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长渊青灯行在线阅读 - 第77节

第77节

    为了进入无妄城,她赶完路后混进了舞娘的队伍,至此两天几乎没吃过一点儿东西,也只是在方才书房前等他时歇上了一口气。

    夜里风吹过,依是愈发冷了。

    青灯听完男人最后一句话,低头静了片刻,然后重新抬起头,脸上挂着白日里的笑容,在腰间摸索出一份折成一小沓的信封来。

    “渊哥哥,我去找了徐孟天。”她将信封慢慢展开,双手递到他面前,“我叫他休了我,这样我就可以好好嫁给你了。”

    她认真地凝视男人的脸,“渊哥哥,从今以后灯儿只为渊哥哥而活。”

    神枢谷,紫剑山庄,这些属于过去。

    她只有一身坦荡荡的轻松,毫无束缚与枷锁才能来到这里,才敢与他说和他在一起。

    堪伏渊扫了眼信封上“休书”二字,轻轻接过,直接扔进身边一盏落地石灯的火盆中,火焰迅速撕咬信封,那一纸休书极快地蜷缩焦黑,在火焰的光芒中化为灰烬。

    青灯睁大眼,直直望着火盆。

    堪伏渊唇角勾出一丝惑人的笑来,他微微眯眼,眼眸狭长极是好看的模样,一字一顿地轻轻道:“顾青灯,你以为本座会拣其他男人穿过的破鞋穿?”

    青灯目光依旧钉在火盆跳动的火焰上。

    堪伏渊几分讥诮笑道:“你倒是看得起你自己,本座已说对你无心,你好自为之,请自重。”

    语毕,他与她擦肩而过,径直踏上台阶进了寝宫,关上门。

    青灯一格一格地转头,她看见一间灯光晕亮的房间,原本只有女子独守塌间的黑影,此时走进一名身材修长高大的男子,两人的身影倒映在帘幕上。

    她怔怔地看,看那男人坐在床边去摸女人的脸,灯便灭了,黑暗中死寂死寂的,只剩依稀的蝉鸣与树叶的婆娑。

    她依旧站在原地,月光洒满庭院,一池澄澈。

    “顾姑娘。”

    身后一道声音,正是王安生。

    他双手拢袖,慢慢上前,行礼道:“在下备好了房间,夜已深,顾姑娘还是回房休息罢。”

    青灯背对他,不言。

    王安生悠悠叹了一声,道:“人生无常,有情无情自是变幻有时,顾姑娘尚是年轻,莫多加伤感,日后定当寻见新的有心之人待顾姑娘。”

    青灯回过头,对他笑了笑,“我不伤感,我已经很开心了。”

    “……”

    “他好好活着,还娶了新的漂亮妻子,无妄城百姓也平平安安的,这很好。”青灯直勾勾望着寝宫外面那些大红的花团与喜兴的帘帐,夜里是浓郁暗红的色泽,她嘴角依旧在笑的。“我以前以为是他出事了,不想连累我才说出那样的话,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太好了。”

    “顾姑娘……”

    “他不喜欢我了也是自然,这没什么关系。”青灯耸耸肩,“我喜欢他就好了啊。”

    这回轮到王安生沉默。

    青灯回头冲王安生嘿嘿一笑,“我待会儿就回去,王总管赶快去休息罢吧。”

    王安生见她回头,执拗似的站在门口望着那间熄灯的房,仿佛透过墙壁与窗帘在黑暗中能瞧见什么一番,又叹了一口气,站了又站,也慢慢回去了。

    青灯一个人站在那里,站了整宿。

    夜风吹过,过了子时,连庭院里寂静的地灯也一并熄了,整座夜凝宫陷入安稳的沉眠中。

    后半夜月光稀疏了,星空却越发璀璨,朗朗天幕,银河蜿蜒。

    青灯望着那间完全安静的房间,想着,这个时辰应该洞房完了罢。

    寝宫的隔音一直都是不错的,以前除非她的声音大了,外头的侍卫都听不见的。他妻子看起来娇羞柔弱,想来也不会像她那般大胆不知羞耻地出声。

    那也应该两人相拥而睡了。

    青灯眼睛睁到干涩才缓缓地炸了一眨,双手背在身后,低头闷闷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石子儿。

    清晨的时候青灯才慢慢走回去,走到膳房那儿,厨子们早早起来忙活,她偷偷摸进去拿了一个包子塞在嘴里,又包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收入怀中,刚鬼鬼祟祟溜出来便撞见了出来晨练的常封。

    常封手中提着剑,想来是方才舞剑结束过来用膳,见到青灯一怔,又见她仍穿着昨日的舞娘衣裳,神情一时间复杂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子,青灯这次才叼着包子笑呵呵地打招呼,含糊不清地说:“早啊。”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点忙_(:3」∠)_

    明天更新

    ☆、第八十四章

    常封见她笑起来时眼下一圈淡淡的黑,脸色亦是苍白,斟酌半晌最终只是道:“顾姑娘还是去换件衣裳罢,这般旁人见了生出议论不太妥当。”

    “嗯好的好的,你先告诉我小瓷的衣冠冢在哪儿~”

    常封将位置说与她,青灯点头应了,刚打算走开,又转身凑过来,“常封,你晓得他的妻子是什么来历么?”

    常封又是一怔,琢磨不出这姑娘里头心思,答道:“恕在下愚钝,并不知晓,婚礼之事都是一并交予王总管负责,但听说是位家底清白的城中。姑娘既然是宫主大人选定之人,便是我们的宫主夫人。”

    他说道宫主夫人四字时,明显望见青灯眼中有什么闪了一下,再望去时,青灯又是笑呵呵的模样。

    她捧着包子低下头,声音小了下去:“这样……啊,那他身体还好吗?”

