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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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没有多少排斥的感觉,且他虽是年少,但已有了许多普通大人也未必会有的想法,首先想的却是更深一层,心道:“若是与对方结亲,其实对父亲也有好处,父亲身份敏感,如此也算拉拢一个有力盟友,至不济也是添上一层关联,我又何乐而不为?”许多念头在脑海中一转,当下就已经做出决定,于是便道:“孩儿万事听凭父亲安排就是。”师映川哈哈一笑,显然很是满意,自己这儿子年纪不大,却是的确与众不同,有很多事情甚至用不着明明白白地点出来,季平琰自己显然就已能心领神会,虽说修行资质与自己这样近于妖孽之姿相比肯定是不及的,但也已是上上等,日后若不出差错,将来大了,想必也应是迈入宗师级的人物。如此一想,师映川摩挲着儿子的脑袋,神色温然:“为父自然不会叫你吃亏。”转脸向宝相龙树三人道:“这个人选么,你们自是知道的,也较为熟悉,便是晋陵神殿殿主之子,梵劫心,将来他那师兄李神符必要是接掌晋陵的,梵劫心是他看着长大,感情非同一般,若是平琰与其结为伴侣,便是与神殿方面就此结下紧密联系,岂非一桩好亲事?” 师映川说罢,目光在诸人面上一一扫过,此事他自有多方考虑在内,并不遮遮掩掩,索性摊开来明明白白地说开了,另外三个成年人听了,却是各自沉吟,明显是在思量其中的利弊,这里在座诸人都是出身显赫,考虑事情的出发角度也自然不同,比普通人更清楚这其中的关碍,晋陵神殿不是那些一般的宗门世家可比,季平琰若与梵劫心真的成就好事,将来势必颇有臂助,无论是从哪方面来看,都是有益无害,况且梵劫心也的确品貌非凡,虽是男儿,但以侍人之身也一样可以生育儿女,如此一来,似乎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不过在座几个大人都知道梵劫心从前喜欢腻在师映川身边,但仔细一想,那时候还是小孩子的梵劫心能懂得什么呢,没人会把一个孩子的心血来潮当真的,这样一一权衡之后,宝相龙树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发现对于此事似乎没有反对的理由,这时师映川看到三人面上神情,就知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就连季玄婴也不曾有反对的意思,师映川心中有了谱,便淡淡一笑,对季平琰点头道:“看来此事的确可行,既然这样,我便亲自去提亲就是。”季平琰听了这话,想一想,又迟疑道:“父亲,此事孩儿并无异议,只是……师祖那里……”师映川和季玄婴乃是他双亲,眼下都觉得此事可行,按理说就是可以了,但季平琰却是断法宗之人,他的亲事不能不与连江楼说知,若是绕过连江楼和宗门就这么替季平琰做了主,这有些不合适,不过师映川只是大袖轻拂,淡然道:“放心,你的婚事我还是做得了主的,想必你师祖不会干涉,若是此事可成,你师祖和你祖父必会赞同。”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猛地微微一动,一瞬间师映川忽然就彻底明白了,当年连江楼为他订下与千醉雪的婚事时的那种考虑与心情,自己此时的所作所为,难道不也是一样么?想到这里,往事纷纷浮上心头,只不过,这些让人百味杂陈的一幕幕如今再回忆起来,却是有了新的感悟,不再仅仅只是酸涩,反而已经可以敞开了心房去细细品味,用心体会着当年的那些年少时心情,也许,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成熟与超脱罢。 此事就这样初步达成共识,师映川一手卷袖,笑道:“好了,既然大家都觉得此事可行,那么我便谋划一二,看看能不能促成这桩良缘。”他也不耽搁,当下就离开此处,他不识得这里的路,便随意找了一个瑶池仙地的女弟子,问明晋陵神殿之人下榻的所在,这就朝那里而去。 日头高挂,时间已经不早,人也已是渐渐多了起来,还有相熟之人互相打着招呼,师映川不喜与这些人见面,以他的修为,想避开旁人耳目,倒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路还未来得及走到一半,一道传讯焰火已在天空中炸开,洒出漫天彩光,师映川略带惊讶地抬头看去,心道:“不知是哪派宗主驾临?”