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我今天才真正明白。 我有点想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其实想哭。 “我好像……”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好像要开始后悔认识你了,小敖。” 如果没有认识他,我也许会一个人走过那段黑暗的日子,但我终会长大,我会努力长成阳光向上的样子,我会一个人面对生活的风雨,而不是在漫长的暗恋中挣扎,最后还被拖进这样的泥沼里。 我的工作,我那个还没开庭的案子,我已经看好的那栋离公司很近的房子,我的目标,我想要帮助的那些人…… 因为他自私而疯狂决定,而变得那么遥远。 郑敖没有反驳,没有问为什么。 他只是伸手抱住了我,像工作了一个通宵之后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把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他的身高做这个动作很合适,他甚至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说:“可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遇见你。” 我觉得很疲倦。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四岁,他会安慰我,会陪着我。然后他终于长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他太顺遂了,所以不能忍受一点人生的缺失和不适,他太自私了,因为他想要,所以不会顾及我的人生。这不算爱情,甚至不算感情,只是一种需要而已。我很早就知道,他是被惯坏了的人,他不爱我。 但我从不知道,他竟然丝毫不在意我的人生。 我本该愤怒,却觉得深深的疲倦,愤怒是需要能量的,我的心却像被烧光了的森林一样,只余下满地的灰烬,连一点多余的情绪也生长不出来。我很想问他,到底对我有没有一丝感情,为什么能够这样对待我。 但我问不出来。 我不想知道答案了。 灯光这样暖,他的身体修长结实,温暖得让我觉得这样疲惫,我好想就这样睡过去,醒来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他仍然是那个和我形同陌路的人。 “我爸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 被自己爱的人伤害的锥心之痛,是近乎绝望的,因为是爱,是独一无二的爱,因为以后再难爱上别的人,所以根植进了灵魂里。再优渥的生活,再温暖的怀抱,也无法让伤痕消弭无形。 “可是我已经跟许老师道过歉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许多碎片交织,我一次又一次想起我经历过的事,我爱着郑敖的事,但是没有一件是让我觉得开心的,我越来越悲伤,越来越绝望,最终醒了过来。 周围一片黑暗,我摸不准自己睡着的方位,然后我听见了郑敖的呼吸声。 他就睡在我身边,手脚都缠在我身上,把我整个人包在怀里,我摸了摸,碰到了他的脸,有点凉。 我想起来了晚饭时候发生的事。 我知道我在郑家,我想起他说过的话,我记忆中最后一件事,是他抱着我,我觉得很困。我的头仍然有点晕,我想是晚饭时候吃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我不知道我爸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找我。我不知道李祝融是怎么跟我爸解释的,我希望他能骗过我爸,因为如果我爸知道了会很难过的,如果他没办法把我要回去,就会更难过,他甚至会自责,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我本来还想晚点从家里搬出去免得他伤心的。 可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去。 也许郑敖只是一时的冲动,也许他会爱上某个人,意识到不再需要我。也许李祝融会敲打他,逼着他把我交出去。 也许不会。 我不想留在这里。 我想回去工作,去接案子,去和事务所的同事一起加班,去和罗熙在学校附近吃点东西,去看北京的春天,去到处走走逛逛,攒一点钱,还了债之后出国看看。而不是呆在这里,看着他订婚,看着他和别人纠缠不清,看着他把叶素素娶进家来。 我想起李貅问郑敖的那句话,他说:“许朗这样,算是妾呢?算是偷呢?” 简直一语成谶,可笑又可悲。 就算是同性恋人呢,其中一方跑去结婚尚且是不可原谅的事,何况他并不爱我,还要拖着我在这里,呆在那个让人不齿的位置。 他这样欺负我,利用我,他甚至一点也不爱我。如果他对我有哪怕一丝心疼的话,都不会这样侮辱我。 他这样肆无忌惮,只是因为我爱他。 我只是这样想着,心里都要生出恨意来。 习惯了黑暗,视野都清晰起来,我侧过脸,郑敖就在我旁边安静睡着,就算这么暗,也隐约能觉察到他精致的轮廓,他的头发散乱着,我看到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再往上,是锁骨和脆弱的脖颈。 我抬起手来。 他仍然睡得很熟,没有一丝要醒的迹象,我的手靠近了,他仍然没有动,他的侧脸上盖着头发,嘴唇微微带着勾。 他这样信任我,他算准了我做不出这样的事,因为他知道我爱他。他这样放心地睡在我身边,在他放话要毁了我的人生之后,他说我的客户愚蠢,同事平庸,我的事务所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堆垃圾,似乎我整个人生的意义,就只是呆在他身边照顾他,甚至在他有了妻子之后,继续做一朵让人不齿的、可笑的解语花。 我恨得心脏都抽疼起来。 他的脖子裸露在空气中,这样脆弱,这样毫不设防。 只要掐下去,爱恨也好,恩怨也好,欺人太甚也好,统统一笔勾销。他是郑家最后一个人,郑野狐不会再出来,关映恨透了他,李祝融顾忌到我爸,也必须保住我,那么多人恨他,那么多人等着瓜分郑家,我不会被追究,不会有危险。我可以继续拥有我的事业,我的生活,我的朋友和我的人生。 可我做不到。 在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之后,我仍然做不到。只要想到他会死,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从此再没有这个叫郑敖的人,我的心脏就像被撕成两半一样痛,我的手在发抖,心里却有一个怪兽在吼叫,像要撕破我的胸膛冲出来,阻止我疯狂而残忍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