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巴桑望着她的脸，眼睛里有些浑浊，情绪有些激动，“……我以为，你不想再回来了。”

    倩兮略有窘迫，赶紧说：“哪里会，前段时间我只是因为有事情忙不开，这不，一有空儿就赶紧回来了。只是容钦，等我回去换了他，再让他回来。”

    巴桑叹了口气，低下头，看着两只羊，“这是你买的？”

    “嗯，两只母羊，很快会生小羊的，以后，让赤仁可以放一大群羊了。”倩兮笑着说，尽量让气氛轻松自然点。

    但是巴桑脸上还是没有笑容，只是默默的帮她拿了行李，进了院子。

    倩兮看了看她的背影，觉得这数月不见，婆婆又老了。牵着羊进院子，她四下里看了看，很静，不禁问：“赤仁去田里了？那柠什呢？在楼上吗？”

    巴桑回身侧了她一眼，“他不在楼上，还能去哪儿，你不知道吗，他的腿废了。”

    “……”倩兮觉得被刀捅了一下，抿了抿嘴什么话也说不出，脸色沉下来，没什么可解释的，婆婆只是摆脸色已经是很宽容了，柠什的腿，毕竟是因为她才变成那样的。

    “厨房里有饭，你去吃吧。”巴桑淡声对她说。虽然冷淡，但也是礼到了。

    倩兮心存感激，但还是急切地说：“我还是先去看看柠什。”说完，就大步走向楼梯。

    巴桑抬头看着倩兮的背影，紧颦的眉心微微展开了，最为她骄傲的儿子，变成了废人，她痛心疾首，但愿，这个儿媳妇，能给儿子一点安慰吧。

    倩兮走到柠什的门外，脚步却犹豫着停了下来，她一时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么见柠什，虽然之前他们还是好好的，可是她心里很清楚柠什对她的感情，一回来就欢喜的告诉他让他走，这是不是不大妥当？

    柠什早就应该听到了她回来，可是没有出一点声音，他见了她，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想到这儿，她又是个激灵，怎么她这么在意柠什呢？

    赶紧拾掇一下心情，面带微笑的走进门，“柠什？”

    盘坐在床上打坐的柠什，在第一时间就听到了那远道而归的马蹄声，那一声声的嗒嗒嗒就像雨打在他的心坎儿上，他心惊rou跳，几乎凝聚了所有的心神辩别着来者的身份，直到马儿停在了大门口，他笃定了猜测，激动的心都快停止了跳动，当听到倩兮的第一个声音，他仿佛听到了心花怒放的声音，心潮像被海风吹起的海面，波澜壮阔，翻涌不息。

    没有分别，他还不知道，他是如此的想念，如此的期盼！

    她一步步上楼的声音，就像一道光，一点点照亮他的心尖儿，他激动着，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生生忍着，她在门口停步，他也紧张惶惑着，直到，再次听到她靠近的脚步声，直到，她出现在他眼前。

    他抬起眼帘，清滟的瞳孔像收集了天上的繁星，温柔，欣喜，感激，还有思念，“倩兮……”千言万语，无从表达，他只能深情呼唤。

    望着他的一瞬间，倩兮也有些怔忡和恍然，柠什察觉，立即收敛了情绪，脸上恢复了淡静，声音也清雅如常，“倩兮，你回来了。”

    倩兮一笑，走到他跟前，坐下，“是啊，刚到，先上来看看你，这些天，一定很无聊吧。”

    柠什摇摇头，“不会，我以前也是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倒没有不习惯，只是有事情的时候，就得麻烦阿妈或者赤仁。”

    “赤仁？他现在懂事多了吧。”

    柠什淡淡一笑，点头，“嗯，我有事下楼，都是他背我的。”

    倩兮欣慰，“这熊孩子，总算长进了。”

    柠什垂下眼帘，神色有些落寞，倩兮一回来，就关心赤仁，赤仁也因为倩兮，变得懂事乖巧了，这，也许真的是命数。

    “你的伤口……”倩兮看向他的腿，面露愧疚。

    柠什抬头，不在意的摇摇头，“早就不疼了，你不必介怀。对了，容钦呢？”

    “哎呀说来话长，总之呢，我阿弟和若凝成婚了，我们经梅玉夫人介绍，联络了一个走中原的大客商，卖了鱼，现在又买了鱼苗，容钦在那儿看着呢。”

    “走中原的大客商？”柠什敏感的捉到了这句话，脸色微变。

    倩兮抿了抿唇，就顺势说道：“是，这也是我回来的重要目的，那客商说，一个月后就回中原，我是回来跟你说，看你还是否有意去中原，而且她与皇家有关系，机会难得，不易错过，所以……”

    柠什静静的望着她，实则内心思潮起伏，现在再谈中原一说，心情太过复杂，这是他长久的期盼，激动和欣喜是有的，但是，又有些莫名的害怕，这一走，山高水远，不知何时能再回来，这些日子落入凡俗，他多了俗人的感情，已经不像以前一样能一拂袖海阔天空了。

    而且，倩兮……看起来是那么急切的想让他离开……想到这些，难免心痛如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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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5，活佛的情诗

