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节
她走错了方向,一路问路。然而乡下人目不识丁,去得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县城,有些只去过隔壁村。 你问他们往县城怎么去,他们是能指一个大概方向的。你问他们往京城怎么去,他们就茫然了。 舆图这种东西,只有上层人物或者相关人物才能见到。银线还是因为出身军堡,在温家看到过,脑子里才能有整个大周的概略地形。 银线对这样除了自己的村子一无所知的人其实很熟悉,从前温家堡里都是这样的人,只她经过了这许多年,再与这样的人说话,只觉得沟通起来实在困难。 这十年,她变了啊。 小路远比官道难走,因界碑界石之类的,官道的岔路口才有,小路上哪有。 银线一路走错过好几次方向。 原想回到官道上去,靠近真定府的时候,却撞见了陆延一伙人。 原来陆延陆通想到了她可能走得慢,留在了往真定府去的要道上守株待兔。银线差一点就被他们抓到了。 她躲进了干草垛里,解开了衣服堵住了孩子的嘴,听着外面脚步声和说话声,只吓得心砰砰直跳。 他们最终没有发现她,但这一追一逃,她的包袱掉了,为他们所捡得,拿走了。 银线身上只剩下随身的一些碎银子和头上手上的简单首饰。 等到这些银子也花完了,首饰也卖掉了,她没办法,带着孩子开始一路乞讨着,缓慢地往京城去。 在靠近保定府的时候,她借宿野外的小庙。 庙里只有一个和尚,和尚收留了她。 只当她在屋子里给孩子喂奶的时候,听见外头有响动,抬眼,和尚的僧衣从门缝里一闪而过。 晚上睡觉的时候,银线把藏在腰带里的碎瓷片放在了枕头底下。 她这一路遇到过许多次危险,也没有别的武器,只有一条尖锐的细瓷片。 夜里惊醒,和尚果然来犯。 单身女子在路上,便是容易遇到这样的事。 银线也不知道这和尚其实不是真和尚。他是当年三王之乱时的一个逃兵,跑到这里看到一座空庙。庙里的和尚死了,度牒还在,他灵机一动,剃了头发,假作了和尚。 这些年也竟也做得似模似样,能混口饭吃。偶尔遇到单身借宿的,便从和尚变身强盗。 后院的泥土下,埋着好几具枉死的路人尸体。 银线不是弱不禁风的弱女子。她其实会一两套粗浅的拳脚,只这些年,都搁下了。 挣扎中,她咬断了和尚的舌头,趁他疼,碎瓷片扎入了他的脖颈。 孩子被吵醒,混不知发生了何事,懵懵懂懂。 银线呼哧喘着,身上都是血。 等冷静下来,她从和尚这里摸出了几块碎银子揣在了身上,又上了路。 有了银子,路过一个县城,正经买了些吃食。嚼碎了,喂给孩子。 孩子如今大了,光喂奶是不行的,还得辅助着吃点东西。 不成想孩子吃了之后,开始上吐下泻。 找了大夫,把那点银子用尽了,开了药。药堂帮着煎了,只灌不进去。 这样小的孩子,怎灌得下去。 所以为什么小孩子易夭,便是因为易生病,难医治。 耽搁了几天,这个孩子到底还是没救过来。 旁人见这妇人目光呆滞,怪可怜的,指点她:“城外有义庄,去找他们帮着埋了吧。” 也有人指指点点:“一个妇人不好好在家,出什么门!” “出门带什么孩子!” “还是就不该出门!” 许久,银线把孩子又绑在背上,晃晃悠悠站起来,向北走。 这里已经是保定府附近的县城了,离京城已经不远了。 她要去京城,她要去找公子。 带着这样一个信念,银线背着死去的孩子,晃晃悠悠、缓慢地向京城走去。 从开封府到京城,骑马大约十日的路程。 银线一路不断地走错路,遇坏人,乞讨饭食,孩子病死,她到了京城的时候,竟已经是三月份。 进了城,听去年的探花郎。 路人道:“你也是来看探花郎成亲的?” 成亲?成什么亲?谁成亲? “探花郎啊!”路人道,“探花郎今日要作新郎,他难得穿红袍呢,快去看。” 路人们都朝某条路上涌去。 银线茫然地跟着他们的脚步走。 银线看到了十里红妆。 “乐安宁氏和余杭陆氏啊。”有读书人模样的人捋着胡须赞叹,“看看,这就叫作门当户对。” 银线看到了骑着高头骏马的公子。 他穿着红衣那么好看,一如温蕙所爱。 她的姑爷啊,今天要作别人的新郎。 等队伍过去,人们散去,几个月以来,憋在银线胸口,一直支撑着她的那一口气,终于xiele。 银线嚎啕大哭。 哭了许久,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她爬起来,紧了紧身后的绳子。 “走吧。”她自言自语,“娘给你,找个义庄……” 该把孩子埋了。 该结束了。 人若还活着,哪怕还有一口气,都还有希望。 可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 执着于死去的人,原来一点意义都没有。 活着的人只会往前走。 这场梦醒了。 陆睿如今,已经不是翰林编修。 得知他要娶亲,皇帝凑了个趣,给他升了修撰。 修撰其实也不过就是从六品,官卑职小。 但翰林院是个特殊的机构,翰林院里的这些人,可以统称翰林。年轻的翰林们,位卑职小,却在天子身边参赞机要。 同样都是翰林,一个翰林和另一个翰林能起的作用的大小却可能天差地别,其中,全看帝心帝宠。 余杭陆氏与乐安宁氏的联姻,被很多人看好,被认为是小陆探花最优的选择。 小陆探花的父亲在外为官,母亲身体不好,这场婚礼由他的族伯父陆侍郎主持,宾客盈门,热热闹闹。 在这场热闹中,陆睿坐在厢房里,听平舟回禀。 “附近的街上都找了,实没有找到。”平舟道。 “知道了。”陆睿道,“别惊动别人,慢慢找。” 还要找? 平舟犹豫了一下,道:“会不会是翰林看错了?” “我不会看错。”陆睿道,“我看见她了。” “可是,”平舟道,“麦子说,续管事一来就跟他说通嫂子在家带孩子……” 陆睿抬起眼:“一来就说了?” 平舟把刘麦说的陆续的话复述了。 “知道了。”陆睿道,“等陆续回去了,你们再慢慢找。嘱咐稻子麦子,别惊动陆续。” 陆续是什么人,家中的管事而已。 翰林竟用了“惊动”二字。 平舟把头垂得更低:“是。” 宁菲菲沐浴过,换了大红的寝衣,等着她的夫君。 直到此刻,还在回想先前挑起盖头的那一幕。当遮住了视线的红色被挑开了之后,看到的是那如玉一样的公子。 这公子,是她的夫君了。 宁菲菲痴痴地笑。 终于那夫君来了,丫鬟仆妇都退下。 夫君沐浴后,也穿着大红的寝衣,站在了她面前。 宁菲菲羞涩地起身。 夫君问:“今年多大了?” 宁菲菲道:“就快十六了。” 夫君道:“那就是十五。” 宁菲菲紧张忐忑。 她已经受过了婚前的教导,知道今夜要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