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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爸爸看了眼后视镜,笑了下,喊谢致:“你既然脚受伤了,周日就在家呆着,别去了。” 谢致一愣,立刻咽下口中的面包:“不行,大哥二姐都去,我也要去,要不以后阿远就不认我了。” “她一个小娃娃,现在哪里会认人。” “我脚没事,过两天就好了。而且又是坐车去坐车回来,进屋我就坐着,又不跑又不跳,能碍什么事。” “小叔家没电梯。” “不就三楼而已。我明天还要到四楼的生物实验室上课,就不去了?” 陈望听着他和谢爸爸讨价还价,感到十分新鲜。谢致想起旁边还有个姑娘,红了耳朵,尴尬地收了点声音同她解释:“我小婶刚生了个女儿,周日要摆满月酒。” 她恍然大悟,笑眯眯:“那恭喜呀!”想到刚刚他似乎有说到名字,“——是叫‘圆’?” “不是,‘远方’的‘远’。就叫谢远。” 陈望琢磨了一下:“……致远?” 谢致笑:“对。我爷爷一早就给孙辈定好了名字,‘宁静致远’。我伯父家的大哥就叫谢宁,二姐谢静,‘致’就给我,剩个‘远’字轮到meimei——有点像男孩子的名字。” 陈望听得眼睛圆圆:“我觉得很好听,而且,唔,可以延伸出很多意思。” “比如你的?”他将脑袋倚到颈枕上,笑意未消,“希望?盼望?愿望?” “我mama说,希望我站得高看得远。” “望女成凤?” 她摇头:“站得高了可以看到更多东西,未来的选项会更多,然后能找到更合适的路子走下去。”比如ABC三个层次的路,她如果只看到BC,选择了B,容易有优越的错觉。但如果看到了A,再选择了B,即便是同样的轨迹,对自己的定位便会更冷静客观些,遇到障碍时考虑到的层面也会更周全。 多年后陈望说,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很远,像交叉的线朝着距离加大的趋势延伸。谢致想,在自己对未来的设想最多只到期末考的名次预想时,陈望已经想好了高中、大学的选择,想好了职业的方向,甚至已经知道了要去朝什么样的高度努力。 她像棵摇摇摆摆的小树苗,虽然根还不扎实,但知道劲往哪处使。他在一旁看着,有时会莫名心慌。他才是被落下的一方,可他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才能追上她——他有时会不由得这样想。 事实证明,有时规划得再完备,也赶不上突发事件将全盘计划打乱的速度。而再迷茫的前路,也指不定哪天云开雾散,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某一步。 有时看客惯称这种为“造化弄人”。 “所以,你当年,为什么突然去了美国?” 咖啡馆里放着很轻柔的音乐,不时有杯盘擦身时的叮啷声响。谢致平静地放下手,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陈望抓着纸巾,抿了抿唇,半晌:“我mama,忽然查出了乳腺癌。” 谢致的睫毛颤了颤。 一旦开了话头,后面的叙述似乎轻松多了。她吸了吸鼻子:“很突然,我们一度以为是误诊,跑了几个医院,都说没错。可是当时几个医院,都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治好。其实,多亏了那部电影,片酬加上后来杂志广告的,还有其他的一些钱,和家里的资产加起来,爸爸决定送mama去美国好好查一下。 “到了休斯顿,结果出来不太乐观,最后决定入院接受化疗。但那些钱加起来,不知道能支撑多久,爸爸还得工作。所以他回国,跟电视台申请了员工宿舍,把车子卖了,房子租给别人……我必须留在休斯顿陪着mama,所以——就没回去。爸爸给我办了休学,另外在美国找了学校,请了位保姆来照顾我们。 “两年后,电视台里终于批下了我爸爸调去驻美的工作申请,他就去美国陪mama继续治疗了。大概是高二下学期,我回国,插班进了师范附中,住校。但前面功课耽误太多了,最后也没考上D大……就按第二志愿,去了X大,学了医,实习和工作都在现在的医院里。”说完她咬了下唇,轻声,“就这样。” 回想起十四岁的那个暑假,恍惚得像一个荒诞恶劣的梦境。爸爸整夜整夜的失眠,饭桌上再也没有mama巧心思做出的新花样,亲戚们来来去去,说着哪里哪里有好的医生,哪里哪里的中药出名,甚至说东郊出去几里的半仙也颇灵。 她站在一圈人之外,脑中一片空白,哭不出来,又什么都做不了。浑浑噩噩上了飞机,听着医生语速飞快的英语,对着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的病历无能为力,把辣椒酱当成番茄酱挤得整盘面都是,辣得啪嗒啪嗒掉眼泪,抽噎着把面条放水里洗掉辣椒,然后将掺着凉水的糊面条往嘴里塞。 回国后住校,别人是进行第一轮总复习,她几乎是在上新课,做作业的速度比起别人慢了不是一星半点。宿管不让开夜车,她只能打着手电筒躲到阳台继续写。到了高三,和她一起挤阳台的舍友多了起来,宿管查寝看见六个被窝空了四个,四人被揪到走廊上站一排挨训,告到班主任那里差点被勒令退宿。老师念在她插班且家里没人照顾,这才网开一面,连着另外三个姑娘也只是写了检讨。 那时觉得生活艰辛,未来雾蒙蒙的一片全是PM2.5。她也没想到现在提起来,不算轻描淡写,却也不至于委屈得想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