    虽然柠什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纠结，可是他眉心轻颦，眸色恍惚，这些微表情对于了解他的倩兮来说，尽收眼底，她也是幡然醒悟，刚一回来，就跟他说这些，是有些不好，于是连忙打圆场，讪笑道：“不着急，不着急，还有二十来天呢，我知道你现在对去中原这件事有点犹豫，你慢慢考虑考虑吧。”

    倩兮的理解让柠什悄悄松了口气，但是又觉得十分沮丧，不管怎样，这个问题是要面对的，或者，是他该下决定的时候了。“倩兮，你觉得，我是应该抓住机会去中原吗？”

    “这个……”倩兮挠头，她哪怕乱说呀，迎着柠什烁烁的目光，看到了他眼睛里的认真，她更紧张了，“不好说呀，机会确实是好，这位白夫人有些人脉，而且她特别崇拜活佛，十分想见你，她又认识皇宫的人，我在想，天外有天，你的腿说不定，到了中原会遇到高人能治好呢。”

    听听，听听，倩兮的话里话外，都是让他赶紧滚蛋的意思。柠什的脸不由的黑了。

    倩兮眼珠一转，“啊，其实也没有特别着急，你的腿不方便，咱们反正认识她了，以后，你去了中原，也是可以再联络她，腿一样可以治的。”

    柠什缓缓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会认真考虑的。”

    倩兮看着他落寞的样子，心里丝丝的疼，倾身，仔细小心的看着他的脸色，轻声说：“柠什，对不起，我一回来，就催着你走，我知道这样是不好，但是，我也是为你好呀，你说过去中原是你的心愿，我才这么热心帮你张罗的，以后，我一定问过你的意见后，再张罗，好不好？”

    柠什轻轻摇了摇头，“你没有擅自决定，你现在就是来问我，放心，我没有怪你，只是一时想到离开家，有些不舍。”

    “是啊，我也这样想的，你刚适应家里的环境，刚接受了大家的亲情，又让你抛开……”倩兮叹了口气，索性说，“此事其实不急，你若是不想去，千万别勉强，啊，你腿上的伤也严重，长途跋涉也不好。以后，一定还会有机会去的，就算不去，也有别的法子传教说法的。”

    听着倩兮的好言哄劝，柠什的心里轻松了许多，勉强的还能露出丝笑容，他清雅地说：“你风尘仆仆的，一定累了，这件事以后再说，你还是先去梳洗一下，赶紧吃饭吧。”

    “好，你也没吃的吧？我背你下楼好不？”倩兮又露出笑容。

    柠什却摇摇头，“不了，我不想下楼。”

    倩兮顿了顿，调皮地道：“你是不好意思让我背是不是？”

    柠什心虚的低下头。

    “咯咯，你呀，跟我还客气什么，你这腿是为了我伤的，我都说了，我就是你的腿，来吧，我背你下楼转转，不然要轮椅干什么？”倩兮说着就大咧咧的蹲到他前面，催，“快来，今天天气可好了，你这样闷在屋里也不着急么？我推你到山上看看。”

    柠什虽然害羞心疼，可是，他太贪恋她的主动了，贪恋与她相近的机会，干脆一横心，轻轻趴到她背上。“你小心些，我重了许多，你累了一路，体力一定不支。”

    “少罗嗦，唐僧。”倩兮笑呵呵的斥了句，熟门熟路的背着他走出门。

    楼下，巴桑看着倩兮一溜风的背着柠什下来，脸上露出惊愕，她不知道这几个孩子这些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看起来他们的感情好了呢！柠什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可是眼睛里的羞涩的欣喜，是瞒不过她这个母亲的。

    “阿妈，轮椅呢！”倩兮笑着问，巴桑回神，赶紧去屋里推出了轮椅，倩兮将柠什放在上面，又亲昵的帮他整了整衣裳，“好啦，我们出去散步。”

    柠什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心疼地道：“这么着急做什么，我们吃过饭才走。”

    “啊，对对。”倩兮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她太开心了，太急切的想让柠什透透风，总觉得她不在的日子里，柠什的日子不好过。唉，说到底，她真的很关心他。

    见倩兮憨笑，柠什脸上也露出欣悦的笑。

    倩兮推着柠什进厨房，巴桑连忙先进去帮他们盛饭，倩兮不好意思地说：“阿妈，我来吧，你去歇会儿。”

    巴桑淡笑着看看他们，没有再当电灯泡，但是做为长辈还是提醒了句，“山坡上风大，盖件毯子别着凉了。”

    “我知道了阿妈，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我会照顾好柠什的，你放心吧。”倩兮像个熟工，自告奋勇的态度让巴桑和柠什母子二人心里都十分舒服。

    巴桑转身离去，倩兮回头，偶从柠什的眼角处触到一抹嫣红，顿时觉得方才的话……就像个妻子说丈夫似的，照顾他？她一次次毫不犹豫的说照顾他，说的那样顺那么自然，难怪不会让他误会啊。

    “呃，那个……柠什，我就当我，是你的护理好了，照顾病号是我的职责。”赶紧力挽狂澜，但是那个急于解释的样儿，在柠什眼里也是那样可爱，他不去计较她的撇清了，现在的他，能让她“负责”，他亦觉得很珍惜。

