口而出,“换到高级病床,我陪你一起陪护。” 顺得姜蝶怀疑他说这么多根本就是为了她跳这个坑。 “……”姜蝶摇摇头,“我都不要。” “看来我刚刚的话你没听进去。” “……什么?” “我说了,你不是别人。你不要觉得麻烦了我。” 姜蝶以为他这次总该补全刚才在流云轩未说完的话,结果他又绕开去,说:“所以你选一条吧。” 要做手术是一笔大花销。如果她有余裕,早就让姜雪梅住上单人病房。不至于让她去挤多人病房。 她是真的没法儿花这笔钱。 因此,她知道眼下接受蒋阎的好意才是最合适的选择,就像她一直认为的,不要和钱过不去。 但她又不想信誓旦旦地像个贞洁烈女一样,接受这份好意就像被铜臭玷污,说出发誓我会还你这种话,反而更露怯。 思索过后,姜蝶沉吟道:“二吧。”她故作轻松地说着反话,“这是你逼我的,多出来的病房钱我才不会还你。要不然也是打个折还你。” 她坚决不想让蒋阎看出来,她有多在意被他馈赠这件事。 * 姜雪梅被换到高级病房的次日,醒来后震惊地问姜蝶发生了什么事,一边还想直接下床,被姜蝶摁在床上,三令五申她必须老实呆在这张床上,直到做完手术才能离开。 姜雪梅当然不肯,嚷嚷着:“就是摔了一跤,还做手术,疯了吧?” “那你倒是站起来试试。” 姜雪梅不死心地试了试,面如土色。 “做手术,要花多少钱?” 姜蝶只说:“够的。” “不要浪费钱了,我多躺一阵子,怎么着也会好的。”姜雪梅固执地还在试着起身,“这笔钱你留着,之后有机会出国就可以用得上。” “出国的事八字都没一撇。”姜蝶摆出不容商量的姿态,“而且这笔钱是我赚的,我的钱我就想给我妈用,怎么能叫浪费?” 姜雪梅闻言撇过脸,藏住瞬间微红的鼻端。 她小声地喃喃:“我不配你叫这个mama。” “……你别再胡说八道了。”姜蝶也红了鼻头,“你偷跑出去干活,为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吗?不会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当妈。” 姜雪梅的视线失去焦点。 她幽幽地说:“我早就不配当妈了。” 姜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重的无力感像水流漫进这间病房,消毒药水也让人错觉正浸在泳池的水底。 眼前是寂静的,透明的,让人容易流泪的蓝色。 姜蝶悄悄起身,掩上病房离开。她插上口袋,一路走下楼,眼神扫过妇产科的标识时,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觉得世事真是作呕。 有些人,那么努力地想做好一个母亲,她的孩子却被命运掐断呼吸。 有些人,根本不想当一个母亲,她的孩子却像不倒翁,左右摇摆地活下来。 也许上天发现自己的疏忽,慈悲又残酷地纠正了他们的错位。于是,大多数时候,姜蝶都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 只是偶然几个瞬间,譬如收到毛衣,又譬如现在,她总会突然惊醒,原来,她们的亲密其实残留着拼接的凹痕,藏垢着她无法抚平的创痛。 姜蝶躲回鸳鸯楼,给自己放了会儿气,不倒翁终于软软地倒了下去。 * 她离开前嘱咐护士帮忙看一下姜雪梅,她回去休息片刻,晚上再来陪护。 说是休息,总共合上眼也没睡两个小时。 一醒过来,手机里已经有蒋阎发过来的微信,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那么主动地嘘寒问暖。 衣架:你回去了? 衣架:那就不必急着过来,我在陪阿姨。 姜蝶放下手机,急匆匆地洗漱一番准备出门。 然而,她穿鞋时,视线扫过鞋柜,忽然顿住身型。 当时她在和蒋阎发微信,把备忘录随手这么一搁,忘记拿回房。但是她也记得自己是放在茶几上的,怎么会出现在门口的位置? 她心里猛地一沉,意识到,可能是被当时等在客厅的蒋阎随手翻到。 ……她不会被当作变态吧,还有衣架这样的称呼,他看了会不会生气? 姜蝶心惊胆战地翻开备忘录看了一眼,视线被第十条定住。 这一条,被他改了。 【第十条:衣架不会喜欢我。】 此刻,不会两个字,被圈出来,划上用力的叉叉。 你不是别人——你是我喜欢的人。 蒋阎之所以当时没往下说,是因为他已经告诉她了。等她这个笨蛋自己发现。 被扎得体无完肤而漏气的不倒翁,又在此刻,源源不断地鼓胀起来。 她闭上眼,奋力往上,冒出泳池。 这一回,她睁开眼,看见了火焰中央,炽热的,可以烘干眼泪的蓝色。 第34章 官宣 姜蝶回到医院,透过病房外的透明小窗,望见蒋阎端坐在姜雪梅的病床前,床头不是什么昂贵的大盆果篮,而是一袋黄澄澄的橘子,像是路边摊几块一大把,但挑出来却汁水甜美的那种。 这袋橘子如果换成别人带过来,可能会让人觉得搪塞。但出自蒋阎之手,就知道,他是故意挑的。 一份恰到好处,不会令人太过负担的慰问品。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只,慢条斯理地剥开皮,把每一瓣的经络都细细挑掉,时不时抬起头,笑眼温和地同姜雪梅说话。 姜雪梅被哄得很高兴,眼角的鱼尾纹隔老远都能看见。 姜蝶的到来反倒像个不速之客,中断了两人的对话。 姜雪梅叹气:“你们干嘛一个两个都往这里跑,我这儿有护士顾着呢,没大碍。” 姜蝶附和,对着蒋阎道:“我妈说的是,你赶紧回去。” 蒋阎把橘子往床头的小碟子一搁,笑着说:“没关系的阿姨,这是我分内之事。” 这四个字,听得另外两人的神色都很怪异。 “妈,我先送人下楼。” 姜蝶拉着蒋阎的衣角走出病房,神色紧张地问:“你们聊得很开心啊,都聊什么了?” “聊了点她这个年纪爱听的话题。” “这你也知道?” “因为我也感兴趣。” 姜蝶纳闷:“你感兴趣的点也太奇怪了,我和我妈都没什么兴趣爱好的一致。” 蒋阎手插进口袋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