一面放开心神,磅礴的气机透体而出,感应着远方那人所具有的某些信息,像他这样的宗师境强者,往往自有方式从对方的气息上来推断旁人的身份,就好比眼下,师映川在刻意探察的情况下,很快就探知端倪,猜到了来人的身份,毫无疑问,却是纪妖师无疑,对此师映川倒也并不意外,事实上他的祖母,也就是纪妖师的生母,当初就是曾经出身于瑶池仙地,不过既然同为宗师,纪妖师自然也察觉到了有人在窥探,当下轻轻一哼,顿时空气中似乎漾出一层涟漪,立刻就把这股气机完全排斥于身外,而这一接触也令纪妖师发现了一丝熟悉之感,男子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转念却是低哂道:“还不来见我?” 这声音旁人听不到,但远处的师映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当下不由得微微一笑,几道彩光随即飞出大袖,师映川手把玉如意,虚步蹑空,踏于剑上,倏忽间就了无踪影,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他已来到瑶池仙地的山门外,青年徐徐降下剑光,在距离地面两丈左右的高度停下,如今此地不知已有多少人至此,虽未有几个亲眼见过师映川,但那张绝美面孔,那标志性的一双血瞳与额头的怯颜伤痕,即便是个傻子也会立刻知晓来人的身份,青年容光慑人,风姿绝伦,在场但凡看清他形貌之人,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句: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 这一刻,气氛突然就变得极怪异,不过师映川并不管自己的身份与其中内情究竟处于一个怎样尴尬的位置,他按落北斗七剑,双足踏上地面,对着一名坐在青色巨蛇头顶的男子稍稍欠身,道:“……父亲大人安好。”他哪里会理会旁人怎么看,只扣住一个‘孝’字,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有什么名声,被人如何诟病,怎样看待,这一孝字当头,任何人也没有话可说。 纪妖师坐在大磨盘一般的蛇头上,利眼一扫,已将师映川整个人从头到脚看得透彻,既而却是低缓而笑,一手搭额,笑道:“很好,果然你如今已是我辈中人……”几乎在话音刚落的刹那,一股惊天撼地的威势突然间爆发而出,与此同时,在场其他武者油然生出强烈之极的恐惧惊骇之感,瞬间笼罩全身,说时迟那时快,一翠一白两道身影已是悍然出手,带起的激猛罡风席卷而来,如同怒潮排空,许多修为尚且不足之人,竟是瞬间被两大宗师的凶威刮得向后踉跄而退,有高手厉声喝道:“……哪个若不想被殃及池鱼,就立刻撤开些,让出地方来!” 此话一出,顿时吓阻了许多意图近距离观摩的人,不知有多少人都被这话给惊出了一身冷汗,清醒过来,方才一瞬间只想到宗师之间交手的场面实在难得一见,却忘了这其中的凶险!当下众人疾退向外,让出地方,但如此场面,怎舍得不留下来观看?如此可遇而不可求的巅峰一战,若是错过了,非得后悔得吐血不可!非但如此,附近感受到异常的武者也都一股脑儿地向这边涌来,要知道什么叫宗师?那不是随处可见的大白菜,大多数武者一辈子也见不到这种人物一面,更何况是宗师间的交手?许多人宁可冒些风险,也要见识一下这样的手段! 一翠一白两道人影一触即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但双方落地之际,却仿佛有万斤之重,地面顿时塌陷皲裂,呈蛛网状向周围扩散开来,纪妖师双目精芒大振,一丝青气自口中吐出,全身上下有澎湃气场散发于无形,大笑道:“……不错!”师映川站在当地,有如一幅静美的水墨画,他右手五指轻柔一张,七道彩光急掠出袖,化作剑幕漫漫,青年向前不急不缓地踏出一步,温色淡笑,道:“父亲大人,请指教。”话音既落,刚猛剑气顿时大作,‘嗤嗤’作响! 纪妖师大笑,五指如钩似爪,劈面而来!远处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音发出,因为这一刻所有人的心脏已是狂跳不止,如遭重击,这父子二人打得难分难舍,直看得众人瞠目结舌,心神摇曳,饶是许多人见惯了大场面,但此时亦是激动得厉害,世人只知这等人物有陆地真仙之称,但今日才真正见识到宗师之威,即使距离已远,却还是可以感受到那一*强大到无可抵御的气息,一些武者冒险想要靠近了观看,从两大宗师交手当中有所领悟,有助于自己的修行,但这些胆大冒失之人却只落得一个凄惨下场,被刚利猛劲无比的罡气当场搅得粉碎,这还是因为这父子两人都只存了切磋试探之心,并无当真争斗的意思,否则将此处方圆一定范围内统统打得稀烂才是正常,如此一来,很多意图靠近远处的战场、看清事态变化的武者再也不敢有所妄动,众人远望前方激烈的战斗,俱是看得心神恍惚陆地真仙一称,当真无虚! 