    两人在厨房里气氛好好的吃了饭，倩兮又洗了把脸，然后，就果断推着柠什出了门。

    一路清爽的山风吹在脸上，十分惬意，倩兮眯着眼睛长吸了口气，道：“嗯，还是家里好，就连风的味道都这么可亲。”

    “这便是风土人情吧，离开家的人，会想念家里的味道。”或者还有想念家里的人，只是，这个人是不是他，他亦无法知道。

    “柠什，这些天，你在家闷吗？”倩兮关心的问。没有她这个有情调的人在，家里哪有闲人带他出来散心啊。

    柠什却无所谓的摇摇头，“不会闷，我诵经打坐，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反正她也不在，平静的日子怎样都是过。

    倩兮没有再说话，心里隐隐作痛，她理解柠什的孤独，不在乎便是麻木，虽说一天很快就过去，可是一个月，一年呢？柠什早期也许还可以，但现在的他，已有了平常人的七情六欲。

    顺着小路上坡，轮椅毕竟是容钦自己做的，不是很灵利，推起来有些费劲，倩兮气恼一边用力一边道：“哎呀，这个容钦，回来得让他好好改善改善，这轮子跟方的一样。”

    柠什慌忙说：“不用上坡了吧，就在这里看看风景便好。”

    “这里哪有什么风景，登高望远才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那……还不如你背我上坡。”

    倩兮脑袋里叮的一声，“咦？就是哦！”赶紧放弃推车，可是不料她刚一松手准备走到前面背他，轮椅就被地球引力拉的往后退，倩兮惊慌的瞪大眼睛，“喂！”

    柠什连忙展臂出丝，一下缠住了旁边的小树，轮椅险险停住，倩兮赶忙奔过来，一把按住轮椅，惊魂未定，“嘿嘿，幸好你会武功，对不起哈，我大意了。”

    柠什淡淡一笑，再会武功又如何，他已是个废人，以后，总是会不断的麻烦亲人，和她。想着，心情又落入谷底。

    这次倩兮很谨慎，不敢再松开轮椅，困难的将柠什背在背上，然后爬上山坡，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放下他，再回头去推轮椅，然后将柠什重新放回轮椅上，这才长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

    柠什悄悄抬眼，虽然现在倩兮脸上挂着笑，可这是头一回，下次，下下次，让她这样伺候他，就算她不嫌烦，他自己，都于心不忍。

    如果在她身边，只会给她添麻烦，他又何必执着？远离贪爱吧，为了她好，舍得便是值得。

    山风拂面，仿佛吹进人的心里，让人心旷神怡，倩兮感叹地道：“以前不觉得，现在这么俯瞰，其实这片土地也别有一番景致。柠什，以后我每天都带你出来逛一圈，你一定不会觉得闷的。”

    “每天？”柠什轻轻呢喃着，脸上一丝丝露出苦笑。

    “嗯！”倩兮笃定的点头。

    柠什回头轻瞟了她一眼，眸中露出忧思，和感叹，沉寂了会儿，由感而发的轻轻念出一首诗：“人间总恨离别泪，千里孤云喜相随。怕问君心何处是，多情无语寄阿谁。”

    倩兮愣了愣，有些懵懂，她语文学的不深，不太懂诗词，但是她这么一琢磨，加上他温婉的语调，总觉得这诗是很忧伤的。禁不住问：“这是……什么诗？”

    柠什沉默，这是一首表达离别与相思的诗，原意乃：我们的伤感与离别是留下的眼泪，只有天边的那末孤云与我们相伴，害怕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的一片心意又是为谁呢？

    此诗此时充分表达了他的内心孤苦，可是，他一个活佛，念脉脉情诗已经很尴尬了，让他如何再对心上的姑娘解释呢？

    也许是柠什的沉默，让倩兮也一下通透了此诗之意，顿时，脸上一抹窘迫，腾起一片红晕，心跳加快的同时，也深深的心伤。

    一时间，两人相守无言。

    ☆、126，秉烛夜谈

    “柠什，已经决定了吗？”倩兮轻声问。不是决定去中原，何来的离别之忧？

    柠什缓缓点了下头。

    “可是，我跟你说过你可以慢慢考虑的。”倩兮有蹲在他面前，有些着急的说，“利害关系我都跟你列过了，你慢慢考量，不用急着做决定。”

    柠什看着她紧颦的眉心，伸出手本能的想帮她抚平，修长的手指动僵在半空，然后，迟疑尴尬的收回。垂下眼帘，淡淡地说：“早晚要去做的事，还是早些决定的好。”

    倩兮望着他，一时也不知怎么劝说了。这事儿本就是她张罗的，现在如果再劝他不走，多假。

    又是一阵儿沉默，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僵硬，可是柠什却并没有缓和气氛的打算，沉着脸色发愣。他知道他不该这样，好不容易她回来了，难得他们如此独处，他该珍惜，可是心底的情绪怎么也调整不过来，他只能暗自叹息，也许，这就是他的命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无论怎样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