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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托万慢慢地打字:“我十年前见过他一次,今天我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但这也许只是因为他的长相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知道…” mama:“他让你有心动的感觉是吗?” 安托万:“我想是的。” 至少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虽然只是一瞬间。 mama:“你在担心什么?” 安托万:“他是英国人,但他住在纽约。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mama:“你可以去纽约找他,反正你也不打算一直呆在上海不是吗?” 即使心里有点乱,安托万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知道的人搞不好以为他的母亲是多么感性或者爱情至上的人呢。但他知道,母亲只是放任罢了。 当然,也许还加上那么一点看戏的心态,虽然她一定不会承认。 死生之外无大事——她总是这么说。 安托万:“没到那个程度,我只是觉得有一点遗憾而已。” mama:“深夜和孤独会让人变得脆弱而不理性,太阳出来就好了。” 安托万:“我知道。” 结束对话,安托万把手机放回口袋,脑袋后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mama是对的,太阳出来就好了。他在心里说。 午夜的上海浦东区,车窗外是万千人间灯火、一眼望不到头的林立高楼,而此时,七千公里外的法国乡村,夏日明亮的夕阳悬挂在天边,给纯净透明的天空染上玫瑰金的光晕,这片灿烂的广阔天空连接着波浪般起伏的绿色山坡,走近了就会看见,这些山坡上的绿色来自于一排排整整齐齐的葡萄树,树上一串串饱满的果实正在渐次褪去青涩,初步展露成熟的风姿。 再走得近一些,那片坡地葡萄园的脚跟处是一幢三层小楼,米色粗糙颗粒的外墙用此地已经沉淀成千上万年的石灰岩砌成,就像附近别的房子一样。不一样的是房子内部满坑满谷的书,贴合墙面的深色原木书架从一楼客厅深处半圆形的空间一直延伸到二楼,楼上楼下两架高度直达最上层书架的梯子交错排开。这藏书量已经远远超过一个正常的书房,而更像一个图书馆。 小楼靠近葡萄园的那一面的起居室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透过大开的窗户,可以清楚看到室内景象——侧对窗户的单人沙发上,穿着米色罩衫的东方女子一条腿撑在地上,另一条腿随意地盘在沙发上,她的手边一张小圆桌上堆着一摞书,最上面,昆德拉的《身份》法文版摊开着,书的上面还歪歪地放着一个椭圆形黑框眼镜,仿佛可以想象出她刚才为了接信息而匆忙丢下书和眼镜的样子。 她手上拿着略显过时却没怎么磨损的iphone4,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屏幕刚刚关起来,她转过头冲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你儿子说他很想你。” 这个浑身洋溢着知性气息的女子,就是安托万的母亲安华,第戎大学哲学系教授,专攻美学理论和美学研究。 钟摆咔哒咔哒地走着,厨房那边半点动静也无,飘过来的,只有红酒炖小牛的香气。 安华放下手机往厨房走去,背对门口站着男人正望着窗外的葡萄园,他的右手勾着一支木制的长勺,长勺另一端的深红色铸铁锅里咕噜咕噜的食物,正是整个空间香气的来源。 安华看着丈夫如山的背影,摇头笑了笑,她走进厨房,顺手把丈夫手里的勺子接过来,舀了一小块牛rou放进嘴里:“唔……好香,已经很软嫩了,我们开饭吧。” 男人看着妻子吃得嘴角流油的样子,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一笑,他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一些。他的两颊有一点红,那是常年与酒精打交道留下来的痕迹,这些使他看起来与这个山村的环境更加契合。当年那个英俊得令安华一见倾心的美男子,在岁月的打磨中,变成了一个忠诚的丈夫、可靠的父亲、和称职的田园工作者。 安华把火关掉:“菲利普,你刚才在发呆吗?” 男人的脸板了一下,表示这个问题不想回答。 安华了然。 “你不打算理儿子了,也不打算理我了吗?” 男人被妻子这么一问,脸上显出一点尴尬的神色来:“娃娃……”(注) 大约是两人体型的差距,短发中已经有缕缕银丝的女人被叫做“娃娃”,画面却没有什么违和感。 安华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丈夫。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 安华看到丈夫的样子也心软了,她凑近丈夫,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我们前阵子不是说好了吗?” 注:懂法语的朋友,大概都能猜得到为什么安华的昵称是“娃娃”,法语里的“H”不发音,安华的名字HUA读音同“娃”(嗯,西班牙语也一样其实。) 第六章 (上) 菲利普看着年过半百却依然迷人的妻子,她跟自己完全不同,她的心胸宽广得可以装得下一整个世界,不像自己,心中永远只装着这里的一亩三分田。 她跟香波村每一个女人都不一样,甚至,他想,娃娃跟世界上每一个女人都不一样吧。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养出像克莱蒙思这样的丫头和安托万这样的儿子。他应该为他们感到骄傲,只是…… 想到那个放飞了的儿子,他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