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十四 赵勇搂着爱妻宁秀娟睡觉,突然惊醒,全身冷汗。他梦见甘家煌举起手枪向他胸前连发几枪,他倒下了。 “赵勇,你怎么了?”宁秀娟也惊醒了。 “妈的,甘家煌这小子,上次夺走了我那上千万元的生意,这次,又来插手了!”赵勇起身下床,系上睡衣腰带,点上了一支烟,极力平息心中的恼怒。 甘家煌女儿陪夏坤听音乐会的事情,章晓春已打电话通告了他。他觉得,商场如战场,是有斗争,可也得讲点儿道德。又觉得自己这想法也太天真了。接了章晓春的电话,他猛醒了两点。其一,曾经是自己老丈人的庄总的fd公司也插手此生意了;其二,现在看来,有必要与fd公司既竞争,也联合,两股力量共同对付甘家煌。章晓春同他联系的那一笔移动电话的生意,他很高兴。是的,自己在国内有不少这方面的关系,在美国已打开了一些市场,有fd公司的配合,销路会更广。这生意事实上对双方都有其利可图,因此,只存在扩大经销多赚钱的共同利益。 至于,同夏坤他们医院那笔生意,是宁秀娟来美国后鼎力协助他做的第一笔大买卖。他一心要促使其完成妻子力办的这一杰作。不想,半路上杀出了两个“程咬金”来。对于fd公司的竞争,他可以理解。章晓春毕竟是夏坤的学生,她完全有理由利用这层师生关系。从己方来讲,在奥兰多也用手腕挖了人家一台仪器的生意。他知道,在美国的这些中国人办的公司,不少在国内都有办事处,情报工作都很用力。所以,迫不及待叫了妻子去找夏坤。从情场上讲,他与夏坤是情敌,夏坤完全有理由气恨他报复他惩处他。但是,他发现,夏坤这个人其实很理智的,从在好莱坞和奥兰多的相见就感觉出来。他还发现,宁秀娟尽管跟了自己,内心里还是爱夏坤的。为这,他在良心上自责过自己,而在爱情上他又决不退让半步。早年,他就深爱宁秀娟,造成他们未能相爱的根源不在他们双方,而在其父亲和社会因素。当他把要与宁秀娟好的想法告诉父母后,母亲支持,父亲坚决反对。因为,那时候,组织正在审查宁秀娟父亲的问题。后来,不仅没有什么问题,而且还得升迁。他父亲就更不同意了,说是,人家倒霉时你不干,人家得意时又去巴结,奴颜媚骨了!父亲正统、古板得不近人情,以至于棒打了他们这对鸳鸯。当他与独自出来开会的宁秀娟偶然相遇时,认定这是天赐良机,只要她不拒绝他,他无论如何要得到她。 宁秀娟居然同夏坤离婚,居然同他结婚,居然同他来了美国,现在又对他如此地好。他非常感激她,也承认自己做了一件伤害别人的事情。他放心地让妻子去找了夏坤,也知道妻子在夏坤那儿待了一夜。那一夜,他心里很是不安。终于熬了过来。妻子回来,把情况详细对他说了。先讲了生意上的事情,后又讲了那天晚上她同夏坤如何度过的。他相信了妻子。从自己与夏坤的相处、妻子对他的介绍,他知道夏坤决不会受贿、讲人情来办这医院的公事。觉得夏坤这人也好傻气。独自在这儿,不动声色做事情,得笔没人知晓的钱又怕什么?同时,他又崇敬夏坤。他因此也放下了心,不怕什么fd公司或什么wj公司去争夺夏坤了。他认为,在这笔生意上,主要是做通国内那边的工作,再就是保证设备质量,力求价格合理。他向国内的办事处发去了电传,指出了如何如何干的办法。 对于甘家煌的wj公司的竞争他恼怒、愤然。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不如对方。而对方的不动声色的老到毒辣实令他心悸不安。这笔生意完全有可能被wj公司夺去。与其束手就擒,不如联合fd公司,共同破“甘”。这个甘家煌,儿子坐了大牢,竟又利用女儿色相,没有一点儿人性了。