不过这番交手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两人同时收手,而那股令人心窒的压力也就此消散,纪妖师黑色的长发随风而舞,微眯起眼睛,哈哈笑道:“这就是那桃花十二式?很好,很好!”师映川唇角微微一挑,却是莞尔一笑,刹那间有如异花绽放,明丽绝伦,他舒袖迎风而立,密长的睫毛微颤,他缓缓挺直了脊背,忽然想起自己与纪妖师爱上的是同一个人,曾几何时,这个俊美的男人强大得令年幼的自己感到颤栗,然而到了如今,自己却已经有了本质的飞跃,彻底成为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鹰,有实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师映川表面上一派平静,任谁也看不出此刻他心底最深处的激流涌动,他微笑着向男子欠身道:“……让父亲见笑了。”又一转念,便道:“是了,我正有一事,恰好父亲来了,不如就听一听。”于是就传音过去,将自己打算为儿子季平琰求取晋陵殿主之子的事情说了,纪妖师听了此事,也觉得很合适,当下师映川就告别了纪妖师,朝晋陵神殿一行人所在的地方而去。 到了地方,着人通传,下人哪里敢怠慢,立刻请他进去,一时师映川被引入正厅,侍女奉上香茶,很快,一个身穿黑色绣金线华服的挺拔男子便来到厅中,左眼角位置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面容十分俊美,却是李神符,他二人也算熟人,当下略略寒暄一番,少顷,师映川呷一口茶,道:“本座此次冒昧上门,是有一件要事要与圣子说知。”如今师映川与当年不同,现在他已是宗师,武道巅峰强者,李神符与师映川关系只是一般,因此就不能像白照巫那样依旧平等而待,当下便极客气地道:“师教主请讲。”师映川没有立刻说明来意,而是略略扫了一眼周围:“怎么没见劫心?”李神符道:“方才去后园练功,眼下还不曾回来。”师映川点点头,转而笑道:“这件事正是与他有关,是件喜事。”当下说明来意,正色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本座今日贸然上门拜访,其实是特地来求亲的,圣子是劫心师兄,自然要先知会一声。” 李神符闻言,顿时脸上神情微微一变,其实他心中这么多年以来只有梵劫心那已经去世的生父,并非是对梵劫心有什么情爱之念,因此在当年梵劫心坚决表明不肯与他成婚的心意、而殿主梵七情也因为最终不想逼迫独子而打消了这个念头之后,李神符也算放下心事,只将梵劫心当作弟弟,也知道少年一直对师映川念念不忘,眼下听了师映川的话,愕然之余,不免考虑这其中的种种利害关系,半晌,才缓缓道:“恕我直言,教主的身份毕竟是……”师映川一听,立刻就知道对方理解错了,便道:“本座此来并非是为自己求亲,而是为了独子平琰,平琰出身清正,如今身为断法宗剑子,品貌资质出众,想必若是与劫心相配,并不至于辱没。” “……季剑子?”李神符眉毛一动,显然对这个答案颇为意外,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梵劫心与季平琰这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家世也是较为般配,李神符虽然并没有见过季平琰,但有季玄婴与师映川这样的双亲,季平琰的容貌又岂会丑陋?而且既然能做宗子,入主白虹宫,这资质天赋又怎么可能平庸?如此一一想来,这门亲事还当真是很不坏的,梵劫心虽然自幼就是天之骄子,但细论起来,似乎也不太可能找到比季平琰更好的伴侣人选。 思及至此,李神符心下权衡一番,便道:“此事不是我能做主,总要由家师定夺才是。”师映川笑道:“这是自然,今日本座也无非是对圣子说明此事,待回晋陵之后转告殿主罢了,若是殿主同意这门婚事,届时由本座亲自上门正式提亲也无妨。” ☆、二百五十四、郎心如铁 以师映川如今的身份,答应亲自远赴晋陵,上门为儿子提亲,这已经足够表示诚意了,也说明了对这门亲事的重视,李神符的确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当下就道:“教主客气了,待回到晋陵之后,我自会向家师提起此事。”