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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政:“此前将军为益州所救,助益州守上庸三年,其余各国之事,不知道也不足为奇。这无正阁,原是一滇南小门小派,三年前不知何故忽然出手阔绰,声名大噪。虽名为‘无正’,做了不少坏事,但也做了些好事。战事颠沛之处,无正阁多有出没,但具体起到什么作用,尚不明确。” 常歌抿茶,细细思索。 “无正阁首领称‘巨子’,不过巨子甚少露面,据传无正阁实际上由白、兰二位公子掌事。今日所访之人,既然称兰公子,想来应是掌事公子之一,泽兰。这位兰公子现开府养士,府邸在益州锦官城内,文士之中多有赞扬之词。” 祝政言毕,抬眸看他,温和劝道:“不过,想不想见,都由你。襄阳之事、粮草之事,切莫过于劳心,苦闷压抑。我已做好后手准备,修书至大魏长安议和……将军,万般事务都不及你身体要紧。” 常歌闻言,抬头看他,只觉数日未见,祝政像是清减了不少,面色也苍白许多,看着并不康健,反像是强撑着精神。 常歌装作开玩笑:“我应了先生守住襄阳,既然我还有口气在,先生大可躲躲懒,少劳心些——我,你还不放心?” 祝政垂眸沉默片刻,方才轻叹一声,那叹息细得如冰雪落花。 他这才缓缓抬眼,满目都映着常歌带笑的影子:“我最怕你这句话。” 转一圈又绕回来了。 常歌转开目光,刚想随口搪塞应声,听得门上三声轻响,幼清小声催促道:“将军,兰公子还候着……见么?” 见不见事小,再坐下去他怕扛不住祝政的目光,把毒发的事情给招了,一招,祝政定不会让他再插手襄阳事宜。 泽兰来访,正巧是个开溜的由头,常歌忙答:“见。带他进来。” “喏!” “等等。” 祝政平静道:“让兰公子至书斋会面。” “这……” 木门打开条缝,幼清探了小半个头进来,确认道:“究竟是叫进来还是去书斋?” 祝政抬眼看他:“你听谁的?” 祝政还是周文王时,幼清便是他的影卫,此番无需多论,当然是听他的。幼清立即应声出去。 常歌低头,只觉食不知味,终而撂筷不吃了。 饭后,祝政告知常歌会在内间倾听,自暗道往书斋去了。常歌则由府兵引路,自正门进了前院书斋。 刚入书斋前院,一位绛紫锦袍公子背手而立。 泽兰并没有如他想象那般,在屋内安静等着,而是颇有些出神地看着院中枯黄草木,叹道:“堇荼茂兮扶疏,蘅芷彫兮莹嫇。愍贞良兮遇害,将夭折兮碎糜。”[1] 常歌当即感叹文人真是厉害,对着盆要死不活的兰草,都能掰扯出这么多弯弯绕绕。 他倒并不是不喜欢文人,祝政温润柔和的时候,也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如兰模样,硬要说的话,他不仅不排斥,还对文人天然有些亲切感。 只是亲切是亲切,有些文人雅士繁文缛节太多,他虽不排斥,但不代表他不头疼。 于是常歌在冬日里站了会儿,打算等这位兰公子的九曲愁肠绕完,再出声。 没想到泽兰这句咏完,竟也不往下了。这时院外听得一声喜庆声响:“兰公子!茶来了!” 常歌回头,恰巧看着孙太守躺着进来了,他躺在竹担架上,竭力抬着脖子,指挥身边的小厮端着茶托:“上好的滇南红茶……哟!将军也来了!” 抛开无能这点,孙太守还真是个好太守,比如一顿板子下去,他连坐都困难了,全靠侍从七手八脚抬着,却还依旧事事躬亲到处乱窜,连给泽兰倒杯茶都得亲自盯着。 他这一嗓子一嚎,直接把泽兰给喊回头了,于是泽兰一眼望见身后的这位红衣将军。 在此之前,他从未近距离看过常歌,甚至他无需向他人确认,就能明白眼前这人,就是常歌。 自第一眼开始,他体悟到巨子所说的“一瞥惊鸿”。 昨日大雪,此时满目皑皑冰雪,眼前一抹烈红,如霜天火云,蓦然亮眼。 常歌站姿挺拔,腰间玉带一束,有一种长期征战洗练出的精神气。粗看轮廓是英挺潇洒的,然而锐而上挑的眉眼、以及澈如朱丹的红唇,却平添几分邪艳。 此前他见过数位将军、数位权臣,无一不在经年累月的争斗算计中面露疲态,神色黯然。 惟有常歌,明明前半生颠沛凄苦,为权谋争斗左右,但他的眼瞳依旧一片澄澈清明,甚至有些不染俗事的天真。 他心中惟有一想:将军绚烂,胜过万千阑珊火。 泽兰像是从未见过一般仔细端详常歌。他的眼神复杂而怪诞,仿佛是审视,又带着一种虔诚。 这种视线看得常歌心生怪异,赶忙岔个话题:“方才到时,听得兰公子雅兴大发吟诵楚歌,故而未出声知会。” 缺根筋的孙太守不知所以,跟着胡掺和道:“楚歌好啊!兰公子喜爱楚歌么?” 泽兰道:“冀腔激昂,魏风慷慨,吴调柔婉,惟有楚歌亢而丰容——楚地葱郁,楚人多姿,楚歌之中,尽是潇洒朗风、桂棹兰草、清澈芳流。”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一直未离开常歌。 常歌不是楚人,故而完全没听出他隐含之意,只觉得这是个比着尺规长的文士,令他头疼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