他至今也并不知道章晓春的什么“暗度陈仓”之计,但他下定决心要合作做好那笔移动电话生意,这看是小买卖,实则市场巨大,利润颇丰。还有,孟齐鲁那儿,他们和fd公司都在与其合作做二手货生意,这条战线亦不可破灭,要在竞争中求合作求发展…… 宁秀娟起来了,穿好衣服为他泡了杯热茶。她拉开了窗帘,晨辉已经透窗。 赵勇起身去卫生间冲了淋浴,洗漱毕穿好衣服,到阳台上做扩胸运动。 这是他铁哥们在纽约北部的一幢别墅。朋友去加拿大了,留给他一套钥匙。他来纽约就住这里。他知道他目极的远方是美国的西点军校。那儿曾经是美国东部的军事要塞,美国独立战争时在此建立过抗英据点。看来,老美也受过殖民统治。听说这世界闻名的军校也用过雷锋语录,不知是真是假。宁秀娟曾希望他领她去那儿看看,他没有空领她去,也对那儿没有兴趣。美国不过就是现代科技发达。要讲军事谋略、战争艺术,老祖宗还在中国。中国的“孙子兵法”早把战争的战略、战术思想说透,放之四海而皆准,古今通用。“三国”时的诸葛亮、曹cao、周瑜,包括后来的姜维、邓艾的兵法,用得之活之艺术其他国家少有。后来的毛泽东,他的军事谋略和艺术更是令人佩叹,“三大战役”便是其典范。 经商以来,赵勇确实读过“孙子兵法”,重读过“三国演义”,翻阅过毛泽东论军事的著作。从中得到不少雄图谋略。既然商场如战场,当然就少不了用战争的艺术来对待。“胜败乃兵家常事”,当然也存在于商家,“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中国的老子早已阐明此理。关键在于要“胜不骄,败不馁”。这也是毛泽东说过的话。 吃早点时,他把自己这梦惊之后的想法对宁秀娟说了。宁秀娟就点头称是,现在,她唯一可信赖可依托的人就是赵勇了。 宁秀娟昨晚也做了噩梦,梦见赵勇又有了新欢,把她蹬了。她只好上街为乞。女儿不认她,夏坤不理她,一个世界,就孤单单剩她一人。她好伤心,抽噎得痛肝断肠。半夜里,她醒了,庆幸这只是个梦。赵勇正伸臂紧拥着她。女儿对她一直好,很想来美国见她,愿意同她一块儿生活。夏坤呢,尽管她千万个对不起他,他却依然没有给她以冷脸。想想起来,过去一直有过他只是个书生,缺乏男人气的思想。现在觉得,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不要认为,为了心爱的人敢打敢斗,斗个头破血流才是男子汉。像夏坤这样,爱她却不强己爱,离了,也能理智待人的男人也算是真正的男人。赵勇、夏坤,这两个和她相伴过的男人都是真正的男人!正因为如此,她才忧思不断,疚然不已。倘若夏坤真要死打她一顿,从此再不理她,她也就了此烦恼了。她还有一种待惩心理,自己的做法会否终将遭到生活的惩罚、恶报…… “秀娟,我想去看看夏院长。”赵勇用餐巾抹嘴,说。 “啊,用不着了,我不是已经对你说清楚了,你也理解了吗。”宁秀娟道。 “我不是去同他谈生意。我应该去看看他。他一个人来这儿,我们也应该帮帮他。” “他不会接受我们的任何帮助的。” “那么,就接受我的诚意,可以不。” “你想去向他道歉?” “不,我就是去看看他,中国人应该有此礼节。” “当然,你也应该去看看人家。” “我不能空了手去。我想,捎些必要品去,他不该拒绝。应该说,礼物永远是受人欢迎的,这不仅仅是一个物的含意,这是中国人一个礼尚往来的点缀。当然,美国人通常不送礼,不过,要是到人家那儿去住一宿或是度周末,习惯上还是要送主人一本书、一盒糖或是一瓶酒的。何况,他是从国内来在这儿学习。” “好吧,你说得也有道理。我还去不去?” “你当然要去,你是我的夫人。” 