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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 第320节

    因此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喉咙失声,耳朵失聪,唯有一双眼睛变得分外敏锐。一瞬间,周围原本漆黑的天色对我来说忽然变成了一种灰蒙蒙的幽光,而冥在那片光里更是耀眼得如同太阳一般,灼烫刺目,让我下意识想捂住自己眼睛,下意识想立刻从他身边逃开。

    但身体动不了。

    手和脚仿佛凝固了。确切的说,是身体周围的时间给凝固了。

    于是视线变得更加敏锐起来,敏锐得令墙上时钟那根纤细的秒针,在我眼里就仿佛一条漆黑的铁轨,轰隆隆带着轨道上奔腾的时间冲刺在时钟表面。

    然后,时间以我从未见过的速度风驰电掣地跑动起来。

    就在一秒钟前它的时针还指在12点,一秒钟之后它已指向5点。

    清晨五点。

    万物苏醒,晨曦展露。

    四周灰蒙蒙的光由此变得苍白起来,幽光变得耀眼,同冥周身的光芒几乎融为一体。周围于是变得更为灼烫,我感到自己就像凝固在了一桶逐渐升温的水壶中,眼睁睁看着周围的水由冰冷迅速变成沸腾,让我身体痛到几欲撕裂,但逃不走,忍受不住,就连痛苦的尖叫声也发不出来。

    只能将自己目光死死锁定在冥耀眼的身体上,以求能透过那片光芒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但他突然消失了。地上那支玉血沁心也不见了,唯有我的行李包仍在原地静躺着,好似我匆匆离去忘了将它带走的样子。

    与此同时,画廊那扇玻璃门被推了开来,门外走进一道疲惫的身影。

    是载静。

    他找我找到清晨,所以进屋的每一下脚步都走得很慢。

    看起来累极且心事重重,以至踢到了地上那只行李包也几乎浑然未觉。

    随后终于觉察到了,他愣了愣,停下脚步摸着墙上的开关打开了画廊里的灯。

    灯亮起的一瞬他再度一愣,而我则几乎放声尖叫。

    因为那灼烫的灯光让我感到自己身体瞬间被彻底烧灼了起来,由皮rou直到骨骼,再经由骨髓直达每一个细胞。

    可我依旧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一点点声音。

    只能眼睁睁朝他看着,看他蹙了蹙眉将我的行李包拾起,迟疑了下将它打开。

    随后从里面翻出了他一百三十九年前送我的那件旗服。他怔怔朝它看着,想着什么,以至没有留意到一点红光从衣服内突然跌出,叮的声脆响落在他脚下的地板上。

    是那支脱离了我身体的玉血沁心。

    它不知怎的被裹在了我行李包的衣服里。见到它的一瞬,载静猛抬头朝我的方向望了过来。

    我不由吃了一惊。

    以为他看到我了,看到了我正被周围耀眼灼热的光芒渐渐烧成灰烬的这副鬼样子。

    但很快意识到,他只是在看着我身后那副画。

    那幅穿着他手中这件旗服,发髻上斜插着玉血沁心的我的肖像画。

    然后他嘴唇动了动。

    似乎是在说着两个字,朱珠。

    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在说这两个字,也不确定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究竟是明白了一切,还是依旧如在雾境般茫然。

    什么也无法去确认,因为就在那一瞬间,我身体彻底碎散了开来。

    被焚烧成灰,再被空气轻轻的流动转瞬带动成碎散的雾气,绕过他的身体,绕过他的手指,绕过他凝视着我画像的那双一动不动的视线。

    然后,什么感觉也没了。

    视觉,嗅觉,触觉,以及心里那些纷杂混乱的感觉。

    那个时候突然意识到,谁说小美人鱼最后的选择是极其悲哀的呢。

    至少有一点你不得不承认,在失去了一切后,当化作泡沫的一瞬,对于她来说,什么样的悲哀也就感觉不到了。这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因而,什么样的情感也都可以被轻易忘却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美好。

