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各自心思

    眼见前方战事已平，整个队伍的气氛也越发轻松起来，为了尽快赶到前方，了解事情发展的经过，董正亲自来到前锋营，稍作商议之后，双方的骑兵便分出大半，组成了千人队伍，向着前方加速前进，而其他队伍则继续行进。

    虽然王虎很少骑马，可从见面的一开始，董正便曾经见识过他和马迅速交流的场面，所以面对王虎的轻松驾驭并不奇怪，反而是那些前锋营轻骑，看着自家主将竟然拥有如此高超的驾驭之术，都是颇为惊奇，毕竟，他们之前从没见到过这等场景。

    在场骑兵都是轻骑，虽然在快速前进，却并没有贸然催动马匹高速前进，而是始终保持一个匀速，甚至在中间的时候，还曾经稍作休息，对马匹进行了一定的喂养和补充，确保这些马匹的体力有足够的保障，在行进过程中，王虎便发觉到，自己队伍里马的质量明显不如董家骑兵。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们的马大半都是缴获而来，品质自然参差不齐，而董家马匹虽然也没有经过专门训练，在受惊等特殊情况下，也没有战马的表现出色，却也都是通过董家的渠道，从草原之上购买来的，不管是品相还是年龄，都处在极为上佳的状态之中，可以说，董正对于自家骑兵的投资还是相当舍得投入的。

    不过这等差距实在是没什么好办法，只能通过之后慢慢改变了，就连董家此刻也还存在马匹不足的情况，能够支援些驽马已经是最大能力了，那些优秀马匹实在是没有办法分润给他，甚至在整个帝国之中，优良马匹都是极为珍贵的资源，实在是帝国之中适合养马之地并不算多，所以河套地区才如此不容有失。

    有了马匹的帮助，又抛弃了步兵的拖累，他们的前进速度便大幅提高，只用了大半个时辰，便已经能够清楚看到前方的景象，在约定好的西门位置，本以为会有所抵抗的成平县城，已经大门洞开，还能够看到有不多的百姓，正神色仓皇的向着城外奔跑，而在城楼之上，还能看到兵士看守，却已经明显不是黄天教叛贼的模样，而是安平崔氏的兵丁。

    远远看到这支骑兵赶来，这些兵士虽然已经能够从旗号之上，判断出来者是何方势力，却并没有掉以轻心，而是迅速将那些百姓驱赶到一旁，然后将大门紧闭，做好了防御的姿态，只是这些兵士数量实在不多，不要说防御，就连关闭城门这样的行为，便已经占据了大半的兵士。

    对于这样的行径，董正他们虽然有些不满，却也挑不出毛病，战场之上，什么特殊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小心一些的确是好事，而且他们此刻和崔氏还是明面上的战友关系，自然不能随便发动攻击，否则一个攻击友军的帽子扣下来，就算是董正也承受不住。

    很快便有骑兵上前和对方交涉，在进行了口令和身份的确认之后，大门才缓缓洞开了一半，就听城楼之上的小将高声说道：“还望各位大人见谅，城中已经没有任何黄天教徒的踪迹，实在不必要带太多兵马进入，按照我家将军的意思，您还是只带五十名骑兵作为护卫进城便可，将军会在城中县衙，向各位赔罪。”

    虽然知道对方是怕出现火并情况而做出的提前预防，可对方姿态已经摆的很低，董正对这里也没有任何觊觎之心，便也同意了这样的要求，很快，前锋营轻骑和董正的亲卫中，便挑选出了五十人，跟随董正进入到了城中。

    本以为，作为成平最为繁华的县城，即便是经过了战乱，可本身并没有经历战火洗礼的县城，保存的应该还是不错的，可刚刚穿过城门甬道，眼前的景象便让人一愣。作为紧靠大门的繁华之处，从那些宽大店铺和高挑的招牌上，还能够看出昔日的景象，可此刻，却是一副凄惨模样。

    简直就好像是遭遇了土匪洗城一般，整个街面之上，散落着各种桌椅板凳之类的杂物，每个店面都被翻箱倒柜一番，凡是值钱的器物都被洗劫一空，地上还能够看到一块块血迹，虽然已经干透，却并不影响众人判断出，这里曾经经历过一次惨烈的屠杀。

    那些尸体都已经不见，可整个街面之上，却没有一个人，环境中带着一种渗人的幽静，让人感觉心中发颤，这一幕让大家都是有些愣神，却并不影响他们继续前进，顺着城门口这条主街，他们继续行走了足足一刻钟时间，却没有一个正常模样的店铺。

    那些封堵门面的门板已经散落一地，各种柜台、货架，要么被直接破坏，要么便被直接摔在地上，更能看到零散的衣物和鲜血，散落在店铺和街面之上，其中更有很多鲜艳印花的衣物，一看便是妇人所有，稍一猜想，便能够明白，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惨剧。