宁秀娟点头,看表:“夏欣这会儿也许正在做作业,我想给她去个电话。” “替我向她问好。”赵勇递过移动话机。 宁秀娟打电话的时候,赵勇用便携式打印机匆匆打了几份文件,用朋友家的传真机发了出去。这些都是急着要办的事情,货源都是来自国内。其中有一笔看似不打眼,实则有利可图的生意,引进中国产的简装日记本及地址记录本。价廉物美,关键是实用,美国人很喜欢。还有一笔生意更不可小看,中国生产的上等人工绣花被子。近来,美国的行情看涨。他有个妹夫,现在在一个乡镇企业当一个分管外贸的头头,主要就抓这种产品的生产和外销。他刚听meimei说她丈夫分管外贸时,哈哈大笑。他一个农民也管外贸?调县里还是市里了?meimei告诉他,是在本乡镇分管外贸,他更不信了。可是,他回国去看了后,就完全信了。人家现在楼房、汽车、大哥大、传真机、画王彩电等等,哪一样也不比他少。他曾经动员过meimei离婚的。他meimei当知青时,那家伙就常去勾引,唱什么:“下来一个女知青哟,后来就成了娃儿的mama哟……”他曾经去揍过那小子,最终还是成了他的妹夫,返城浪潮几次冲击,也没有把他两口子冲散。现在,他meimei在城里当干部,妹夫依旧是农村户口。每周六开车来接他meimei回家,去那别墅般的三百来平方米的称之为“小康楼”的楼房度周末。真是不打不相识,打后更亲热。现在,他妹夫成了他在国内的忠实的贸易伙伴,还扬言,迟早要领了他老婆和儿女来畅游美国。怎样也料不到,这世界一眨眼就变了。 办完这一切,赵勇发现宁秀娟在抹眼泪。 “怎么了,秀娟?” “女儿好可怜,她一个人在家,说是好害怕。邱启发的儿子出了车祸,车撞坏了,人也受了伤,他两口子守护儿子去了。赵勇,我真想回国看女儿去。”宁秀娟一说,泪水又扑簌簌下落。 赵勇也心酸了:“秀娟,别难过,夏坤要回去的。” “人家同意他在这儿免费学习半年,机会难得,他怎么好走。唉,都怪我不好,害了女儿,害了那个家……” “看看,又来了,又来了。这事儿,千错万错我的错。可事情已经这样,夏坤又不会把女儿给你,你着急又有什么用。” “要是我mama、爸爸不死就好了,也可以去照看一下。” “夏坤的父母亲呢?” “早不在了。” “他还有亲戚不?” “有。可是,都不在重庆工作。” “呃,这样办,你让你重庆的那个朋友去照看一下,我们给她付报酬。” “她家住在南岸,好远,人家也有一家子人。再说,夏坤不会同意。” “为什么?” “我们不正托她跑他们医院那笔生意么。” “哦,对,这样会受嫌。”赵勇也着急起来,“这可是个棘手的事情。” “不行,赵勇,我要回去,去照看女儿,等夏坤回去后,我再回来。” “你呀,说得好容易。你还在办理延期,能那么方便吗?再说,你即使要回去,也得跟人家夏坤商量一下。” “嗯,那我们就快去他那儿,今天星期天,他应该在的。” 正要出门,赵勇接到一个传呼,十万火急叫他去。赵勇在她额头上一吻,便匆匆走了,宁秀娟心里一叹。过去,同夏坤在一起时,夏坤也是忙忙碌碌,每次总说,这件事办完,就好好轻松一下。可是,这件事情还没有办完,下一件事情早候上了。现在跟了赵勇,以为来美国了,可以过些清闲的日子,哪知道,赵勇也依旧是忙忙碌碌。昨天晚上,那个孟齐鲁叫了他去,直到晚上12点过才回来,这会儿又忙去了。按大足石刻上的轮回图来看,自己前世一定是嫁了个闲散的男人,现在,自己得跟了忙不完的男人。唉! 宁秀娟独自提了一包东西到了学生宿舍门卫处时,有个女人也正好在找夏坤。那老门卫要通了传呼器。那女人对着传呼说了一阵,失望一叹:“唉,真不巧。” 宁秀娟听她说的中文,问:“对不起,请问,你找夏坤?” 