李神符的话刚说完,师映川已拢袖坐正了身子,微笑道:“正主儿回来了。”不多时,果然就见梵劫心手里提着宝剑,穿一身利落劲装,白皙的额角微微沁着一层薄汗,显然是刚练完功回来,见了师映川,眼中露出喜色,就欲上前,但忽然又想到之前闹的那点不愉快,就立刻迟疑了,但少年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略一犹豫,还是上前微喜地道:“我刚才练功回来就听说你来了……映川哥哥,你怎么忽然想到来这里看我?” 师映川笑了笑,道:“来这里是因为有一件要事。”梵劫心微微一怔,问道:“什么事?”师映川目光轻扫李神符,李神符并没有看到这一幕,但他也是十分知机之人,便道:“眼下尚且有些琐事需要处置,师教主且坐,李某先失陪了。”师映川笑道:“圣子请便。”当下李神符便离开正厅,梵劫心见状,有些敏锐地嗅出几分异样,他随手放下宝剑,微蹙了精致的眉毛,道:“映川哥哥……”师映川起身来到少年面前,一手轻轻拍了拍那还略带年少之人特有的单薄的肩头,温言道:“劫心,我这个人是非常自私冷血的,跟我在一起很难会感到幸福,更不必说我现在早不是从前那个断法宗剑子了,我如今是很多人的眼中钉、公敌,而你家世尊荣,自幼不曾吃过苦,我决非适合与你共渡一生的那个人,所以……”梵劫心听着不是滋味,生硬地打断了师映川的话头:“我不喜欢听这些,映川哥哥,你到底是想说些什么?开门见山罢。” 师映川见状,也不在意,依旧是面带笑容,道:“也好,我也不罗嗦了……我之前不是对你说过么,我的儿子平琰是个好孩子,品貌兼优,无论资质还是家世都是旁人所不及,这世间能与他匹配之人实在不多,在我看来,你无论各方面都堪配平琰,因此我便替平琰这孩子向你求亲,希望待他年纪大些之后,你们二人能够成婚,日后生儿育女,举案齐眉,岂不快哉。” 梵劫心的脑子里‘轰’地一声,就是这样的一番话,如同锋锐无比的利器,在瞬间就将他整个人一举击溃!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身体亦随之大大地震动了一下,全身上下都透出了一股可以冻结血液的冰寒之气,他嘴角抽搐着,似乎是想要作出一个愤怒或者不屑或者冷漠的笑容来,但他事实上却什么也做不了,他面部的肌rou都僵在脸上,已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只能勉强咽了一口唾沫,木然看向师映川,梵劫心完全可以想象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究竟会是怎样的扭曲而古怪,甚至丑陋,此刻他的脑子里空荡荡的,状态非常诡异,然而外界的种种声音却是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可是他恍恍惚惚间虽然能清楚地听见外面夏风的缓缓流动,草木的瑟瑟摇摆,鸟儿振动着翅膀,但却听不见师映川说话的声音,只能够看到青年的嘴唇在轻轻地动,在说着什么话,但偏偏一个字也听不见,就像是聋子一样,半点声音也听不见。 对面师映川察觉到了梵劫心的异状,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少年的脑袋,道:“怎么了?”梵劫心似乎在这同一时刻终于从那种诡异的状态当中挣脱出来,他猛地伸出手去,一把推开了师映川的手,厉声道:“……不要碰我!”与此同时,他死死盯住青年,仿佛是想确认刚才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师映川见此情景,怔了一下,既而轻叹道:“好了,你其实没有必要这样激动,我知道你在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觉得一时间很难接受,就好象当年我被我师……莲座单方面婚配给了十九郎一样,旁人可能很难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但对于我来说,却是绝对清楚的,就好象我当时那般,心里又是苦涩又是憋屈,甚至不乏愤恨,我说的可对?” 