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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华把丈夫的忧虑和儿子的不安看在眼里,她微笑地打破沉默:“好了,安托万,别想那么多,爸爸的话你听进去了就好,不必觉得是一种负担。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你可以为了它努力,结果却未必能够如你所愿,现在想这些也太早了。” 一直以来,如果说父亲是安托万待人处事的榜样,那么母亲就是他心灵的支柱,安华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安托万回想这一年的种种,小声却坚定地说:“爸爸,遇到James是一个意外,但是……我很喜欢这个意外。” 菲利普却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意外,他宁愿儿子好好在安德森谷呆三年,之后去南美也好,去非洲也好,随便他去哪里流浪,那总会有结束的一天。 可如果是爱情……他一点儿也不敢小看年轻人看似一腔孤勇的爱情,毕竟他的太太就是因为碰到他这个“意外”,抛弃了家国留在这个跟她的气质格格不入的小镇上, 而他就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 可正是因为这样——他还能说什么呢? 慕旎家族这个传统深厚的葡萄酒世家一直人丁不旺,菲利普的外公老菲利普只有两个孩子,哥哥埃提安继承了父亲的酿酒天分,meimei阿加特是当年被称为整个勃艮第最懂黑皮诺的人,兄妹俩齐心协力打理家里在香波-蜜思妮产区的祖传葡萄园(注1),不像有的家族,生意越做越好之后,为了争夺家产闹得兄弟反目。 后来埃提安变成了老埃提安,他的两个孩子却都只遗传到他的经营天分,反而是meimei的孩子菲利普,那个继承了祖父名字的孩子,仿佛得到狄奥尼索斯(注2)的祝福一般,他不仅像他的母亲那样对土地和葡萄树了如指掌,而且对酿酒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分。 埃提安是一个十分有经商才能的人,在他和菲利普的共同努力下,慕旎这个传承了上百年的家族顺利经过了八、九十年代的转型,从一众拥有特级田的家族中脱颖而出,成为勃艮第伟大葡萄酒的代名词,声名正隆的时候他们在金丘的几个产区又陆续买进一些经营不善的特级田和一级田,渐渐成为金丘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除了葡萄酒事业,他七十年代就非常有远见地成立了家族基金,请专业的金融机构代为打理,九十年代又在巴黎和南法投资精品酒店,现在酒店事业交给他独身至今的弟弟西奥多去经营。 虽然他在商业经营上头脑开放又有前瞻的眼光,但在生活作风上他又像大部分勃艮第人一样十分传统,由于人丁不旺,每逢重要的节日,他都希望整个家族能够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一起过节。 但是这几年的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菲利普的长女克莱蒙思已经好几年没回家过圣诞了,去年干脆他们一家人都去了中国,这令他实在有点不高兴。 冬天的勃艮第太冷,连太阳都想偷个懒,下午四点多天就阴了下来,这会儿才五点多,外面已经全黑了。 埃提安从昏暗阴冷的地下酒窖里找了几瓶酒出来,一爬出楼梯,餐厅里温暖明亮的气息立刻笼罩住了他,燃着葡萄树枝的大壁炉边,弟弟西奥多、表弟菲利普、儿子路易、女婿吉哈德、侄子安托万都在,几个人或站或坐,喝着酒聊着天,壁炉旁边摆了一个大架子,上面许多盘切好的生rou, 那是今晚的主菜,等一下男人们会用那个大壁炉直接烤来吃。 拐角的台阶上去是厨房,从厨房的大窗口可以看到娜塔莉在准备前菜,苏菲在裱蛋糕;他的太太卡米尔、儿媳妇蕾雅、表弟媳安华和昨天才到家的侄女克莱蒙思则围在长长的餐桌边包饺子;几个内孙外孙满屋子里跑来跑去,有的在像模像样地学着包饺子,有的在玩面粉,两个小的满屋子追逐打闹,热闹极了。 这才是一个家庭该有的样子!埃提安满意地想着。 安托万瞄到伯父怀里抱着的酒,放下杯子走过来帮忙,他把伯父手里拿的怀里抱的四瓶酒全都接过去,稳稳夹在修长的手指间,让他可以把身上的棉衣脱下来。 他把瓶身的标签转过来看了看,86年的爱侣园,四瓶都是。 “86年的爱侣园不是早就没有了吗?” 从安托万年满18周岁之后,慕旎家每一年圣诞夜,开的都是他的年份酒,这是慕旎家的传统,家里每诞生一个新的生命,当年就会多留几箱酒,等孩子满18岁之后再开出来庆生。 蜜思妮园和爱侣园的产量是出了名的稀少珍贵(注3),即使是86年这样的丰收年,慕旎家族两块地加起来也才五百多箱,爱侣园又因为有个浪漫的名字特别受酒客追捧,所以菲利普当年只留了一箱,在安托万20岁生日那天全喝光了。 安托万是子侄辈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家里每个人都宠他,连他的表兄表姐们都不例外,埃提安揉了揉侄子的头发:“巴黎有个收藏家正好收藏了一箱,春天的时候路易在他酒窖里看到,就跟他要过来了。” 说是要,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会白要酒客的藏品,肯定是拿了更贵的酒去交换的。不过安托万没再细问,对于酒农们来说,酒的价值不在于市面上的价格,而在于它们的含义。 他把酒放到桌子上,眼睛盯着酒标上的1986字样,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 “我去一下酒窖。” 他说完三步并两步往地下室走去,壁炉边的几个人不明所以:“安托万干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