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囚梦-10
夜间的景区安静得过分。 大部分的照明已经关闭,只在主干道上稀疏亮着几盏路灯,仅限于能让人看得见脚下的路的程度。 两人就这样正大光明地沿大路一直走,竟然真就没一个人注意到他们。 他们根据路牌的指示走了半小时,终于找到了那条已经封闭的玻璃栈道。 玻璃栈道还没拆除,不过两端的入口都已关门落锁,还在外侧用可移动栅栏以及链条拉上了隔离带。 栅栏当然挡不住北泉和卫复渊,两人轻轻松松就翻了过去。 至于栈道入口闭锁的门…… 卫复渊发现,似乎所有的门锁对北泉而言都不值一提——他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立刻解决问题。 “太好了,果然还在这里。” 北泉对着空无一物的破碎栈桥笑了起来。 卫复渊:“……”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自家老板到底看到了什么! “哦,我忘了你还不会开天眼。” 北泉刚好也想到了这一茬,打开手提箱,再次拿出了那一小瓶牛眼泪,“往两只眼睛里喷一下,你就能看见了。” 卫复渊挣扎着接过了瓶子,足足做了一分钟的心理建设,才咬牙喷了两下。 昨日体验过的冰凉感与异物感同时出现,卫少爷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抬头朝栈桥的方向看了过去。 饶是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卫复渊还是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同时一声惊叫脱口而出。 “卧槽!!” ——老子迟早要吓出心肌梗塞! 卫少爷一把抓住北泉的胳膊,试图将自己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往老板身后藏,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忒么、忒么受不了了!这些鬼为什么都这么、这么——” 与昨日相比,这次卫复渊看到的灰影更清晰,分明是个长发飘飘的女人。 那女子独自一人站在栈桥破洞的边沿,低垂着头,似乎正注视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卫复渊之所以感到如此惊恐,是因为他在转身的刹那,与那女人相距不过数米。 透过女人身上那层若有似无的迷蒙灰雾,卫少爷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身上沾染的血迹。 一条白裙被鲜血浸透,血污又干涸板结,最后变成了暗褐色,脏兮兮的布料黏成一团,凌乱地贴在女人的身上…… 卫复渊喉头翻滚了一下,捂嘴忍下了几欲涌出的酸意。 “别怕。” 北泉又用他主持节目时那种营业用的温柔低沉的声线说话了。 “很快就好了,坚持住。” 卫复渊:“???” 他刚想开口问“什么叫很快就好了”,就感到有人猛地在他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又是熟悉的天旋地转感。 卫复渊头晕眼花,不受控制的往前一扑,摔倒时,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前面就是栈桥的破洞啊啊啊啊啊啊!!! 卫少爷紧紧地闭上了眼。 他以为自己会就此摔个粉身碎骨,小命休矣。 但下一秒,他感觉自己又扑进了一团冰凉而粘稠的液体中。 再睁开眼时,卫复渊发现自己正在奔跑。 不,与其说是奔跑,不如说是在逃命。 他的嗓子干疼,胸腔因缺氧而有如火烧,手心、肘部和膝盖到处是因摔倒弄出的擦伤。 黑暗中,周遭的景物凌乱地颠簸着,卫复渊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边喊边频繁地回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别过来!你别过来!】 【对、对不起!叶佳,我对不起你!!】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有贼进来!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求你了,别杀我!】 【我真不知道你那天还在屋里!我真不知道!】 卫复渊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尖利而几近崩溃的痛哭。 而他的身后,正跟着一个“人”。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个人形的怪物。 那东西很高,穿着一身白麻色的长袍,头戴尖顶的麻袋,只在双眼处挖空了两个洞。 是“处刑人”。 它在夜色中移动起来无声无息,简直像漂浮的幽灵,但速度却极快。不管卫复渊,或者说是卫复渊现在寄身的女人如何竭力奔跑,依然无法与“它”拉开距离。 【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 卫复渊慌不择路,不知何时以跑到了栈桥之上,忽然脚下一软,与冰冷的玻璃来了个五体投地的亲密接触。 