梵劫心一句话也不说,他的胸膛正明显起伏着,呼吸变粗,有什么东西好象被人打成了稀巴烂,师映川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清楚楚地钻进他的耳朵里,他几乎想要像小孩子一样掩耳不听,然而在这个时候,他却好象没有了抬起手捂住双耳的力气,那种感觉……那种感觉自己心里是很明白的,可是却很难形容出来,无法形容,梵劫心死死地盯着师映川的脸孔,盯着对方的眼睛,那异常猩红醒目的双眼,明明是美丽无比的,但此刻在他看来,却是狰狞无比!梵劫心缓缓地一点一点攥紧了自己的右拳,他那俊秀的脸蛋上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平静或者说是压抑得令人隐隐有些心悸,师映川看着少年的变化,不过他也知道,在遭受到这样大的冲击之后,梵劫心的情绪就算再异乎寻常,那也仍然是正常的反应,这当然可以理解,就像是多年前他被连江楼配给千醉雪时一样……不过就在这时,僵立了片刻的梵劫心却突然动了,少年嘴角猛地微微一抽搐,紧随其来的,却是刚猛迅速的一拳,重重击向师映川面门! 师映川身为宗师,在看见这样一只白皙的拳头正正轰向自己的面门时,他有无数的方法可以化解,梵劫心虽然天资上等,修为也不容小觑,但在他面前,还是不够看,与此同时,师映川大袖中的手已轻轻一动,只待抬起,如此一来,无非是轻描淡写地一下,就可以将少年的拳势消解于无形,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于电光火石之间,却看到了少年的眼睛,那目光令师映川心神微微一震,有了虽然微弱却毕竟还是存在着的涟漪,这一次,梵劫心的眼神是不同的,与以前任何时候都不同,是师映川第一次见到,那一对黑亮眼眸,肌rou微微扭曲起来的面孔,紧咬的嘴唇,刹那间师映川即将抬起的手便不动了,下一刻,拳锋重重及面! 梵劫心这一拳毫无花哨地砸在了师映川的脸上!这只拳头没有任何停顿,直接与师映川的面颊重重撞在一起,梵劫心猛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一声闷响,令人心头为之一紧,这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rou上,但师映川晶莹如玉的脸上却连动也没有动上半分,毕竟宗师rou身岂是寻常?那一层护体罡气足以抵挡住绝大多数的攻击,反倒是梵劫心的拳头仿佛是砸到了铁板上一样,顿时大痛,震得骨头都好象快裂了,与此同时,这一拳也将彼此都打入了近乎失语的状态,师映川的神情没有变化,猩红的双眸之中幽光如火,梵劫心的拳头就此停在他脸上,梵劫心气息粗重,好象快要喘不过气来似的,紧握的拳头仍然抵在师映川的脸上,然而却是不可抑止地微微颤抖着,此刻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只有他们两个人,静得可怕,唯有梵劫心的喘气声慢慢慢慢而又无比清晰地传播开来,师映川幽亮的双眼深处有波澜翻涌,那是绝对不属于当年的师映川会有的平静,他抬起手臂,轻轻却不容拒绝地抓住了梵劫心的拳头,静静地看着少年,道:“……我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有人打在我脸上,也是最后一次。” 梵劫心死死咬住嘴唇,半晌,他颓然松拳,声音微嘶道:“……映川哥哥,你真的,真的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么?”师映川勾动唇角,摇了摇头:“不是不喜欢,而是我从来只把你当作小孩子,哪怕你现在长大了,在我的印象里也还是当初的孩子,我并没有对你产生过我与我三位平君之间的那种感情。”梵劫心惨然一笑,他向后踉跄退了两步,看着师映川殷红如血的双眼,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突然就笑了起来,低低地笑,笑容有些嘲讽,有些自暴自弃,他明明是在笑的,可是不知怎么的,眼泪直在眼窝里打转,喉咙里仿佛塞满了东西似的,令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梵劫心一只手捂住额头,嘴唇哆嗦着,道:“没有喜欢过我啊……是吗?” 