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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机见众人面露不解,也不着急,耐心地解释道:“这种蘑菇,古籍有所记载,是东北一带常见的毒物,因为江东风雨湿润,这种蘑菇少见,因此很少有人认得。人一旦吃下这蘑菇,就会神智错乱,产生错觉,误以为自己看见了鬼神,其实都非实物。” 村民们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这些认识,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似乎有些动摇,但又不大相信。 陆太守沉吟片刻,阅历丰富的人生给了他宽广的眼界,并没有村民那么顽固不化。 对于张机的话,他始终半信半疑,但他必须支持。献祭这种 事情一旦起了先例,将来再想遏制,就会比今天难千倍万倍。 他苍老的眼睛已经没有年轻时候的亮泽,却积淀了岁月的沉稳,使他看上去更加从容不迫。片刻的沉默后,他缓缓地开口:“老夫相信世上确有神明。” 村民的神色缓和了些,只要信仰不被抨击,在其他问题上,巫医也好张机也罢,只要能给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给一个可以从众的理由,都可以轻易地说服他们。 “方才张先生已经说过了,这蘑菇常见于东北苦寒之地,少见于江东,那么庙宇里的蘑菇想来是神明所为,这群叫花子不问自取,所以被神明惩戒。” 陆太守一字一顿,声音嘶哑,但气势依旧:“而两个小童,并未窃取蘑菇,所以逃过一劫,可见万事皆有因缘,神明都饶恕了他们,你们更不应该不饶不休。”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连李隐舟都有些始料未及,陆太守这个清奇的角度,怎么把鬼神怪谈,扭曲成了寓言故事? 巫医的鬼神说太过无稽,张机的科普又过于难懂,对这些蒙昧不化的村民而言,这种解释的确是最好接受的。 可见战略忽悠局古来有之。 陆太守面不改色:“你们应当吸取教训,不为盗,不为恶,神明自然庇护,那些蘑菇你们以后见了绕开就是,至于那两个孩子……” 他目光转向禄伯怀下的李隐舟,神色温和许多:“幼童无辜,老夫会给他们寻个去处,带离村子,这样你们也不必担心了。” 村民本以为陆太守这次来,一定是为了训斥他们,没想到他好言好语地劝说许多,最后还给了让步的办法。 太守公都退让这个地步了,他们要是再坚持己见,就太不懂事了。 一开始想抢李隐舟的汉子带头高呼一声:“太守公明见!草民受教了!” 剩下的村民也纷纷露出愧色,也跟着一起大呼起来,一开始剑拔弩张的气氛消散开去,场面变得异常和/谐。 李隐舟忍不住在内心鼓鼓掌,这绝对是和稀泥的最高境界了,难怪之前连强盗都能忽悠成良民,自古套路得人心啊。 这场闹剧中,纯粹的工具人张机忽然有种被利用了的感觉。 他到底不是孙尚香那样脾 气倔强的孩童,当然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但被陆太守利用了一遭,总要讨还点什么回来。 他笑吟吟地指向李隐舟:“我看这孩子天资聪慧,既然太守公想要给他们找去处,不如就先寄留在我身边做个药童吧。” 陆太守拍拍李隐舟的头:“你可愿意?” 李隐舟倒觉得挺不错,要在乱世之中活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自己的老本行,在治安良好的庐江做个大夫,安然度过此生,已经是眼下最好的去路了。 他乖觉地点点头:“但凭太守公安排。” 陆太守满意地颔首:“既然如此,就让这孩子跟着你吧,仲景。” 李隐舟愣在原地。 张,仲景。 ……他怎么就没想到,仲景不是个名字,是字号呢。 第6章 张仲景何许人也? 传闻中的医圣,辩证法的创始人,也是第一次为传统中医体系注入灵魂的时代巨人。 更别提他《伤寒杂病论》列举出的种种经典方剂,就算放在两千年后的现代,都还是配置药剂的重要参考。 若说希波克拉底是西医永远的神,那张仲景绝对是系统化中医历史上开天辟地的第一人了。 李隐舟看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白发斑斑的半百老人,难以想象这就是被后世以炽热的目光憧憬了两千年的伟大先辈。 禄伯瞧他看的眼睛都直了,只当他年幼懵懂,笑着推了把他的肩膀:“张先生看中你,好孩子,快叫老师。” 李隐舟往前跌了个趔趄,顺势弯腰做了个揖,还有些如梦初醒:“见过老师。” 张机哼笑一声:“你倒挺乖觉,我有言在先,做我的学生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你要不思进取,做个提秤煎药的童子就罢了,我也不会亏待你。” 李隐舟麻溜地顺杆往上爬:“学生一定不辜负老师教导。” 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眼前的人毕竟是屹立于一个学科顶端的传奇人物,试问有哪个理科生能拒绝牛顿或者爱因斯坦? 一瞬间的懵然散去,年轻的心脏忍不住怦然跳动,命运虽然馈赠了最卑微的身份,但却也补偿了他千载难逢的机遇。 解决了李隐舟的去处,剩下就一个环儿了。 陆太守的意思很简单:“这两个孩子命途多舛,看来福薄,既然一个去从了医,另一个就送去尼姑庵吧,也算清净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