那女人盯她,点头:“嗯。” 宁秀娟见她着随便的t恤牛仔裤,高挑、漂亮、端庄、智慧,断定她一定是史莹琪了。心里暗叹,夏坤的眼力不错。 “我想,你一定是史莹琪吧?”宁秀娟试探问。 史莹琪看着同自己一般高穿直筒紧身薄料连衣裙的宁秀娟,觉得这女人很清秀漂亮,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是的,我是史莹琪。你是……” “啊,莹琪姐,你好,我叫宁秀娟!”宁秀娟说着,伸出手。 史莹琪明白了,她就是夏坤的前妻,伸过手,“啊,你好,我们是电话里的熟人了!”笑着拉她坐到旁边的沙发上,说,“刚才,夏坤套房内那个美国小姐说,他一清早就穿了白大褂下楼去了。看来,他一定是去病房了。你也来看他?” “嗯。真不巧。”宁秀娟有些心急。 “我们就先在这儿等等吧,他不来,我们再去病房找他。” “也好。” 二人在电话里有所交流。兼之,赵勇对宁秀娟讲过甘家煌与史莹琪的婚变。宁秀娟自然也很同情史莹琪。史莹琪说话很直率,她说她已知道了宁秀娟与夏坤过去的情况,也理解她现在的境况。据她了解,赵勇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吃得苦,肯干,能干,百折不挠。宁秀娟也说,她同史莹琪尽管是初次见面,但早已熟悉了。说起夏坤早先给她讲过的他那糊涂的初恋的事,两个女人都谈得眼睛发热。 “怎么样,现在你跟赵勇当夫人兼秘书吧?” “不,赵勇不让我当秘书,也不让我任职。他说,我英语还不行,经验也少。要先学习。我呢,也自感不行,只不过帮他些能帮上的忙。赵勇说我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女人。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在离婚、再婚这事儿上,一时间刚得可以。可我终归感到,自己还是一个只能依附于男人的儿女情长的柔弱女人。” 史莹琪笑道:“水是最柔弱的了,但是滴水也可以穿石,亦柔亦刚。我们碰上了一个充满机会和矛盾冲突的时代。男女之间本应该是平等的,要说依附也是相互的。可是由于生理的因素,女性要承担做母亲的责任,加之长期的习惯势力,形成了‘男人主外,女人主内’的观念,限制了女性发展的空间,但也培育了女性们细腻的情感、精微的观察能力。因此,现代女性对于爱情、婚姻的质量与和谐就倍加珍视;对于事业的渴求欲望就倍加强烈。整个人类终究是由男性和女性所组成的,对于女性这一半的社会地位,女性们有权利去奋斗、争取、获得。” “所以,你毅然离开了甘家煌,至今还在孜孜不倦地攻读学业。”宁秀娟佩叹说,“可是我……” “已经发生和过去了的事情没有必要在心理上永背重负,重要的是现在。关于男人和女人间的有许多事情,在生活中常常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说不清也道不明。唉,我们女人,也许,有的事只能用命运、缘分来解释……” 史莹琪说这番话是有感而发的。 认为已不可能再度重逢的夏坤,这一次竟这么意外地出现在她跟前。使她那颗对爱情已经冷凉的少有兴趣的心又复苏起来,翻卷起青春年华时曾有过的那种欢跃的浪花。尽管学业分外紧张,答辩迫在眉睫,却无法阻止她与夏坤的抽空相处。她早已原谅了夏坤当年年轻稚气的误会的冲动,尽管这已造成了她的无法弥补的人生损失。她也自怨她那时候的年轻不成熟,思想狭隘。要是能够冷静一些,弄清情况,也就不会铸此大错了。当然,对于甘家煌,如果说她过去原谅、顺就了他,那么,现在却是绝对不能饶恕他的。