这一摔疼到了极点。 卫复渊练了七八年空手道和马伽术,训练时花式十八摔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对疼痛的忍耐力也比一般人来得高上一大截。 然而此刻,他只觉自己好似一条摔在砧板上的鱼,全身的骨头都似要寸寸裂开,后背被一股大力压制,令他根本喘不上气来。 剧疼与窒息的双重痛苦中,卫复渊勉强抬起了头。 一条破麻布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他意识到,原本应该追在他身后的“处刑人”,此时就站在他的前面。 【对不起……】 卫复渊听到自己艰难的挤出了一句话: 【我、我没想到……会……害死你……】 话音刚落,只听“咣啷”一声巨响,他身下的玻璃栈道轰然破碎。 卫复渊终于体会到了从百米高空坠落的滋味。 ——艹!! 下落的瞬间,卫少爷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碎尸万段这种死法,是不是太挫了!? …… “……小卫同志,小卫同志,快醒一醒。” 卫复渊先是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薄荷味,再是听到北泉叫他的声音,然后才感觉到人中一阵火辣辣的刺疼。 他睁开眼,近距离对上了北泉那对栗色的眼眸。 “啧。” 北泉看卫少爷瞳孔依然无法对焦,半昏半醒的样子,一边叹气,一边往指腹上倒了点液体。 “你这体质不太行啊,晕得也太久了吧?” 卫复渊气得要命。 他很想跳起来,揪住北泉的衣领让他也体验一下高空飞人的感觉。 只可惜他现在浑身发软,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连转头都费劲儿,只得在心里把始作俑者艹了一百八十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卫少爷在心中如此对自己说道。 这时,他看北泉用沾了某种绿色液体的手指往他面前凑,卫复渊嫌恶地偏开头: “你要干嘛?” “涂风油精啊。” 北泉用看缺乏常识的小学鸡的眼神慈爱地看他: “这东西能醒神嘛。” “卧槽!!!” 卫复渊舔了舔上唇,吃到了一嘴辛辣: “难怪我嘴唇到鼻子这一块都烧得没感觉了,你到底涂了多少!?” 回到度假山庄时,卫复渊仍旧臭着脸,像一条气鼓鼓的河豚。 他不声不响进了浴室,“咣唧”一下甩上了门。 北泉也不着急,就坐在桌前,施施然听着浴室里摔摔打打丁零桄榔的动静,等着卫复渊折腾够了自己出来。 四十五分钟之后,卫少爷才打开门,只穿着一件浴袍,全身湿漉漉地走出浴室。 他一屁股坐到自己的床上,薄唇紧抿,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架势。 “今晚辛苦了。” 北泉笑眯眯的开始顺毛摸: “多亏了你,咱这案子才有了重大进展。” 卫复渊很小幅度地朝北泉的方向倾了倾身,随即意识到自己还在闹脾气,又将头别了回去。 “我想,我差不多已经弄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了。” 北泉继续隔空撸毛。 “唯独还有一个疑点我想不明白,需要你帮帮忙。” 卫复渊:“……” 他确实憋了满肚疑惑,有满山满谷的问题想问。 但他又不愿轻易服软。 纠结了半晌,卫复渊硬邦邦地丢出一句: “你们那破公司,到底是干嘛的!?” 北泉回答: “我们真是正经的广播公司。” 面对卫复渊气呼呼的眼刀,他笑了笑,又补充道: “不过,能听到我们的电台节目,还能打进热线电话的,只有一类人。” 卫复渊:“什么人?” 北泉一字一顿: “与‘恚鬼’有关的人。” 卫复渊:“什么鬼?” “‘恚鬼’,上圭下心,与‘惠’同音。” 北泉耐心解释: “‘恚鬼’是一种寄生在人的恶念中的怨灵,他们以寄生者的负面情绪为食,尤其喜欢诸如怨恨、愤怒、憎恶和杀意等等极端强烈的情绪。” “同时,它们为了得到更多的饵料,会想方设法放大宿主的仇怨,同时赋予被寄生者某些强大的力量,帮助对方实现包括复仇在内的一切愿望。” 说着,他的手指轻轻叩击桌面: “比如a君,还有其他几个受害人在死前看到的‘处刑人’,很可能就是被恚鬼的化身形象。” 卫复渊:“……”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听一个蹩脚的鬼故事。 但连续两次的亲眼所见和亲身体会,又让他不得不暂时接受北泉给他的解释。 “所以……你们其实是在捉鬼?” 卫复渊一脸难以置信。 “既然能打通电话的都是跟恚鬼有关的人,那干嘛还得这么麻烦?你直接问a君他的姓名年龄还有住在哪里不就行了!” “因为我不能。” 北泉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严格来说,恚鬼是一种鬼仙,它们也是有智力,能思考的。” 他解释道: “我们通过电台热线传递出带着灵力的波长,并凭此与相关之人建立联系,其实已经是冒着惊动恚鬼的巨大风险了。若是要求他们透露得太多,灵力波长很容易被恚鬼发现,它就会察觉到我们已经追踪到了它的存在,然后……” 北泉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提前灭口,再逃到别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