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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洗完澡出来,发现他在阳台上浇花,那些花草长得很好,他不在的时候,是他同事帮他打理。 我倚在门上,边擦头发,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 他忽然回过头:“你想吃……”他的话顿住,眼睛忽然瞪大,神色惊恐。下一秒,他扔下铁皮桶,走过来拽起我的左手腕,声音微抖:“你……” 我一愣,而后挣扎着想挣脱他,他却不放,视线胶在我手腕上交错狰狞已经痊愈的一道道伤口上。 我垂下眼眸。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伤痕,良久,他放下我的手腕,沙哑着声音说:“对不起,小寻,对不起……”他喃喃地重复着。 见他那样,我心里比他更难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他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其实我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儿,我常年失眠,噩梦缠绕,心里那样想念一个人,却必须逼迫自己忘记。难熬的时刻,我没有办法,才用美工刀划过皮肤,让身体的疼痛来掩盖心里的痛。但我从未想过要自杀,真的。 但是医生一口咬定我有严重的自残与自杀倾向。她最后对傅家宁说,如果可能,让我休学一年,带我离开这座城市,去到一个新环境。 看到他那样自责与担忧的表情,我决定顺从他的意见。 十八岁的初夏,我跟着他离开了这座城市,去往非洲。 飞机起飞时,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我忽然想起初遇他那一年的寒冬,他带我去遥远的北国,我打开车窗,伸出手心去接那漫天飞舞的雪花时,满心满眼的欢喜。 眨眼间,岁月倏忽而过。 我跟他相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聚少离多,总是在告别。而唯有在非洲的这一年,是我们之间离得最近的时候,属于我们的记忆最多。 刚去的时候,他不放心我,每次有任务,能带上我就尽量带上我一起,我会帮他做一点事情。他跟他的同事们介绍我说,这是我的小朋友。 穿梭在这块贫瘠炎热的土地上,经历的越多,见到的越多,便越会觉得自身那点痛苦在这大千世界里,并不算什么。 我终于明白傅家宁为什么非要把我带到这片黄土地上来。 来年的夏天,我跟他去了东非马赛马拉大草原,去报道动物大迁徙。 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动物大迁徙的影像,悲壮的奇观。而当亲眼所见时,那种震撼,无法言喻。 晚上,我们坐在辽阔的草原上,夜空中有繁星点点,在这片草原上,却并没有觉得浪漫,反而有一种荒凉的怅然。他递给我一罐啤酒,与我碰杯。 我静静地喝完那罐啤酒,忽然问了他我一直想问的问题:“傅家宁,你为什么不结婚?” 他愣了愣,而后轻轻笑了,回答我说:“我满世界的跑,任何人嫁给我,都不会幸福的。” 不,不是的。如果是我,我愿意陪着你,满世界的跑。 但我什么都没说,自十六岁那年夏天后,我再也没有说过喜欢他。 “我想回家了。”我说。 “好。”他没有问为什么。 这一年来,他对我很好,若家人,若朋友,也有一丝内疚,唯独,没有爱情。 但有什么关系,我爱他就好了。这一点,在警局里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 我回到学校复课,但没有继续学画画,我想念新闻系。也许,等几年后,我可以站在傅家宁的身边,与他并肩,奔跑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高三那一年,我的压力非常大,但也很快乐。有梦想,有期待,再难熬的日子,都能挺过去。 期间傅家宁回国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见到我这样的状态,终于放下心来。 没多久,他主动申请去了中东。临走前,他将公寓的钥匙交给我,让我帮他照顾那些花花草草。走的那天,我去机场送他。这么多年,这么多次的告别,我第一次为他送行。 在他进安检的时候,忽然又转身,快步朝我走过来,我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哪知他忽然捧住我的脸,嘴唇覆在我的嘴唇上。那个吻很短暂,像幻觉。在我的震惊中,他已经转身离去。 我呆呆地摸着自己的嘴唇,思维彻底短路。等我回过神来时,已经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那个傍晚,机场大厅里的所有旅客,都好奇地看着一个姑娘,她蹲在地上,又哭又笑,像个神经病。 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一定不会像个傻瓜一样摸着自己的嘴唇发呆,我一定一秒钟都不会错过,他离开的背影。 他出事的消息传来时,我刚拿到C大新闻系录取通知书。我给他打电话,想要分享这个喜讯,我还想问他那个忍了很久的问题,傅家宁,你是不是也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着我?可一连三天,他的电话都打不通。最后我找去他的单位,得到的却是他的噩耗。 包括他在内的记者三人,在阿富汗的一场战火中,全部遇难,尸骨无存。 我站在那里,只觉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与画面全都消失了。 世界在那一刻,万念俱灰。 二十三岁那年,我从C大新闻系毕业后,进入他所在的电视台,成为一名新闻记者。 三年后,我因工作去到了阿富汗,我站在当年他出事的那片土地上,这里已是一片废墟。夕阳斜照,我在那片废墟里缓缓蹲下身,从地上掬起一小捧尘土,装进一只素色小布袋里,扎紧,系了一个蝴蝶结。我将布袋贴在胸口,闭上眼,泪水滚滚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