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天已入冬,宸王身披晨雾,坐在马车里靠着软垫,满脸的麻木。 马蹄声哒哒,也赶不走他内心的疲惫,就连他也不愿相信,自己大清早地起床,就为了去礼部学做事。 “殿下。”马车停了下来,长随在马车外小声汇报:“前方有人拦车。” 宸王挑起马车帘子,看着雾气中的人影。 “殿下。”玖珠转过身,原地蹦跶两下,朝马车里的宸王挥手。 这傻姑娘怎么在这里?宸王连马凳都未用,直接跳下马车,大步走到玖珠面前:“外面雾气这么大,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殿下呀。”玖珠把藏在身后的画筒拿出来:“娘娘寿宴那日,我见殿下很喜欢我眉间的鲤鱼花钿,所以特意作了一幅锦鲤图送给殿下。” 接过尤带着玖珠掌心暖意的画筒,宸王叹气:“晨间雾浓露重,平日什么时候都可以送来,何必大清早等在这里?” “公事为重,殿下平日为礼部事务烦忧,我怎能打扰?”玖珠笑靥如花:“画已送到,臣女回家啦。” 宸王看着玖珠被雾气打湿的发梢,被寒风吹红的鼻尖:“等等。” “殿下怎么了?”玖珠抬头看他。 掏出手帕,宸王动作僵硬地擦着她发间的水雾,擦了几下,把手帕塞到玖珠掌心,扭过头粗声粗气道:“头发湿了,你自己擦擦。” 说完,他回马车上取了个小小的暖手炉,塞到玖珠手里:“你早些回去,礼部有些事离了本王就办不好。” 第20章 清香 站外面的这两个女人,能不能…… 前朝的六部官署,建在皇宫正大门内两侧,原本是为了方便各部门办公上朝,谁知有位暴躁皇子突然逼宫,把六部官员一锅端。此后皇帝便吸取了教训,把六部衙门在宫外分散而建,形成守卫之势。 今朝礼部官署建在皇宫南墙外的街巷旁,隔壁邻居就是比他们还穷的翰林院。 官署修得最好的是户部,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比其他部门气派。即便如此,每次大朝会,户部尚书都嚎啕着哭穷,简直厚颜无耻。 天越来越冷,礼部官员围着火盆,抖着手处理政事。 “今日雾大天冷,宸王殿下应该不会来了。” “好像没见宸王府的人来道假?” 明敬舟腿上放着暖手炉,那是他出门前,女儿特意塞给他的。听着同僚们的闲聊,他抖了抖手里的卷宗,拿笔在页脚作了备注。 “明大人,你可清楚?” 明敬舟看了眼说话的人,笑道:“王大人说笑了,尚书大人尚且不知,明某身为下臣,自然就更加不清楚了。” 问话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谁不知道明敬舟的爵位是怎么来的? 按照旧例,只有皇后的父亲,才有资格因姻亲加封爵位。宸王连太子都不是,陛下就为他未来岳父加官进爵,几乎把偏心放在了明面上。 “诸位大人来得都挺早。”宸王走进屋,脱下身上的大氅递给长随:“本王好像听到有大人提及本王,不知是何事?” “拜见殿下。”众官员齐齐站起身,向宸王作揖行礼。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宸王走到明敬舟身边,扶起他的手臂:“本王尚有一些事情不清楚,还请大人教我。” “殿下客气了。”明敬舟看着一身华丽锦袍的宸王,转身拿起桌上已经作了备注的卷宗:“殿下眼下若是无事,先把这些拿去背熟练。微臣相信,以殿下的聪明才智,一定很快就把内容全部背熟。” “有劳明大人。”宸王接过卷宗,转身回了礼部专为他准备的办公屋。 “明大人,你让宸王殿下背的是什么?”等宸王走后,相熟的官员多嘴问了一句。 “十届科举考题,一甲名单,近二十年各国使臣来访名单及重要礼物清单。”明敬舟微笑着开口:“礼部事务琐碎繁杂,殿下当从最基本的地方开始了解。世间万物虽总是千变万化,但终究是万变不离其宗,只要理清开头,日后做事就能简单许多。” 其他官员:“……” 明敬舟真的是宸王未来岳父,而不是死对头? 历届考题跟进士名单,朝廷都对外公示过,背下来除了浪费时间,还能有什么用处? 难怪今天一大早,他就把尘封多年的卷宗翻了出来,原来在这里等着宸王。 不愧是宁可被发配边疆,也不愿屈服的明家人。 宸王等礼部散职才回到王府,看着放在桌上的卷宗与画筒,他懒洋洋地往软榻上一靠,对近侍太监道:“福贵,把画取来。” 福贵小心翼翼地打开画筒盖子,把画取出,解开画卷上的系绳,把画打开。 瞅了一眼画,宸王瞪大眼,不自觉坐直身子,朝福贵招手:“把画拿近点。” “殿下,这画有问题?”福贵把头探过去,想看看画了什么。 “把眼睛闭上。”宸王站起身,把画拿到自己手里:“你先出去,本王要独自赏画。” 福贵闭上眼睛:“殿下,小的去给您泡热茶。” “去吧。”把画放到桌上,宸王皱着眉头看画。 这画的……是什么玩意儿? 锦鲤在哪? 莲在哪? 拿起画卷正看倒看斜着看,也只能勉强认出画中间的墨团,可能是只胖乎乎的鲤鱼。 忆起小姑娘红彤彤的鼻尖,亮晶晶的眼睛,宸王叹息一声,把画收起来:“来人,取画盒来。” 待下人取来画盒,他把画放进盒中锁上。 “明姑娘……画技卓绝,本王甚爱之。”宸王收好钥匙,“府中其他人等,不可擅动。” “是。”近侍们敬畏地看着装画的木盒,不知未来王妃的画技是何等惊艳,竟让殿下如此敬之重之。 收好画卷,宸王这才想起被他遗忘许久的卷宗。随手拿起卷宗,他再次往软榻上一靠,翻开了卷宗。 十届科举题目及一甲名单? 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宸王对明敬舟的敷衍态度毫不意外。加快速度翻了几下,在他准备把卷宗扔到一边时,他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小字。 一甲进士策论之主旨。 李恩、周瑞、明敬海、明曾笙、赵伯申、孙永、林仲龄、陈之行…… 细数这份名单,朝中大半重臣的名字,都在其中。 看完明敬舟对几位重臣当年科举策论答题主旨的注解,宸王捏着卷宗的手越来越紧,连窗外天色已黑,都不曾注意。 “殿下。”福贵把屋内的烛台点燃,见王爷神情严肃,忐忑问道:“天色已晚,您还未用膳。” “知道了。”宸王看着烛台上闪耀的火苗:“摆膳。” 饭桌上,玖珠给明敬舟舀了一碗汤:“父亲,请喝汤。” 热汤散发着淡淡的药味,是明敬舟最不喜欢的味道。 女儿舀的汤,再难喝也要咬牙喝下去。 见明敬舟乖乖喝了汤,沈氏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最近天气越来越冷,我让人给你新做了几件夹袄,保暖又轻薄,穿在官袍里,也看不出什么,明日上朝前,记得换上。” “夫人放心,近来礼部的炭例很足,不会冻着我。”自从宸王殿下来了礼部后,不仅炭例比往日足,就连茶叶跟公厨里的食材都比往日讲究。 “对了,今天下午明月宫派了人来,说明天上午接玖珠进宫陪贵妃娘娘说话。”沈氏又给明敬舟添了两勺汤:“我同意了。” 明敬舟苦大仇深地端起碗一饮而尽:“听闻苏贵妃喜欢玉器,库房里有个琼枝玉雕摆件,明日让玖珠带上奉于娘娘,免得这么好的东西,落在库中蒙尘。” 沈氏看了女儿一眼,笑着微微颔首:“好。” 玖珠看着二人,明明自己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为什么还是觉得他们的笑容高深莫测,难道这就是长辈的智慧? “殿下,宸王到礼部后,众臣皆客气有余,亲近不足,无人敢与其近交。” “明敬舟是何态度?”烛火下,齐王俊美的容颜上,毫无表情。 “他只给了宸王一份历届科举考题及进士名单,让宸王背下。态度十分敷衍,对宸王十分冷淡,甚至有刁难之意。”谋士道:“明敬舟此举,只怕是把女儿当作了弃子,全然不顾女儿日后嫁到宸王府,会遭到何种对待。” “是吗?”齐王翻着手中的佛经:“若真是如此,苏贵妃为何还要拉拢明玖珠?” “苏贵妃向来宠爱宸王,便以为天下父母对子女皆是如此。”谋士面带讽意:“如今陛下给明敬舟晋封爵位,但凡他不想在文人中落下卖女求荣,谄媚jian妃的恶名,就不可能襄助宸王。” “难道他就不怕触怒父皇?”齐王合上经书,起身拿起剪刀,剪去一截灯芯。 “殿下怕是忘了,十六年前,明家三兄弟为了陛下,被发配边疆受尽苦难。”谋士解释:“陛下仁德,即使因这些事对明敬舟不满,也不会过多加罪于他。” “所以明家即使不支持宸王,牺牲的也只是一个女儿。”谋士笑了:“得到的,却是无数美名。” 齐王想起那个笑起来天真无知的明家少女,放下剪刀,微微垂下眼睑:“嗯。” 可惜了。 “娘娘。”玖珠看着桌上厚厚一摞经书:“您喜欢抄写经书?” “明姑娘,这些可不是娘娘抄写的。”香绢端着茶进屋:“都是宫里其他娘娘,感念上苍仁德,才日日抄写,以报天意。” 玖珠目瞪口呆,宫里的娘娘们对上苍可真敬重。 “若不是您今日要来,她们今日也要来抄写的。” “感念上苍为重,臣女怎能影响娘娘们的大事。”玖珠对苏贵妃道:“娘娘,还是让其他娘娘继续抄写吧,臣女在旁边陪着您就好。” “既然玖珠这么说,那就按她的意思办。”苏贵妃笑盈盈地开口:“我们家玖珠真是懂事又体贴,怪本宫想得不够周到。” “不怪娘娘。”玖珠连忙摇头:“是臣女来得不巧。” “哪里不巧。”苏贵妃点了点玖珠额头:“巧得很呢,等会我带你一起去看其他娘娘抄写经书。” “会不会打扰到娘娘们?” “她们一心抄写,又怎么会受外物所扰?”苏贵妃挑眉:“除非她们心不诚。” 静心堂中,妃嫔们正在静心抄写经文,窗外传来了脚步声与说话声。 “贵妃娘娘。”玖珠压低嗓音:“娘娘们抄写得好认真。” 苏贵妃轻笑:“可能是因为心诚则灵?” “诸位娘娘抄写经文前,可有到神像前上三柱清香?”玖珠小声提醒:“若未点香,上天聆听不到她们的诚心怎么办?” “玖珠提醒得有道理。”苏贵妃叹息:“来人,把本宫那里最好的香拿来,让娘娘们净手点香,重新抄写今日的经文,务必要让上苍感受到她们的诚意。” 玖珠捧着脸,双眼亮闪闪地看苏贵妃。 娘娘好善良好体贴,为了让娘娘们的诚心让上苍听见,竟然把自己最好的香,都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