梵劫心仿佛支持不住身体,摇晃了几下,最终‘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他俊秀的脸上泛起nongnong的复杂哀色,无尽的涩然,少年的表情似哭似笑,喃喃道:“原来你从未喜欢过我,真的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可笑我还以为……还以为……”梵劫心一手捂脸,双肩微微颤抖,他笑了片刻,突然就一下利落地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师映川,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可以清楚分辨出来的情绪,只是一味的平静,仿佛绢布上的水墨一般洇开,唯有那旁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到的心底,此刻潮湿得发霉,有什么东西一滴一滴地浸染上去,冥冥之中梵劫心就明白了,自己此生或许已经就此失去了一件非常珍贵的宝物,一时间满满的眼泪浮上来,无法忍住地从那漂亮的眼睛里成串地滑脱下来,他眼神恍惚,低低轻喃道:“映川哥哥,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有被人这样嫌弃过的,我从懂事以来,就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我是尊贵的,是殿主之子,是注定一出生就要被人捧着的,很多人都喜欢我,我知道有好多人都爱慕我,只是他们不敢对我说出来罢了,可是只有你对我不屑一顾,我被你嫌弃了,是么……” 梵劫心忽然呵呵笑了起来,泪水滂沱,他笑着说道:“你不喜欢我,从来只把我当作小孩子,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呢……如果今天你是为了自己来向我求亲的,那么我会好高兴好高兴,兴奋的想要大吼大叫,想告诉全世界,告诉每一个人,可是你却偏偏是为了别人而来……哈哈,真的是很讽刺,太讽刺了啊!”梵劫心说着,狠狠用衣袖使劲擦了擦脸,粗鲁地揩去满脸泪水,他的脸色微微苍白着,显得眉心那一抹侍人印越发殷红似血,梵劫心秀美的眉眼几不可觉地微微抽搐,表情说不出来究竟是更偏向于哭还是笑,尤其那一双灰黯的明眸,此时再不见灵动,他冷冷道:“好了,至少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能跟我匹配的人的确不多,相比起来,那位季剑子的确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既然如此,这门亲事我便答应了,再不反悔!” 一个多时辰之后,师映川不着寸缕地坐在一只水雾蒸腾的大浴桶里,双眼微闭,似乎在享受着热气的熏蒸,就在方才,季平琰与梵劫心已经见了面,李神符也亲自写了一封信,飞鸽传书送往晋陵,将季平琰求亲一事详细写明,告知梵七情,事已至此,在儿子自己都同意的情况下,梵七情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几乎都不可能拒绝这门亲事,此事基本上已是定了下来。 此时房中除了师映川之外,只有季玄婴,他毕竟是季平琰的生父,因此这件事情还是要与他仔细商议的,一时两人谈了片刻,师映川闻着身后从男子身上传来的淡淡青檀香气,便转了话题,微笑道:“这可真快啊,想当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不过才十二岁,如今一转眼,却连儿子都已经议亲了。”季玄婴手里拿着一块澡巾,搓洗着师映川如同一块羊脂美玉一般的身体,他从前是不会伺候人的,但有些事情终究是熟能生巧,在成婚之后,很多独身时的习惯就逐渐改了,季玄婴娴熟地替青年洗着身体,神色不动,只将长长的黑色睫毛微垂,有一种清澈犀利之美,道:“……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你不是也已经长大了么。”师映川低笑,他抬手拉住了男子的手,眼神微微迷离,叹道:“玄婴,这样的感觉,当真是久违了……”季玄婴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要说些什么,但他到底没有说,只是用另一只手缓缓摩挲着青年圆润的肩头,那冷漠如霜的外表在师映川看不到的地方、在这一瞬间,变得温和而平静,或许这世间一些人注定是在温柔岁月当中相处一生,也有一些人注定只适合在惊艳的最初变成彼此的记忆,但无论怎样,感情是复杂的,也是形态各异的,有平平淡淡一生相伴,有相隔两方朝朝暮暮,有惊涛骇浪令人热血沸腾,也有春暖花开随波逐流,唯一的区别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份感情和默契是否经得起考验,若是经得起,那就是无价而长久的,终究算是一种幸福生活,如果不行,那就只能雨打风吹去,在时光的长河中逐渐褪色,直到腐朽成尘。 