曲折的人生,想想也终还是有得有失。现在,夏坤又来到了她的跟前,来了那段失却之情了。眼前这个宁秀娟,照顾过夏坤,也亏待过夏坤,现在,客观上把机会留给了她。此刻里,宁秀娟又独自来找夏坤,她心里就有股莫名的惆怅。又想,人家过去的夫妻,现今的同是中国大陆来的朋友,又为什么不可以往来呢。刚才,自己对她说了一番从女权运动者口里听来,从报上看来的话,给人家以自己是有主见的女强人的印象。事实上,自己才是个十分脆弱的女人。离开了甘家煌、儿子入狱、女儿的不听招呼前来美国,她都独自落过多少眼泪啊。为自己经营那小本生意的风风雨雨、酸甜苦辣,又淌过多少泪啊。还有,可以说是咬紧牙关含泪攻读的学业,就如同过去上军训课爬吊竿,夏坤那帮男学员几下子就上去了,自己呢,费了死劲也不过上到一半。现在,自己就是爬了那一半吊竿的情景,手臂麻了、软了,头眩晕,嘴皮乌紫,心咚咚跳。弯曲的肘臂被吊直,正在拼命地蹬腿跃身往上蹿,能蹿上去么?一松手就会要滑落下来,彻底失败。 她多么需要有人助她一臂之力啊! 这个人眼下只有导师杰克教授。她嘴上不说,心里在喊,杰克,你不要太凶恶了,你应该高抬贵手,放我一码!杰克从没有放过她半码,总是那么严格严厉,甚至于盛气凌人,使她希求而无望。那天,他要来她家,不知道要干什么。当时,夏坤在,她没有让他来。第二天,她问杰克有什么事,杰克一副导师面孔,说,他还想到了她那篇论文中的一个大的漏洞,一个不可原谅的疏漏,是突然想到,要来为她指出。她就立即把论文给他看。杰克笑了,一双眼睛好有神采。说,你也算聪明,自己已经补上了这个漏洞。是的,她补了这个漏洞,是那天挨了杰克一顿骂之后,才弥补的。当然,她花了不少时间和心血,查资料、补试验,才弥补上的。其实,拟草论文时她就发现了的,只是觉得实在太累太苦,想,这不是十分紧要之处。也许,导师不会管的。可是,杰克的眼睛不放过她文稿中的任何疏漏。他看稿时非常认真,只提问题不做改动,让你自己去折腾。她好想说,杰克,你就动手改吧,可是,她不会说。杰克那鹰隼般的目光常常会朝她一蜇,她便知道,他又发现了什么问题。她尊重杰克、气恨杰克,又对他有一种难言的复杂之情。 夏坤的到来,给她那孤独无援的心以莫大的慰藉,为她那后半辈子的迷蒙的人生之路拨开了一层雾障,使她看到了一线希望的曙光,然而又感到万般遗憾。夏坤,你为什么不早些来美国啊! 宁秀娟听史莹琪一番感叹,心里顿涌热潮。她知道史莹琪的人生遭遇,又有一个不争气的儿子。现在独自一人在学业上奋进。当属是遭遇不凡也气度不凡的女人。就想,夏坤这次来了,也许是上天回报给他俩的机遇。她默默地祝福,祝福一种旧梦重温的美好,又有一种悲哀的失落,也产生了一种恐惧的担忧。她担忧成天同“钱”打交道的赵勇会否也像甘家煌那样。她的担心不无道理。与夏坤生活了十多年,夏坤的处事为人准则她已深深了解,是自己的不检行为导致他与她分离。而成天在外忙碌的赵勇呢,她还得观察,还得了解。尤其,他处在美国这个社会里,谁会知道他骨子里烙上了什么,埋藏有什么。男人,世界是他的家;女人,家是她的世界。唉,我们女人,热爱生活,追求生活,又常常陷于生活的迷茫。 “莹琪姐,我们女人的命运自古多舛。在国内时,我们的生活是很安宁的。来到美国了,原以为一片辉煌,现在,反而感到身心都有一种重负,一种担忧。而且,有斩不断的牵挂。” 史莹琪听着,感到宁秀娟还留恋着夏坤。她并不很清楚他俩离异的深层原因,只是觉得她与夏坤是挺合适的一对。国内的条件虽远不如美国,但毕竟是自己的故土,那儿的乡风纯朴,家庭观念浓厚,像他俩这种工薪阶层也自有一种绝对安全的生活保障,还有一个紧系他俩的女儿。