    说实话，这些在民间传播的邪教，其实在普通百姓，甚至是在一些兵士的眼中，都是某种可怜的存在，认为他们是被官府逼迫，才起来造反的同情者大有人在，可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却将很多人内心的设想给彻底推翻了。

    只要有些脑子的便知道，四股朝廷势力都是今早才开始开拔，就算是速度快一些，距离近一些，可最多也就只有一个时辰的差距，就好像此刻崔氏先来到一样，这样的时间，根本就不足以做出这些事情，定然是发生在之前，而此刻在成平，唯一能够做这些的势力，就只有所谓的义军黄天教。

    看那些血迹的模样，便能够大体估计出，应该是在两天之前，否则不会干的如此彻底，而那个时候，正是前方决战刚刚结束，黄天教在成平的势力被大半击溃的时候，很显然，这是对方在有组织的进行财物的搜刮，在这个过程中，才发生了这些恶行。

    对于董正这些军将来说更加明白，对于一个队伍，制度是保持纪律的最好方式，作为最大的暴力队伍，军队的纪律也是最为严格的，这才能保证士兵的行动受到约束，而作为叛军，他们又要组成队伍来抵抗围剿，却又没有足够的军纪来进行要求，一旦肆意妄为，就算是主将也难以抵挡这样的大势。

    随着慢慢向前，情况不仅没有变好，反而变得越发惨烈，已经能够看到有些尸体凄惨的倒在地上，其中老弱病残皆有，更有那些白花花的妇女身体，就这般赤裸裸的躺在地上，身上衣物已经碎了一地不说，身上更是有着极为可怕的伤势，那是极大的暴行才能够造成的，而绝不仅仅是rou体摧残那么简单。

    在两旁的店铺和后方的住户家中，已经能够听到人的声音，可其中更多的都是些老弱在痛哭，偶尔能够看到一两个衣衫不整的女子，神情木然的坐在台阶之上，却已经没了一丝活气，更有些孩童没人照顾，只能无奈的坐在地上痛哭，可两三天的饥饿，让他们连哭声都变得沙哑无力，却总比身旁被摔成血块的同伴，来的幸运的多。

    尸体并不单单只是在店铺处，隐隐还能看到，那些延伸到后面的巷子里，同样有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曾经紧闭的大门，也都敞开着，甚至有些干脆有半扇倒在地上，显然是被暴力打破的，其中血迹看上去更多，也更加分散，显然那些受伤之人，曾经在其中逃跑过，可最终却并没有逃脱最后的厄运。

    能够看到有身着崔氏服装的兵士，正组织一部分居民，正在将这些尸体抬到牛车上，然后将它们统一向着城中心运输，那些看起来枯槁的老人，踉踉跄跄的跟在大车旁，将那些也许前几天还在聊天说话的街坊，无声的放在大车之上，黝黑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神情，可从那些皱纹之中，都透出了一种死气沉沉。

    那样的景象和气氛，对于进入其中的骑兵们，带来了极大的冲击，那种难受的感觉压抑在心中，甚至恨不得对着什么狠狠的砍上几刀，却发现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挥舞的对象，可怕的惨状，让人都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和变得越来越红的双眼。

    就在队伍在这样的气氛之中越走越慢的时候，一声刺耳的哭喊声，突然打破了眼前的平静，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妇女突然从一旁的小巷之中冲出，神色慌张的从地上的尸体之中，不断地分辨着他们的身份，脸上还勉力维持着一个期待的神情，可当她的目光落在一具熟悉的尸体身上时，那种期待的神情终于维持不住，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下一刻，她已经发出一声惊人的叫声，一个飞跃扑倒在了那具尸体身上，不敢置信的将其翻了过来，在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后，积压在心中的痛苦和悲伤被一下激发出来，就听她一边拍着这具尸体的胸口，边大声哭叫起来：“你不是说加入黄天教，就能吃饱饭，有田地吗？你不是说只要信黄天，就能够上仙国吗？你倒是起来和我说啊，说啊。”

    这样的叫声让那些机械的搬运尸体的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滞的看着这一幕，却并没有人上前安慰，只是听着她叫道：“你看看，连你老婆你都保护不了，你怎么好意思躺在这里？你给我起来，起来！”看着一动不动的男子，她突然趴在上面，哭喊道：“你不是说你已经是个小头目了，怎么会死在这里，你不是跟他们走吗？为什么留在这里啊，说啊，为什么不走啊？”

