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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也在下雪,跟南方的雪花不一样,这里的积雪很厚,世界是一片洁白,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零下二十度的气温,让岁岁在抵达的当晚就生了病,呕吐、腹泻,到半夜还发起了烧。 陆年的外婆是镇子上的老大夫,在自家院子里开设了中医馆。老太太六十多岁了,本来身体很硬朗的,忽如其来的丧女之痛令她仿佛一夜苍老了数岁。她熬了一夜照顾生病的岁岁,陆年来喊外婆吃早饭时,发现她起身时差点摔倒,他扶住外婆,瞪了眼床上沉睡的岁岁,嘀咕:“真是扫把星。” 外婆严厉地说:“年年,不许这样说。”她看了眼岁岁,想起晚上她烧得迷迷糊糊流着眼泪一直喊mama,叹了口气:“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呀。” 他们离开后,岁岁缓缓睁开眼,其实在陆年进来时她就醒来了。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眼神黯淡。明明知道他讨厌自己的呀,明明对自己说没关系的呢,可是心里还是好难过好难过。 南北气候与水土的差异,让岁岁整个寒假都在生病,反反复复的,她的体质就是在那个时候变差。 岁岁对北方隆冬的第一印象,就是窗外飘飞的大雪与院子里飘散的中药味。她甚至没有机会去好好逛一逛这个北方小城,成日待在院子里。而陆年,也成日待在院子里,他是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一点兴趣,宁肯窝在外婆的药柜后面翻看陈旧的医书,识别草药。 岁岁从院子里走过的时候,透过雕花的窗棂,总会看到陆年站在药柜前,一边翻医书,一边取出药材辨认。他时而蹙眉,时而点头,认真的样子,真迷人。岁岁忍不住想,她的陆年哥哥以后一定能做个大医生呢,就跟外婆一样。 除夕夜,年夜饭开餐前,外婆将米酒洒在地上,敬亡灵。外婆做这些的时候,将陆年与岁岁叫到身边,说:“年年,以后岁岁就是你的meimei了,你要照顾她,爱护她。” 陆年沉着脸,冷声说:“她不是我meimei。” 看着少年紧抿的唇与倔强的神色,老人没再说什么,在心里叹息一声,再懂事,也毕竟是个孩子呀。罢了,他的心结,就交给岁月去稀释吧。 “她不是我meimei。”在学校里,面对每一个询问的同学,陆年也总是丢出这句冷冰冰的话。 春节后,陆年与岁岁都转入了市一中,陆年念高一,岁岁念初一。同一个学校,相邻的两栋教学楼。 每天中午,岁岁都会去陆年的教室给他送便当,是她亲手做的。外婆什么都好,唯独厨艺很糟糕,陆年在英国长大,习惯了西餐,对外婆炖得烂熟的北方菜实在无法适应,食堂的饭菜也难吃,他中午就去学校外的小吃街吃。岁岁偷偷站在小饭馆的外面,看见他吃完就捂着肚子跑厕所。 当天放学,她就去书店买了两本菜谱,晚上,她一个人在厨房里对着菜谱鼓捣了很久,一遍一遍地试验。外婆睡了一觉醒来,看见厨房的灯还亮着,她吃惊地走进厨房,只见灶台上满是狼藉,炉火开着,锅里汩汩地冒着热气,而岁岁精神奕奕地守在锅前,神色有点期待又有点紧张。 老人望着这个才十三岁的小女孩,满是心疼。 岁岁浪费了好多食材,试验了无数次做出来的菜,陆年却看也不看,更别说带去学校了。她也不气馁,每天她带两份中餐去学校,用保温瓶装着,到了中午还是热乎乎的。下课铃一响,她就提着保温瓶飞速冲到陆年的教室。 “陆年哥哥,你的午餐。”她把保温瓶放到他课桌上,转身就走。自从第一次送饭被他拒绝后,后来每一次,她都不等他做出回复,放下饭盒就离开。也不知道那些饭菜他到底吃没有,但她宁肯相信他是吃了的,因为每次放学后她去取保温瓶,里面是空的。 这一次,陆年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臂,将保温瓶塞回她手里,冷声说:“拿走。” 岁岁又将保温瓶递给他,仰着脸对他笑说:“我今天做的是干笋烧rou,很好吃的,你试试哦!” 陆年提高音量,神色极度不耐烦:“赵岁岁,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说,拿走!” 说着,他手狠狠一挥,岁岁手中的保温瓶被挥出去,撞击在邻桌上又摔落在地,盖子被撞开,热乎乎的饭菜洒了出来。 岁岁一愣。 陆年也是微微一愣。 教室里还有一些同学在,见此都是一静。 “陆年,你小子过分了啊。”忽然插进来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寂静,说话的人是陆年的同桌,他捡起保温瓶,递给岁岁,“赵岁岁,你做的菜很好吃。是陆年不惜福,你以后别做给他吃了。” 岁岁又是一怔,他怎么知道? 陆年冷冷地接过话:“对,你送的午餐,都被他吃了。以后你不如直接送给他就好了。”说完,他就走出了教室。 岁岁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眼满地的狼藉,心里忽然涌上nongnong的无力感。母亲曾对她说过,只要你真心对别人好,对方总会感受到你的真心,会用同样的善意回报你。 可是,mama,如果那个人从一开始就讨厌你,憎恨你,那么你对他再好,是不是永远也得不到他一个正眼一个微笑呢? 在陆年对她冷声冷眼时,岁岁无数次安慰自己说,他就是那样冷淡的性格啊,他不对你笑,他也不对别人笑呀! 可当她站在他教室外面,透过窗户看到他接过并肩而坐的女孩递过来的饭盒时,他对她微微一笑。那是岁岁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嘴角微微勾起,清清淡淡,却如雪后初霁,那样好看,那样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