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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谢枕汀被这吟诵声吸引,凝神细听,微感讶异,只有去向此间的常客求解。他在叶帛玉手背上写道:“为何此处学的是‘诗经’?” 叶帛玉道:“他们大多是俗家子弟,日后都是要考取功名的。” “这样的学子,不该去到官府办的学院吗?” “姑娘可知,官学束脩几何?” 谢枕汀便明白了。 他们又经过几处独立的小院,谢枕汀瞥见门口挂的木牌上分别写有“病坊”“悲田坊”“疠人坊”……最后一处的“疠”字看来颇为触目惊心。 最后他们来到的是“斋堂”,原来知客僧带他们来这儿用朝食。 知客僧有礼地退下去,又有一两个小沙弥有序地走进来,往案上一一摆放杯盘碟盏。 佛门净地的斋食不染半点荤腥,对谢枕汀这种喝惯了浊酒吃惯了牛羊rou的人来说食之无味。只是看叶帛玉对着这桌斋饭状似餍足——这大家公子连吃饭都是斯文秀雅的,每一箸菜择的少,吃的慢,低下头品嚼时眉眼微微舒展,唇角隐隐噙笑,几道清汤寡水的小菜似乎也能让他回味无穷。谢枕汀不免跟着多吃了几口,觉得那碗白菜炖豆腐里的白豆腐确实滑嫩,那一小盅酥酪也香甜可口,并非全然没有可取之处。 吃完饭后谢枕汀捺不下好奇,蠢蠢欲动。他看向叶帛玉,抬腕给他满上一杯热茶,送过去时茶雾先漫到叶帛玉眼前,他及时伸手来接,口中道:“有劳。” 谢枕汀怕杯身太烫,随手摘下手套隔在外面,稳稳将茶盏递入叶帛玉手中,又顺势伸出光秃秃的手指在叶帛玉手上写道:“叶公子慢用,我有事走开片刻,去去就回。” 叶帛玉只是轻轻颔首。 谢枕汀先爬上了“学坊”的那堵墙,探出脑袋去悄悄窥看,只见正堂屋檐下坐着一个赭衣老比丘,下面摆着十几张桌案,座下有一些头上光光的小沙弥,更多的是一些束着头发的俗家小孩,个个都端坐着摇头晃脑地在读诗……果然与叶帛玉所说的无异; 再是“病坊”,里面多是形容憔悴、面带病色的穷苦病人,五六位僧人在其间照看病人,诊病、熬药、喂药…… 然后是“悲田坊”,内中住的都是鹑衣鹄面的流浪儿和行动不便的残疾人…… 最后是“疠人坊”——疠,乃恶疾之意。来到此处,谢枕汀特意取出面巾蒙住口鼻、戴好了手套再攀援而上,观察之下这一处比其他院子都要冷清得多,听不到什么人声,看不到什么人影,但空气中却浮动着一股比“病坊”里更浓郁的草药味。四面的房间都敞开了一扇窗或门,但上面还悬挂了一道深色的布帘,遮掩着内中的景象,似乎里面是什么禁忌之地。 谢枕汀回转到叶帛玉身边时,对方杯里的茶恰恰还剩一口没喝,叶帛玉听见他的脚步,循声看了过来。 谢枕汀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寺中的景色如何?”叶帛玉问道。 谢枕汀听这话不免多看他一眼,险些以为他知道自己去了哪里,从对方脸上看不出什么,他轻描淡写地在叶帛玉手背上落下两个字:很美。 谢枕汀确实没想到,这场青龙寺之行还能让他看到许多从前没想过、不知道的事情。 虽然武林中鼎立着“少林派”这一巨擘,武学大宗的地位无可撼动。但本朝崇尚佛教,近百年佛门与朝廷来往密切,许多人心中早已默认:佛门与朝廷脱不了干系。而江湖与朝廷一向又是泾渭分明的井水与河水。庙堂中人攻讦“侠,以武犯禁”,对目无法纪的江湖人深恶痛绝,向来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而江湖人嫉恶如仇,自诩耿介,认定官场黑暗,贪墨横行,朝廷鹰犬只会啄食百姓的血rou,吸食民脂民膏。谢枕汀不做极端之人,不爱以偏概全,但混迹江湖日久,耳濡目染,对朝廷、佛教之流也没什么好感。何况他从不信佛,佛门广受三千信众香火,才被供奉出高高在上的神佛,却又何尝真正垂怜脚下卑微如草芥的生命? 今日看来,若皆是“青龙寺”这样的佛门,确有它存在的必要。它所能庇护之人,也不比任何一方“巨侠”更差。 ***** 从青龙寺出来,谢枕汀好不容易摆脱执意要亲自送他回家的叶帛玉。好在他而今只能慢腾腾地写字,思索的余裕多了,总算掰扯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搪塞过去,留神着没有漏陷。与叶帛玉告别后,他确实也按照自己所说的归返了谢家。快到谢家大门的时候,一畔倏忽传来一个声音:“喂——” 谢枕汀回头看去,在巷口的桂花树后,有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朝这个方向招了招。 他心下了然,直直走了过去。 谢琬婉穿了身藕色的半袖衫和间色长裙,眉眼明丽中透出几分区别于旁人的书卷气。她身后背着一个长竹筒,手上还紧攥着牵系竹筒的绳索,谢枕汀知道里面放着她最宝贝的笔墨和颜料。 就在前些日子,谢琬婉特意给他捎来信,讲了一个什么“梅妻鹤子”的故事,那故事里的林逋在谢枕汀看来像一个书读傻了的怪人、痴人。可谢琬婉也学林逋自创出一个劳什子“笔妻墨子”,咬定她这辈子要和书画过一辈子,宁死也不肯从父母之命——何况是便宜后爹的命,嫁给一个不能知根知底的陌生人。于是才有了作为长兄的谢枕汀千里迢迢赶回来亲自为她把关这桩终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