    正在哭喊的妇人突然想到什么，一下挺直了身子，左右寻找的时候，一下便看到了一个颇为显眼的婴儿包袱，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下萦绕在她的心中，让她不敢去多想，可视线却已经不自觉的，顺着那个方向向前看，那里能够看到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出现在墙面之上，在地上还有一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rou块。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响起：“我的儿啊！”，下一刻，妇人一口气喘不上来，喉咙之中发出几声咳咳之声，翻了个白眼，已经倒在那具已经冰冷的尸体之上，面对这一幕，不仅是那些搬运工，就算是骑兵们，也都没有人上前，这样的人间悲剧面前，任何的话语都已经是苍白无力的。

    对于这个妇女而言，就此晕倒可能才是此刻她最好的解脱方式，一直等到他们逐渐远去，还有人在不断回头去看，直到看到两名老人，将这个妇女抬到一旁的小巷之中，然后将那个rou块和那名男尸搬走，很多人才松了口气，胸中压抑的愤怒，让他们想要寻找一个发泄的途径，到最后却连一句脏话都骂不出来，那些言语都实在是太无力了。

    就连董正，也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到了，他当年也是曾经走南闯北，甚至见识过草原上对小部落屠杀的景象的，可眼前的这一幕，还是让他感觉震惊，更重要的是，和那些异族不同，眼前的这些可都是他的同族，那种心灵的冲击也就更强，而其中的有组织的方式，更是让他越想越胆寒。

    谁也没有想到，不过是两天的耽误，便会让成平县城陷入到这等可怕的遭遇之中，之前对于黄天教徒的那点同情，此刻早就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刻骨铭心的仇恨，这样的万恶组织，必须要彻底清除，才能够为人间清除一大害。

    足足半个时辰，他们才缓慢的来到位于城中心的县衙位置，就在他们转过一个转弯，来到县衙正前方的时候，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上千具尸体就好像是最不赚钱的rou块一般，被堆积在县衙前方的广场之上，数量之多，足足累积了五尺高。

    可这些不是些rou块啊，那些被随意扔下的尸体，那一个个布满了惊恐、畏惧、慌乱神情的面容，从各个角度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带来的冲击是全方位的，之前始终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骤然达到了顶峰，一部分人已经是怒发冲冠，可另一些人却已经支撑不住，坐在马上便已经开始侧身大吐起来。

    呕吐的声音仿佛会传染一般，很多脸色发白的兵士，也在这样的声音的引导之下，开始了自己的呕吐，很多人一直到口中已经吐不出来什么了，却还是在那里干呕，似乎只有通过这样的过程，才能够缓解这份冲击。

    就在这个过程中，崔兴武满脸苦涩的从县衙中走出，看着董正他们翻身下马，他快步上前，满脸歉意的说道：“实在是太惨了，除了一些年轻女性被带走，剩下的人几乎被杀光了，整个县城已经变成了空城。”

    听着耳后不断响起的呕吐声，董正的脸色也开始发白，甚至不敢开口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也吐出来。看到他的模样，王虎上前了几步，深吸了几口气，压下了心中快要沸腾的愤怒，也不理会那些疯狂落在身上的星力，任凭它们在体内涌动凝聚，尽量维持着平静的说道：“你们的人手够吗？”

    崔兴武指了指那些呕吐的兵士，苦笑道：“和你看到的景象差不多，大半的兵士都承受不住这样的景象，不瞒你说，就算是我，刚才也没顶住，在里面吐了好一会儿，自然没有太多的人手。”

    王虎点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承受能力，也不能强求，不然可能就会意志崩溃，反而不好。”

    似乎是凑巧，他的话音刚落，几声尖叫便从县衙之中响起，甚至还有一名披头散发的兵士，从里面跑了出来，还在身后很快便有人追了出来，将他带了回去，可看着他眼泪鼻涕齐出的模样，口中无意识的说着些听不懂的话，显然已经有些疯癫模样。

    崔兴武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用再说什么了，眼前这一幕比什么都能说明问题。

    这一幕让王虎思考了一下，却很快便说道：“若是你的人手不足，等前锋营到了之后，我便把他们派进来，让他们帮帮忙，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带武器的，等干完了这些，便让他们退出去。”

    无奈的摆了摆手，崔兴武意兴阑珊的说道：“不用说这些，这样的县城占下来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一座空城罢了，我反而要感谢你的帮忙，天气越来越热了，再不赶紧，可就有麻烦了。”

    王虎指了指这些尸体，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些？”

    “还能怎么办，”崔兴武说道：“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我就点上一把火，就让他们尘归尘土归土吧。”

    王虎摇摇头，说道：“我看到城里还有些人，这样一烧，他们以后还怎么居住，还是运到城外在焚烧了吧，我会帮你一起的。”

    想了想，崔兴武也觉得在城中焚烧不是个好主意，再加上多了王虎的人手，便点头同意了下来。然后便将他们让到了县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