一时师映川沐浴已毕,从水中站起身来,季玄婴将浴巾递给他,又去取了干净衣物,师映川草草擦拭了一下,接过剪裁精致却并不繁复的衣裳穿了,两人站在一面落地大镜前,季玄婴替青年整理着连珠丝织腰带,镜子里两人神态不算亲昵,却自有一份默契,不过,也许是因为离得太近,也或许是因为很久不见了,没有那种朝夕相处会有的习以为常,当季玄婴的手指无意间划过对方的小腹时,师映川腹部肌rou下意识地微微一缩,他捉住男子的手,捏紧。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当季玄婴衣衫褪尽时,师映川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摸过这具成熟的男性身体,轻叹道:“真美……很庆幸,这样漂亮的身体,只属于我一个人。”季玄婴波澜不惊地抬眼看他,将平日里凛冽刚强的眸光略柔和了些许,两人目光接触,都未说话,师映川哈哈一笑而已,翻身覆上,这样的一场鱼水之欢,他希望让对方也同样愉悦,便使出手段来,双眼盯着季玄婴越来越潮红的面孔,将那修长的双腿牢牢箍至腰间,室中也由此再无言语,只闻或急或缓的喘息声起起伏伏,半晌,两人云收雨散,师映川压在男子身上,轻抚着对方散乱在枕头上的浓密黑发,一面吻着那白瓷般的肌肤,不过就在这时,师映川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下意识地‘啊’了一声,一拍脑门儿,有些懊恼地道:“刚才一时忘情,只顾着快活,却是忘了你的身子不比旁人……”说着,从季玄婴身上爬起来,低头查看,用手碰了碰那黏腻的秘处,叹道:“我帮你洗一洗罢,清理干净,不然万一你就此有了身孕,却是我的不是了。”季玄婴双眸如黑夜中的两颗夜星,并无任何羞涩窘迫之意,简简单单,无比纯粹,他起身披衣,淡然道:“有什么可担心的,若是当真有孕,生下就是,这是很简单的问题。” 师映川双手抚上男子的肩头,道:“我自然没什么,只是你从怀孕到生产都是非常辛苦的,我已经有了平琰这个儿子,很满足了,没有必要再给你造成负担。”季玄婴微微一笑,手指在青年清凉光洁的额上摸了摸:“很傻的话,不过,这让我想起当年的你,似乎有些东西在经历了这么多年之后,还是没有变。”师映川微微闭眼,将季玄婴白皙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叹道:“我是一个不祥之人,往往容易让其他人伤心……”说着,抱起了季玄婴,去帮他将身体清洗干净,又取了药细细涂抹,一时两人重新穿戴整齐,季玄婴将一颗圆溜溜的玛瑙似的珠子递到师映川手里,却是一颗相思石,当年他将缀有相思石的剑穗亲手拴在师映川的佩剑上,可以由此判断对方所在的方位,纵然相隔千山万水,最终也一定能够找到对方的下落,但自从那日师映川叛出宗门,将别花春水剑抛下,两人之间自然也就没有了这种联系,后来等到季平琰继承这把剑,上面的相思石就被季玄婴取下,现在,又重新交给了师映川,物归原主。 师映川捏紧了手里莹润的相思石,心中有些感触,他微微抬眼,正好与季玄婴的视线相对,两人静了片刻,不由得就笑了起来,他们都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彼此之间的感情与相处就变得从来不是刻意的加深或者疏远,而是自然的淡泊,是真正的顺其自然,如风过耳,不萦于怀,或许,这才是真正意义上与‘君子之交淡如水’有着异曲同工之处的特殊感情罢。 宁静的时光没有持续太久,师映川从房中出来,外面日光灿烂,他见季平琰正在廊下,便唤男孩过来,问道:“你方才也见过劫心了,觉得如何?”季平琰被问起这样的问题,却并不像寻常男孩那样会害羞,只认真想了想,道:“梵公子就和父亲说的一样,品貌出众,谈吐不俗,我觉得很好。”师映川笑了笑,拍一下儿子的肩膀:“既然你觉得不错,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父子二人正说着话,却有瑶池仙地的弟子前来相请:“宗主请师教主移驾一叙。”