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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里供着一尊佛像,佛像前摆满香火,满屋尽是檀香,熏熏然浸透衣衫。 这般想来······将军府中各处供奉佛像,先生身上散出来的淡香,大抵也是这么来的。 忆起第一次与先生相见,仰头说出的竟是“你好香”,陈靖狂甩脑袋,只觉自己真真是个登徒浪子,怪不得大哥要令他成家,让他早些收心。 成家······ 收心······ 陈靖下意识抬头,撞进一片碧色湖泊,少年敛眉看他,春水里倒映他的影子,簌簌摇曳生波。 热血冲上额头,陈靖手忙脚乱弯腰,胡乱松开手臂,将少年放在地上:“快,快去穿靴,外头天寒地冻,小心别冻坏了。这数九寒天,都是烧水在屋中沐浴,哪有在河里舀水的道理······” 大梁宗教盛行,人人进门都要礼佛,陈靖耳骨通红,竭力转回脑袋,逼自己强定心神,在佛祖面前拜了几拜,点燃一朵莲灯,供在佛祖堂前。 大门吱呀一声,霜雪自门外涌过,少年拎着简陋壶具走来,抬指挠挠耳朵:“没甚么可招待的,爷爷留下些许绿叶,便拿这煮了罢。” 这绿叶不知是从哪摘下来的,乍一看平平无奇,只一堆普通叶子,煮起来却沁香怡人,蒸得屋中如春,熏熏然惹人迷醉。 桌上有两个缺角的茶碗,拿竹皮仔细堵上,用它喝茶有些扎嘴,若是在将军府里,以陈靖惯常的作风,早叫人换新的了,可这会不知怎的,这扎嘴的竹皮毫不碍眼,把他戳的唇角出血,他还是咕嘟嘟灌个干净,压根没忍心放下。 咚的一声,茶碗撂在桌上,陈靖猛拍大腿:“再来!” “唇上流血了,”兰景明撑起半身,指头蹭过陈靖唇角,“小心些,这回用我的喝罢。” 白皙指尖沾染血丝,金发悠悠蹭过耳骨,陈靖打个哆嗦,下意识摩挲鼻子,眼珠不敢看人,嗖一下落入茶盏:“我,我不留宿。” 兰景明怔愣片刻,肩膀抖动,将自己的茶盏推到对面:“放宽心,我不做那强人所难之事,不会对你做甚么的。” 陈靖眨眨眼睛,着实想刨个土坑,将自己掩埋进去,在这少年面前,他从来没甚么英明神武的样子,要么就是懵头懵脑憨憨傻傻,要么就是狼狈不堪,好似丧家之犬。 “为何······住在这里,”陈靖搓搓膝盖,掩饰似的仰起脖子,一口灌下茶水,直烧的肺腑发烫,咕咚咚响起燥鸣,“你一个人住?” “原本是和爷爷两个人住,”兰景明端来陈靖茶碗,低头抿了一口,“后来爷爷走了,我便自己住了。” 陈靖的眼珠跟着兰景明的嘴唇,下意识摩挲两下:“那······自小以打猎为生?” “与你可是不同,你是农户之子,自然春耕秋收,无需忧心温饱,”兰景明叹息,指头搭着碗沿,在掌间转过半圈,“我自幼长在山中,春夏草木茂盛,温饱不成问题,秋冬猎物少了,有一口算上一口,总归是饿不死的。” 这木屋与府宅不同,伫立在山雪之中,自然四面漏风,陈靖扫过榻上那薄薄一层被褥,冬雪里整日睡在上面,久而久之必定骨节酸痛,不良于行。 “既是如此,便来我府上罢,”陈靖喉结滚动,热汗沁出脊背,“实不相瞒,初次见面,我没有表露真实身份,实在是情况危急,不敢全然交底。我是永康城将军府陈瑞将军的弟弟,单名一个靖字,家中只有兄嫂二人,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且来我府上暂住,让我好好报答你罢,金银珠宝任你挑选,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少了你的。家里人都唤我阿靖,你若觉得生分·····” “阿靖,”兰景明挑起舌尖,笑意盈进眼底,眼尾曵出薄红,“你说过的,我便唤你阿靖。” 藏在袖中的指头,渐渐握紧成拳。 谨遵父汗命令,他要潜入将军府里,才有可能寻到龙脉,偷出山河混元图来。 可若硬碰硬攻入永康城,或是夜半三更潜入将军府,皆免不了一场恶战,实在是下下之策。 最好的方式······便是靠狼嚎引人过来,一步步引入备好的木屋,循序渐进拿话试探,让陈靖带他进入府中。 他原本备了几套说辞,可一套都没有用上,他之前与陈靖相处不过寥寥几日,再见面却并不生分,反倒像是多年故友,以茶代酒把酒言欢,想说甚么便说甚么,并无甚么顾虑。 陈靖热情直率,坦坦荡荡,反衬得他居心妥测,实乃宵小之辈。 兰景明垂下眼睛,沉默以对。 陈靖搁在膝上的掌心收拢成拳,他以为少年还有顾虑,只想该如何劝说:“你无需多虑,即便入了将军府里,也无人会逼你做些甚么,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若是想谋个一官半职,我可以请哥哥帮忙,或者等我虚长几岁,便能接官衔了,到时候你想做甚么,我来给你安排。再不济将军府里家臣众多,我可以叫他们来修缮你这屋子,这被褥太薄,需得换上一床,这桌椅碗筷都裂口了,全给你换成新的······” “好了好了,”兰景明连连摆手,“别说了,让我好好想想。外头有几只拔干净毛的山鸡,你且在这等着,我给你煮碗鸡汤。” 话虽如此,陈靖哪能乖乖等着,他腾一下弹起身子,硬邦邦挪动两步,触到少年眼睛,又是哑口无言,甚么都不会说了:“我、我身上有盐,我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