    自己放不下的,就让时间带走它。

    时间带不走的,就由消亡抚平它。

    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永垂不朽,惟独消亡。

    而这,就是我所未能来得及对冥说出口的,我从他目光里所见到的东西。

    12月21日,下雪了。

    细碎得跟我分散在空气里的身体一样的雪。

    ——尾声——

    他们说让若雷大街上有家新开的画廊,卖的是画廊主人所绘制的一些作品。

    大多是些风景,偶尔也可见一些肖像画,画的都是他身边的朋友或者顾客。

    原本倒也没什么特别,但其中有一幅,却无法不令他们感到惊奇。

    “真的很像,它真的很像,朱珠。”凡是去过那家画廊,又见过我的人,无一不这么对我说道。

    久了,便也越发好奇起来,终于有一天,提前离开学校后,在驱车经过那条大街时,我忍不住循着门牌号找到了那家画廊。

    画廊的名字叫静止。

    住所改成的店铺,不大,格局也不正规,但里面散发着一股很引人驻足的气息。

    所谓静止的感觉。一种似香非香的味道,被时光凝固在颜料和画布交缠间的纹理内,它在我推门的一霎那就吸引我朝里走了进去,然后一抬眼间,我就看到悬挂在正中间那幅被人无数次跟我提到过的画。

    画上是个女人,很年轻,一身很传统的中国清朝贵族小姐打扮,低头在一座庭院里坐着,似乎在绾着自己的头发,又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和她身旁的花木上,色调温和到有一种触手可及的柔软,而边上用着更为柔软的颜色,隐隐约约写着三行细小娟秀的字:‘巴黎很美,会画画很开心,见到你了。’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它们又是谁写给谁的……

    专注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我闻到身后飘来一股淡淡的烟味。

    回头见到一个年轻的亚洲男人,斜靠在门口处看着我,修长的手指间拈着一支烟。

    但有些奇怪……

    七月天,他脖子上却围着一条厚厚的针织围巾,围巾有种湛蓝幽深的色泽,将他那张漂亮的脸衬得有点苍白。

    “午安。”轻吸了口烟,他掐灭了烟头,朝我轻轻打了个招呼。

    “午安。”我想将自己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却发觉很难。

    “来买画么?”

    “……看画。”

    “我留意到你对它看了很久,喜欢它是么。”

    “是的,很喜欢……”

    “你跟她长得很像。”

    “是么……我朋友也是这么说,所以我今天特意过来看看……”

    “想买下它是么。”

    “想。”

    “但是很抱歉,它不卖。”

    “那么我能经常来看它么……”

    “可以。”

    “谢谢。对了,我叫朱珠。”

    “……我叫载静。”

    但凡故事,总有个后来。

    后来有一天……

    《本卷完结》

    第十五卷 血食者

    第352章 血食者一

    坐直升机的感觉有点像坐高空缆车,不过很鼓噪,所以从飞离喑平山后开始就不再有人说话,我紧挨着狐狸坐在他身边,留意到他在上飞机后就打了个盹,约莫两三分钟的样子,之后他身体完全恢复了人形的样子。

    赤裸裸的狐狸。

    幸而后舱除了我和铘没有其他人,尽管如此,我还是把他刚才裹在我身上的毛毯披到了他身上,他立刻醒了,看了我一眼怔了怔,随后朝我笑笑,把手伸出毯子故意露出半副胸膛,用眼神问我为什么盯着他看。

    我脸红了下,用口型对他说:你看起来真是糟糕透了,死变态。

    他见状再度笑笑,趁着机身在气流中的一阵颠簸,就势靠到了我身上,然后在铘看不到的那个角度,似有若无用嘴唇碰了碰我的脖子。

    我没有像往常被他使坏时那样推开他,因为他看起来的确是糟糕透了。

    脸色苍白,身体看上去特别瘦削,而不是我曾以为的他为了跟莫非体型相似而故意变成的样子。因此毯子罩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偏偏这么一副鬼样子,还要故作狐媚状,我低头看着他那张脸,想把他这副嫣然而笑的表情拍掉,但手伸出之后,不由自主却是抚了抚他脸侧的发丝,然后任他这样靠在我身上,一边悄悄用手抱住了他。

    那之后没多久,我就在他慢慢向后环绕到我身上的毛尾巴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间,突然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引擎声消失了,耳朵清净得像刚被疏通的排气管,这让我紧绷着的身体一瞬间变得松弛。

    我最初没觉察到异样。

    实在太过困倦,所以当时完全没留意到这安静静得是很不正常的,只是紧闭着眼想继续再睡会儿,但就在这时突然一道铃声响了起来,当啷啷一阵钻进我耳朵,像根针一样刺破我脑子里模糊的睡意。

    铃铛声来自我附近的某个角落里。

    但那个时候我仍旧很困,脑子沉得让我连头也太不起来,所以一度没有理会。直到它响了两三次后,才终于引起了我的注意,勉强睁开眼循着声音过来的朝那儿方向看去,想找到发声源,可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