师映川略觉意外,不过也不放在心上,当下就让那弟子在前带路,暗中又召唤傀儡随自己一起前往。 师赤星所住的地方离这里不算远,宫殿周围养着许多珍异禽鸟,师映川被人恭恭敬敬地请到里面,来到一处大殿,偌大的殿中只有两个人,女子仙姿丽容,白衣如雪,如同广寒仙子一般,男子却是大袖宽服,俊美妖异之极,师映川见了这二人,他虽然也是宗师之身,一教之主,但辈分上毕竟是晚辈,便微微欠身,算是见礼,既而大大方方地落座,对男子道:“原来父亲也在这里。”纪妖师看了一眼师映川挺拔的身影,轻笑道:“你去给我那好孙儿说亲,倒是成了没有?”师映川微微一笑:“算是成了罢,如今只看梵殿主的意思如何。”纪妖师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你这也算越俎代庖了,平琰的婚事原本是日后准备由他师祖为他指配,你倒好,现在横插一杠,若不是我见你选的人还算靠谱,又岂会任由你这样决定平琰的大事。” 师映川不听则已,一听这话,顿时冷笑了一下,道:“我是平琰的亲生父亲,血缘至亲,自然一心为他好,方才我已送信去断法宗,将此事说明,想必莲座也不会在意罢,毕竟当年在我与十九郎的婚事上,不也一样是被长辈做主?”纪妖师闻言,眼中幽光层叠,突然嗤道:“果然晋升了宗师便自此不同,脾气比起以前,大了不少。”师映川双眸红光莫测,让人见而心悸,微笑道:“大概是年纪渐长,脾气也就见涨了。”纪妖师似乎不甚在意,与师赤星又简单说了几句,便起身离开,待他走后,师映川才转脸看向一直未开口的师赤星,问道:“宗主命人请我过来,却不知是有何要事?”师赤星柳眉微抑,看着自己这个晚辈,道:“确实是有事相询。” 师映川态度客气:“宗主请说。”师赤星目视于他,缓缓道:“那夜我回宫之后,却是有些变故,我与傅仙迹之间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听闻。”说着,却是伸出手臂,将衣袖拉上去些许,就见雪白的腕子上用红绳串着一颗玛瑙似的东西,师映川微微一愣,认出此物却是一颗相思石,他正疑惑间,就听师赤星道:“……这是相思石,我凭借此物。可以确定傅仙迹的行踪。”师映川听了,心中一动,之前他亲眼见到师赤星那夜几乎杀了傅仙迹,眼下却发现这二人数十年未见,却原来彼此之间就像是自己与季玄婴一般,都身怀相思石,确定彼此的方位,师赤星纵然那夜表现得肃杀无情,但又岂是真的对傅仙迹再无丝毫情意了?这里面的爱恨纠葛,果然不是旁人能清楚的,想到这里,又听师赤星继续道:“由此物看来,傅仙迹距离这里不会超过十里之外,但我与他联系之际,他却毫无回应,以他的性情,不至于如此,这必不寻常。” 师映川听了这番话,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师赤星那天晚上回来之后,必是担心傅仙迹的伤势,又或者是另有其他,便联系对方,按理说傅仙迹察觉到师赤星的气息波动,必定会立刻回应,但现在……不过转念一想,师映川的表情就忽然有些冷了下来,他明白了师赤星字面下的意思,不禁心中不快,道:“宗主是问我是否知道东华真君的下落么?”师赤星毫不掩饰,随着师映川的话,盯着面前的青年,脸上和眼眸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道:“正有此意。” 师映川突然哈哈一笑,卷袖按膝,自嘲道:“看来我的名声确实是太差了,宗主是怀疑我对真君有所不利么?是了,难怪宗主起疑,我青元教此次来了两名宗师,若是真的动手,东华真君确实处境堪忧,而且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派之人,身份尴尬得紧,做下这样的大事,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能。”青年冷冷说着,脸色却越来越肃然:“但我现在要告诉宗主,那天晚上宗主走后,我与东华真君只是说了几句话,对方便离开了,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师赤星目光笔直地看着师映川,她的眼神犹如利剑,似乎无孔不入,可以穿透一切面前的阻碍,直抵对方心中最隐秘的角落,而师映川眼见这般,也只是冷静地与她对视,半晌,师赤星忽然微微垂下眼皮,发间仅有的一支金步摇轻晃一下,淡淡道:“……如此,是我冒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