现在她到这里来,还得有一个适应过程,不可能不担心赵勇的生意成败,担心他的人品不端,也不能不牵挂自己的女儿。 “秀娟,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也不要自寻烦恼。现在,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提高,在美的华人多数还是可以的。至于赵勇这个人,我看不错。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当然,你要让他时时感到家庭的温暖,对于他的生意,你一定要全力支持、维护,在这里,生意的成败往往在一念之差,一瞬之际就可以有不同的结果。总之,要勤奋、谨慎,要奋斗、拼搏。而且,一时一刻也不能停息。” “莹琪姐,好感谢你的这番指点、鼓励。我有体会了,夏坤过去曾说过:一辈子想轻松的人一辈子不轻松,一辈子不轻松的人才一辈子轻松。看来,人只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认了这个理。” 史莹琪深有同感:“他说这话是实情。这只有经受过人生磨炼的人,真心思考的人才会有深切的体会……” “啊,莹琪,秀娟,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夏坤敞着白大褂走来,“我一进门就看见了你们!” 夏坤过去向守门的老者说了,老者“ok”放行。他领了二人上楼。 宁秀娟提了一大包日常食用品来。米、面、油、盐、酱、醋、茶、鲜菜、咖啡、罐头等等。是专门去唐人街的中国人开的店铺买的。说是赵勇嘱她买的,还解释了赵勇本来要来看他,又因临时急事未来看他的情况。并再三声明,是朋友间的真心诚意。夏坤没有推辞,全收下了。宁秀娟、史莹琪二人就往柜子里分放,往冰箱里储存。好忙了一会儿。 夏坤说,住屋太小,干脆就在客厅里坐。冲了咖啡。 三人坐定之后,宁秀娟说了女儿的事情。说着说着,泪水就淌了出来。夏坤宽慰她,给她餐巾纸擦泪。夏坤说,他跟女儿通了电话,已知道这情况了。并且,也跟邱启发挂了电话,邱启发说,他已将情况告诉了夏坤他们医院,医院人事科已去人帮助安排照看夏欣的事了。叫她放心。宁秀娟终还是牵肠挂肚。 史莹琪也动了感情,就说,她母亲现在在家休息,也没有什么事做。她给母亲打个电话,让她去帮忙照看夏欣。虽然她们家离夏坤的医院远,但可以住到夏坤家里去。还说,我们一别失了联系,要不然,我母亲准早就去找你夏坤院长、大医师了。夏坤在军校时见过史莹琪的母亲,很和善精干的一个女人。说,她老人家也70多岁了,不好麻烦了。史莹琪说,她母亲身体挺硬朗,老战友的女儿,义不容辞,该去照顾,况且,也正好巴结一下。今后,有个大病小病也好找你夏坤院长相助。 这一说,三人都笑了。 史莹琪就立即进屋去打电话。出来后,大悦。说妥了,一切都好了。她母亲一听说见到了夏坤,好高兴。又听说让她去帮助照看他女儿,更是连声应承。机灵的史莹琪就立即把夏坤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母亲,叫她尽快打电话直接与夏欣联系,母亲说要得要得。 夏坤好感谢,就立即又给女儿拨了电话。那边正好是晚上10点过。女儿说医院人事科的小张阿姨已来陪伴她。夏坤就与小张通了话,向她致谢。并告诉了小张史莹琪母亲家的电话,说这老人家很好,会过来陪伴女儿。又叫女儿听电话,如此这般说了,女儿也同意。夏坤还让女儿与史莹琪通话,叫她谢谢史阿姨。