    常封心中一跳,念起堪伏渊的命令,压下声音道:“宫主很好,顾姑娘何出此言?”

    “没什么。”青灯摇摇头,重新抬起头,“那我走啦常封。”

    她朝他挥挥手便转身离开,常封默默望着女人离开的纤细身影,握紧了手中的剑。

    青灯往宫北走去。

    一路上人渐稀少,连红色宫闱建筑都稀疏了。

    她仰起头,被宫墙包围的湛蓝天空极为辽阔,海城的天是幽邃的蓝,仿佛是浸了水的琉璃,呈现出透澈的色泽。

    她记得很久以前,她还什么都没记起来的时候,那个白衣银发的小孩就这样慢慢领着她朝前走,一路走了过去。

    她来到了骨崖小筑。

    这儿依旧是寂静的,悬崖之边,深渊之上,霍霍的山风吹过,一条木栈道吊桥通往他的住处。

    青灯望过去,遥遥的那片栽种植株的院落依旧葱郁茂盛,生出许多杂草来,木屋已经破落了,似乎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青灯走过了木桥来到小院里,估摸是风吹雨打,院落的篱笆塌了一些,她穿过院林,在木屋的门口看见了一座小小的坟堆。

    坟堆四周什么也没有,也只是座坟堆罢了。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就像骨瓷的存在。

    王总管说,宫主用骨瓷生前穿的那件白衫作骨,做了个衣冠冢。青灯觉得这衣冠冢甚是简陋,但也甚好。骨瓷不喜那些场面的东西,这般正合适。

    坟堆前头竖着一块大理石石碑,石碑也是小小的,上头镌刻字迹,青灯在坟堆前坐下,摸了摸石碑的字,又将碑身抚摸了一遍,凉凉的,滑滑的,就像他的肌肤。

    “小瓷,我回来啦。”

    青灯对石碑微笑起来。

    她将包子从怀中掏出,垫油皮纸搁在地上,包子依旧热热的,暖呼呼,软软的皮,她笑眯眯地说:“我答应过你,一切结束后,悱忛仑覃给你rou包子吃。”

    山间的风吹过,她的发丝扬起,青灯仰头又望了望天,低头对小瓷说:“天下之大,可我觉得这个地方,最适合你。”

    安静无人烟,可以吹到清凉的风,可以看见湛蓝的天,可以感受到明媚的阳光。

    后日她细细想来,也许在夜凝宫的日子,才是骨瓷短短一生中最宁静的日子。

    “你说过我愿我一生平凡安康,自由快乐,所以我一定会按照我的愿望活下去,不被任何束缚,不戴任何枷锁地活下去。”青灯戳了戳冰冷的石碑,“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陪伴你。”

    她又坐在地上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将这半年来的事儿说了一通,无非是些江湖见闻,又唠嗑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说到后来甚觉无聊,索性将木屋打扫了一通,忙活完了灰头土脸重新坐在坟堆前,此时已入黄昏,夕阳摇摇欲坠挂在山头,斜斜洒下的橘黄色光芒将她与石碑的影子拉的老长。

    石碑被镀上一层金,那些属于骨瓷的名字也涂抹上温柔光辉。

    青灯抱着膝盖默默坐了一阵,忽然开口。

    “小瓷呀,渊哥哥他好像……真的不要我了。”

    青灯歪歪头,指尖一下一下划着石碑,喃喃说:“原本我是不相信的,你说我怎么可能会相信呢?以前他是待我多好的,可他现在成亲了,娶了个好漂亮的妻子,那妻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娇滴滴的,果然男人都喜欢那样的吗……”

    她声音小了下去,脸埋在膝盖里,“昨晚他们还洞房了……”

    洞房了,和别的女人在床上……

    青灯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坟前一声不吭,直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四周全黑了。

    过了许久,她才悠悠地轻声问:“小瓷,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

    阳光明媚,日上三竿。

    夏季的海浪便尤其大了,澎湃地拍打着礁石,即便是离海最远的夜凝宫也可依稀听见海潮声。

    “关于月末港口的运输西边船队,城西大东家收购了……”

    王安生正低头一字一句上报今日要案,忽然听啪嗒一声,有什么从桌上掉了。

    一支蘸着新墨的刻金羊毫笔轱辘轱辘滚到脚边,一路斑点墨迹。

    王安生心中一跳,抬眼见堪伏渊坐于桌前,桌面上摊着的是今日的折子,他正定定看着自己的空空如也的右手,脸埋在阴影中。

    他的右手维持提笔的姿势,手指却微微颤抖。

    “宫主。”王安生弯腰将羊毫捡起,默默上前一步将羊毫呈上。

    堪伏渊收敛了神色,依是平静的模样,左手接过羊毫,点了点墨批下折子。

    “继续念。”

    “是。”

    一晃眼,半日便过了。

    侍女呈上茶来,堪伏渊将处理完的搁在一边,揉了揉眉。

    王安生看了他半晌,不动声色道:“是否需在下令药房备些药来?”

    “不必。”

    “可宫主不过多时,便不得不需这些的。”王安生说的恭敬。

    男人淡淡扫了他一眼,道:“本座甚好,勿需药物。”

    王安生心中叹息,他见他从小到大,这男人自小便是倔强性格,他也见得惯,如今这番事却是无论如何不可推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