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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过于粗心的恋人,而他偏偏又过于习惯自省,过于擅长一个人抗问题。正需要有这么一个“安全词”,来提醒她,他在感到愧疚。 如果也有一个近似的安全词能提醒她,他正沉浸在苦闷中就好了。 这样,她也许就不会像这次这样,不知不觉间就把他弄丢了,却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她捧着碗不知不觉鼻头又一酸,忙把眼泪憋回去,却听他说,“在我面前哭没有关系。” “……”她却已经把眼泪给咽回去了。 他就问,“为什么要关上门?不过就是流眼泪罢了,明明就是我说错了话,理直气壮哭出来抗议,不好吗?” 苏禾反倒笑出来,“哭算什么抗议啊。” “情侣之间,哭是很正经的抗议……大部分女人都会在男朋友面前哭。” 苏禾:…… “并不是想抗议,只是难受而已。” 据说压力长久得不到释放,会在体内集聚很多令人焦虑、紧张、疲劳、烦躁的化学物质。而眼泪能把这些东西带出体外,让人感到好受些。所以归根到底,流泪是一种自疗程序。 但是看别人流泪——看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流泪,肯定会让人抑郁焦虑吧。 所以,哭是一件私底下默默的哭,也不会影响疗效的行为。反倒是在别人面前哭,会制造新的压力。 怎么做比较对,也就一目了然了。 ……当然这种说法好像也没特别的研究数据支持。 但可能是先入为主吧,反正她也认可了这么多年了。 孟周翰说,“对不起。” 苏禾笑了笑,没有回答——虽然已经没那么难受了,但她脑子里其实依旧乱乱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孟周翰说,“难受了也可以在我面前哭。我没有时小凡那么细心,很多情绪你不当面表达出来,我很可能就忽视了。还以为根本就没问题。” “……你就非要强调‘你’和‘时小凡’吗?” “因为不强调,你根本就意识不到,我不是他,我不想当他。” 苏禾的眼泪到底还是啪啦啪啦滴落下来。 孟周翰心口就又缩了一缩,想抬手帮她擦一擦,却到底还是克制住了,只把纸巾推给她。 苏禾捂着眼睛,默不作声。 “把我当成另一个人,你也许会好受一些。”孟周翰说。 苏禾心想,是啊——只要把他当成另一个人,另一个截然不同、毫不相干的人,一切逻辑立刻就会通畅起来,她也根本就不会因此受伤。 可是,如果非要把他当成另一个人,那么就必然得有人出来解答这样一个问题—— “……那么,小凡呢?我的时小凡呢,他在哪里?” 如果这个外人占去了时小凡社会学上的身份和生物学上的身体,那么,时小凡在哪里? 孟周翰不由攥紧了手指,强迫自己无动于衷,“可能在我——在孟周翰的身体里吧。” “骗人……”苏禾克制住气息,轻轻的说,“孟周翰至今都还没有醒。” 孟周翰没有告诉她自己的猜测。 ——他当然不会说。 时小凡醒来,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如果他们成功换回了身体,苏禾会选择哪一方?她找回了由内而外都货真价实的时小凡,怎么可能还会多看他一眼? 如果他们没有换回身体,那么他的情敌就会是一个有着千亿资产,并且还有她所钟爱的灵魂和他们共同经历的回忆的男人。除非金钱和地位改变了他的认知,让他变得和过去的他一样狂妄自负,甚或干脆变了心……否则谁敢说苏禾就一定会选他? 他也并不是就不敢和这样的情敌正面对决,就只是……眼下还不行。 他赞美那种只要对方幸福哪怕代价是自己永远退出她的人生也可以的无私爱情。 可是他做不到。 如果他所爱的人在旁人身上找到幸福,他只会嫉恨得口不择言,送出的绝对只可能是咒骂而不会是祝福。只要能拆散他们把她夺回来,卑鄙无耻的事他也未必就做不出来。 ……他当然没有时小凡那么好。 所以他也永远都不会沦落到时小凡那样被身边恶人嚼碎骨头渣,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自己最爱的人的生命里,连愧疚都不留给她的地步。他就算注定败北,也肯定会把自己来过的痕迹刻进她心里。让她一辈子都不能释怀。 但如果他赢了,那么他的爱肯定也比时小凡能给她的,更热烈、深刻和安全。 “那么,他可能已经消失了吧。”孟周翰说。 苏禾很久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孟周翰说,“你可以把我看成是他头脑里衍生出来的另一个人格,但毫无疑问,我跟他截然不同。我有着独立的记忆和思想。就只是跟他一样,也喜欢上了你而已。” 苏禾轻轻的说,“那么,你肯定也知道,我喜欢的是时小凡吧。” “……”孟周翰揉着额头,轻轻舒了口气,“这个身体还是他的,你可以试着把你喜欢的那个人格唤回来。但是,现在坐在你面前的那个人,是我。请你,也看到你眼前的,这个人。” 苏禾终于仰起头来。 她哭得一塌糊涂,眼里满是泪水,鼻头红红的,脸蛋和嘴唇也有些肿了。她很努力的想要控制住表情,但真正难过时,谁能哭得很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