史莹琪就mama一般与夏欣说了一番亲切的话。未了,宁秀娟又与女儿通话,边说边抹眼泪。 “……嗯,嗯,mama现在就在你爸爸这里……好好,乖女儿,你放心,mama会关照你爸爸的……好的,mama一定要回来看你……嗯,好好,你爸爸说,现在你要好好读书学习,将来是有可能的,……真的……不过,你来一定要得到你爸爸的允许……也许,他会同意的……好好,不说了,……是,节约些……女儿,mama好想你,……好,女儿,今晚睡个好觉……” 讲不完的话,痛不止的心。宁秀娟终还是放下话筒,心里悬着的石头也落下来。她抬眼看夏坤,两人都感到了当年恩爱时的那种眼神。这眼神只有真心相爱过的人们才会有。 这拨动情愫的眼神啊! 这眼神电流一般传感给了史莹琪。这就是复杂人生的大喜大悲大恨大爱。他俩原本是多么般配的一对!不和谐的人得以“和谐”,和谐的人又变了不和谐。她不由就想到了自己和自己的破裂了的家庭,想到了自己的幸与不幸。也体味着夏坤的幸与不幸。心里酸辣苦甜,百味俱生。记得,进藏前夕,母亲来部队看她。她偷偷将一个姑娘心底的秘密告诉了母亲,又偷偷指了夏坤给母亲看。对她百依百顺的母亲连连点头,说,这小伙子挺精神,就不知道德行好不好。她说,他有脾气,可为人正直,总之是,他好。母亲就找着事情去问夏坤,把人家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看得夏坤满脸通红。她过去拉开了母亲,夏坤才转身走开。母亲就这评那评,尽把夏坤往好处说,描述了个白马王子像。后来,母亲问过她,为什么同夏坤吹了。她为了维护夏坤在母亲眼中、心中的形象,胡编说,部队调动,失落联系了。母亲却犯疑,怎么这么快就失了联系,怎么这么快她就嫁给了甘家煌?她就懒得跟母亲解释了。到美国后,她与甘家煌离异之事,她到是如实告诉了母亲,母亲就为她落泪,说,这个姓甘的太坏,比那个小夏差远了。她听后,就更加怀念夏坤。世事真难预料,现在,母亲要去夏坤家住,去帮他照看女儿了。这样想时,心扑扑跳,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喜慰。 中午,两个女人上厨,做了顿地道的家乡饭菜,围了餐桌吃饭时,都说安逸,讲起了家乡的变迁来。 1985年5月27日大溪沟下水道爆炸。毁了不少房屋,伤了不少人。市长叫彻底查原因:城市的优势与劣势在同一点上,老城历史悠久,有着代代相传的勤劳质朴开朗火热的巴人,正创造着一个又一个人间奇迹。但老城又老态龙钟,财力物力都一时难以彻底改造,上百年的下水道都还在使用,焉能无事。在那场灾难中,市内各大医院包括夏坤他们在城北的医院都收治了不少伤员,均伤愈出院。祸福相连,旧的去了,新的来了,现在那儿已是楼房、花园并存。灾民们高兴地住进了市府刚修好的江北的新房内。喜迁之后,灾民们又后悔,一下子离开了寸土寸金的市中区。 现在,老城的改造势如破竹,临江门靠嘉陵江的那一片依山而筑、经受过无数风雨的累居的重屋已全部拆除,滨江公路已经修通,魁星楼已耸立起来。有识之士也来投资建造大都会广场了。 一个日本老板来市中区投资考察。比量了石阶的高度,计算了身前的汽车流量,估算了货车进出的时间。最后,不干了。说是道路太拥塞,流通的时间太浪费,赚不了大钱,拍屁股拜拜了。 人们现在乘车,总爱说,老堵车,怪事。可这是20世纪50年代为主的公路,载着越来越多的90年代的国产或是进口汽车,不堵车才是怪事。 市区是寸土尺金了。有人独住一间不大的旧房,干脆,晚上不睡觉,去看通宵电影。出租给进城打工的农民住,一人一月收费百把元,住一二十来个人,每月净收一两千元。