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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隐舟从容不迫地答:“不救。” 孙母被师徒二人猜谜似的一问一答迷惑住了,语气露出焦急:“请张先生不要再逗弄小儿,小女的病可究竟要怎么救啊?” “你没听他说吗?”张机目光锐利地扫她一眼,“不救,便是 救。” 孙策眼眸微动,拉住孙夫人就要发作的手,恳切道:“请先生明示。” 张机也不再卖关子,冷哼一声:“若非少主与太守公素有龃龉,今日恐怕在此的也不是老夫吧?要是那些个巫医来救,岂不是又要请神仙,做法事了?” 孙策算是默认了这个回答:“先生不与凡俗同道,策也敬服,但还想请教先生之道。” 张机笑意中夹一丝冷意:“亏人人都说你是天选之才,我看到底是个蠢人。阿隐,你告诉少主。” 李隐舟知道他有心考量,不急不忙,在心中将超前的认知整理成通俗易懂的话语,方才开口解释。 “水痘一病,起于毫末,小娘沾染了脏东西,才发了这场病,痘子发出来,脏污也就跟着发散了,等熬过这段时间,不再接触脏东西,自然便脱离病痛了。” 他想了想,歪着头软软地补一句:“这都是以前学生道听途说的,要是说错了,还请先生纠正。” 不管在哪个时代,做学生的都得卖卖乖,谦和一点总是不讨人厌的。 张机颔首道:“不错,小娘发热,也是由于水痘溃破,邪由腠理入肌肤,所致热症。只要好生养护,不加惊扰,便可以度过这一关。” 孙母嫁给将门数十年,早阔别书经多载,听得也是云里雾里,但最后一句话却入了耳,多日的忧思终于放下,长叹道:“好好好,一切听先生所言。” 张机叮嘱道:“我去写几个方子,你日日拿干净的泉水熬了给她灌下,能喝便喝,不能喝就作罢。要紧的是忌生冷辛辣,每日给熬上热热的粥和蛋羹,切记不许她抓挠,便可万事大吉。” 他目光移动到李隐舟万分乖觉的脸庞上,语调平平淡淡:“仲春常发急病,我须回去看顾铺子,小娘并非重症沉疴,阿隐你就留在这里日夜看顾,一日三次回来禀报我病情。” 孙母显然不大信任一个半大的孩子,笑道:“这童子年幼,何须辛苦他,我找几个家丁轮番看守就是。” 张机断然回绝:“水痘虽不像天花致命,但也能传人,且成人染上,比幼童更危机数倍,所以万不可让旁人靠近。你别看阿隐年幼,他懂的,可比常人多多了。” 这话虽然是夸赞的意味,但李隐舟总隐约觉得有些别的意思,仿佛芒刺在背,一颗不太童真的心被剖得清清楚楚。 他微微仰头,朝张机露齿一笑,眼中净是纯真:“先生和夫人尽管放心,学生不怕吃苦。” 第9章 孙母一颗心完完全全地悬在幼女身上。她的儿子们是她此生结下的硕果,而孙尚香却是在她枯败的余生中开出的一朵花,是她曾拥有过的鲜活动人,是她回光返溯的青春。她没有办法不偏疼她。 张机的话是一颗定心丸,让这颗几乎要揉碎的心暂时平静下来,孙夫人终于有了关心儿子的余暇,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数月不见的大儿子已经又比她高了半头,与孙坚相似的坚毅面容上添了一道不起眼的浅浅伤痕。 “策儿也辛苦了。”对待长子,自然要比对待幼子严厉,她将心疼隐于眉间,神色肃然,“我听下人说,为了赶回来,你换了三次船,骑坏了一匹马,三天都没有阖眼。你虽然是怜爱小妹,但功业在身,岂可因小家而负大业?” 孙策却笑:“便是取江山为家,总得要有人住不是?再说就算策不幸殒命,还有弟弟们承接父业呢,母亲怕什么!” 孙夫人脸色一变:“说什么混账话!” 孙策将红缨枪利落地一转,闪落的银光一瞬映出年轻张狂的一双眼,眼中尽是肆意嚣张。他提好长.枪,大阔步地往外走去,到门口处,才翩然回眸。 “玩笑话罢了,母亲可别生气,既然小妹无事,我明日就回军营去。” 孙母修得再好的涵养,也气不过儿子的叛逆,忍不住长叹一声:“孽子!你自幼与公瑾交好,怎么就没学到半分公瑾的谦和有礼!” 孙策明亮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狡黠的笑痕:“母亲教训的是,儿子就这找公瑾学学去。” 从孙夫人克制的微微抽动的嘴角中,李隐舟深刻地体会到了吾儿叛逆伤我心的悲愤。 倒是母子两人的对话提醒了他,那个风姿惊艳了两千年历史的男人,这一年,也和他们一样,默默无闻地住在庐江的某个角落中。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谁不想看看传说中风流恣睢的周郎,听一听让他回首相顾的曲子呢? 不过眼下暂且没有那个功夫。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满屋苦涩的草药气息中,孙尚香的热度逐渐褪去,但浑身豌豆大的晶亮水泡还没消完,好在小姑 娘总是爱美的,警告她会留疤以后,也就拼命克制着痒意不再抓挠了。 李隐舟格外小心,虽然已是草长莺飞的时节,但偶然积云成海,细雨微澜,也有些倒春寒细刺一般渗入骨髓。 今年的春天似乎格外地冷。 这一日,他正在院里煎着药,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给火炉子送去点风,毕毕剥剥的声音把人催得昏昏欲睡,眼睛正惺忪着,却见顾邵若有所思地走了进来,呆头鹅似的昂着头,也没留神脚下,不注意踩了个溜光的小石子,整个人扑腾着往他身前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