白天,则自己回来睡大觉。这是看通宵电影挣大钱的“商人”。 全国十佳卫生城市检查,发挥特色,山城居高临下,排水方便,就修了高档的洒香水的厕所。连精明的成都人也连叫失算。 先前是不治窝,只治坡,深挖洞,广积粮。现今是城市建房热,高、中、低档的住房一天天拔地而起,山上再加“山”。还想挖长洞修地铁。 重新划区了,过去的市中区9.9平方公里,现今叫渝中区,扩大了数倍地皮。又搞了渝北区、巴南区等等。让城区面积大大扩展,以适应国际大都市的需要。不过,城区人口实在太密,都不愿到郊区去住。人们说,宁要市区一张床,不要郊区一幢房,以至于城区有的地方人口密度一平方公里上住10多万人。一般讲,不应该超过1万人的。美国这一点儿好,商业网点、办公区在城里,工厂另划一处,住家多数在郊区。不过,现今重庆郊区也修了不少度假村、别墅。只是大款们去住,也有人有钱不愿意去住。一是舍不得市区的繁华,二也是道路拥塞,有车也难行。要是目光长远的人,还是早些住郊外好,将来会后悔的。 人们发现了新大陆:要得富,占马路。现在,街边的摊点甚多,取缔了又恢复。有关部门已在抓治本之策,赶快修建贸易市场。有东西交易远比没有交易好。光堵不疏不行了…… 多数是夏坤在说,宁秀娟也插话。 史莹琪边听边笑,说,夏坤还了解深透,不像个当医生的,倒像是个官员。宁秀娟说,人家夏坤本来就是个官员。夏坤笑说,一些是自己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有的不过是看报纸看到,听报告听到的罢了。 收拾完碗筷,三人又说起了家乡的笑事。 重庆的火锅更高档了,吃的花样儿多。有了边吃火锅边饮的清凉解热的“重庆牌高级火锅饮料”。现今的火锅不仅仅煮毛肚、黄喉、鸭肠。还煮鸡、龟、虾、蟹、蛇什么的。除了桌子板凳不煮外,什么都煮了。全国也风行了。美国这边也有了。ktv包房、卡拉ok歌舞厅、桑拿浴到处都是,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消费得起的人。 变了变了,这个社会大变了,家乡也大变了。面貌在变,观念在变,生活习惯在变。人些也还是那么匆忙、耿直、暴烈、火热…… 史莹琪就听得好兴奋,说是等拿下了博士,闲得下来,是一定要回去看看。 史莹琪又说起了多才多艺的夏坤来。问他写了多少小说、散文、影视剧。宁秀娟说,他一空下来就坐到书桌前写,写了一百多万字了。 史莹琪就要夏坤说几段他的小说来听听。夏坤说,小说是说不出来的,得要自己慢慢看。史莹琪还是说,你讲几句意思来听听。夏坤就想了一阵,说,我大体背一段吧: 久违了,拉姆雪峰!灼大的夏日在雪峰巅燃烧,燃不尽的积雪迸射出夺目的光焰,把雪峰下的海子水也照耀得辉煌。 雪山、海子向他迎来,迎来……太阳投下一道又一道光环,绚烂无比。 他仍觉走得太慢,直走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方走到那雪峰、海子跟前。 他俯身捧起清凉的海子水洗面,又奔到雪山脚下,一头扎进积雪堆里。他翻滚着,累了,仰躺,喷吐出热气,热气里透出七彩,七彩里看见了雪山仙女的笑脸。他心里灼热,胸中的弦丝儿发颤…… 夏坤这一番背诵,把史莹琪带回了当年的山里的岁月: “夏坤,你把大山里面写得恁么美好!” “远没有写够。”夏坤说。 “你小说里的他是谁?” “是男主人公。” “他去找什么?” “找雪山拉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