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稚嫩的童声里仍有哽咽。 庄振羡叹口气,掀开被子抱起庄妍音。毕竟是成年男子,他力气大,不顾庄妍音的挣扎已将她揽在了怀里。 女儿发髻乱作一团,他用手指理顺,笑道:“不就是讲故事么,父皇给你讲个十天十夜,这样可好?” “不好。”庄妍音挣扎不过,撸起他龙袍袖子便咬了下去,他手腕上还有小时候被咬留下的一排小牙印。 她重新蒙进被子里,气恼恼地哼唧:“你走吧,女儿给您跪安了。” 庄振羡怔住,耐心被消耗,已有些恼怒:“起来说话!” 那团被子鼓起,被子里的人似是憋了一会儿,猛地从里面露出来。 他看见眼眶通红的女儿,一行泪掉下,她憋红的脸颊软糯可爱,却也委屈可怜。 “你根本不知道女儿那些年都受了什么苦。”她边哽咽边说,“你走吧。” 庄振羡还想再怒斥她,但这骄纵的性子不是他这么多年惯出来的么,瞥见一旁满桌的菜肴,都已凉透,看样子一盘都未动过。 他紧拧眉,拂袖起身踏出鸾梧宫。 向狄愁眉苦脸跟在后头。 不是要好好教训公主一顿吗? 第17章 人都散后,寝宫里安静下来。 庄妍音已经在被子里憋不住了,透出脑袋来换气。 她唤来荣兰问:“豆腐怎么样了?” “按您交代的都去除了菌丝,调料也都是按您交代的比例配好了。” 庄妍音翘起唇角下床:“仔细着,步骤不要出差错。”是她上次做的那豆腐乳。 庄振羡有个闻异臭的怪癖,她猜他应该会喜欢吃又香又臭的东西?反正她是觉得豆腐乳有股怪味。 这个时空还没有腐乳这些食物,原本想做臭豆腐,但她还没研究过臭卤水怎么做。索性先做豆腐乳,夏日气候渐渐热了,庄振羡又被她晾着,恐怕不会太能吃得下饭。 这是她早早就准备的计划,像庄振羡这种荒yin了n多年的暴君,怎么可能因为宝贝女儿喜欢听励志故事就转性当个明君。 她出手就得一招致命才行。 桌上的菜摆了两日,早已经变色了,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菜都撤了吧,明日换新的摆上。” 刚吩咐完,她便见沈氏出现在门口。 沈氏面上一愣,疑惑地望着她,显然是听到了这句话。 秦遇连忙朝庄妍音赔罪:“奴才来不及通传,请公主降罪。” 庄妍音示意他们下去,挠挠头,笑嘻嘻道:“母妃,你都听见啦?” “你是故意气你父皇的?” 庄妍音也不瞒着沈氏:“女儿想学习了,从前浪荡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学堂上那些没我身份高贵的小姐竟然比我还有文化,出口就是满腹什么纶,我也不能差!” 沈氏欣喜不已,但忧心她道:“可你不能伤了身子。” “我都吃过啦,我每日都有按时吃饭的。”庄妍音上前几步,昂起脑袋抱住沈氏的腰,“母妃,你要为我保密哦。” “嗯,我不会告诉你父皇的。” 她伸出手指头:“我们拉钩。” 沈氏一怔,没料到她这般可爱起来,蹲下身,她白皙手掌落在她肩头,笑着跟她拉钩,眼眶里却闪着晶莹泪花。 庄妍音心疼她,面上只作不懂安慰,手足无措道:“哎呀你哭什么,我现在又不欺负你了。” 沈氏破涕为笑。 她扑进沈氏怀里,感受着沈氏温暖的怀抱,软软喊了一声阿娘。 沈氏身躯一颤,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 庄振羡第二日又来见庄妍音,她仍不给好脸色,第三日如此,后面多日都如此。 他恼羞不已,却不知自己是何处的错,她又不肯开口,他只得拿满殿器物与宫人撒气。 夏日渐渐热起来,一切都如庄妍音想的进行着。 听闻她没有胃口,庄振羡也难吃下去东西。 御膳房每次都变着法地做好了玉盘珍馐,但每次都是原封不动退下去,唯有今日,向狄端着一碟豆腐乳入殿来,变着法地夸这菜,想尽办法让庄振羡吃。 起初庄振羡丝毫没有反应,最后听向狄xiele气地招呼德子:“将这臭东西端下去吧。” 一个“臭”字,庄振羡眼眸一亮,将人叫回来。 向狄忙谄媚道:“皇上,这是御膳房新做的下饭菜,说是别瞧它模样不起眼,倒适口得很。”他恭敬递上筷子。 庄振羡也是漫不经心的,懒漫拾起筷子去夹。 “御膳房说这菜取一小块拌饭入口最好,多了咸。这豆腐乳初尝可能有些许咸臭,不过皇上放心,此菜无毒,它就是这个味道……” 向狄还有许多天花乱坠的词,还没来得及说,庄振羡已经眼眸一亮,连着扒了好几口饭。 “给公主送一些过去,让她吃饭。” 向狄连忙去办,仍是灰头土脸地回来,庄妍音死活都不吃饭,每日只草草吃几口点心。 庄振羡恼羞得想砍人,但女儿说过滥杀无辜阎王会给她减寿。 他又想打人出气,但想起了女儿晕血。 憋屈得很,他只得又砸了一套瓷器。 他一连数日都是靠那豆腐乳吊着饮食。 庄妍音与他的吵架,最开心的当数钱氏姐妹,毕竟当初几次伴驾都是被庄妍音这个跋扈小公主打扰。 大小钱氏变着法地想来讨庄振羡开心,见他几日都食那臭腐乳,媚眼凝笑:“皇上,臣妾跟meimei做了茯苓糕,味道不比这咸臭的腐乳差,您尝尝。” 大钱氏翘起兰花指送到庄振羡唇边。 庄振羡少有的沉默不语,摆手推开了。 小钱氏垂眸,很快将那臭腐乳端走,嘴里笑道:“皇上不爱吃糕点那便不吃,臣妾这炸了丸子,很是香酥可口,这臭东西臣妾就先给您端下去了。您是帝王之尊,怎能常食这等粗滥之物呢。” 向狄忽然在这时风风火火闯进门,被门槛绊倒,也顾不上疼痛连忙爬起来。 “皇上,鸾梧宫诏了太医,妍公主生病了!” 庄振羡霍然起身,惊撞了桌子,碗里的补汤洒湿了他衣袖。 小钱氏连忙挽着他手臂,大钱氏忙用绣帕帮他擦拭,姐妹二人是不欲他走,还是被那恼人的磨人精叫走。 向狄瞧见那桌上的腐乳,忙说:“奴才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些腐乳可都是妍公主亲手做的。便是被这些被刺激到皮肤,那手背通红通红的,模样可怜极了。” 向狄说他方才听闻鸾梧宫传了太医,才了解到原来是公主虽然生着她父皇的气,却担心父皇每日茶饭不思损坏了龙体,特意做了这些开胃的腐乳,不想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皮肤过敏,手背红成一片。加上这些时日不爱饮食,人便精气不足晕了过去。 庄振羡听完,内心自责而愧疚。 父女俩都冷战这么多天他还觉得是女儿使小性子,过几日便会理他,竟丝毫不留意女儿在做什么,还让她损害了身体。 他眯起眼眸,利落抽出被钱氏抱紧的手臂。 大小钱氏:“皇上……” “你方才说什么?”庄振羡已踏出门,想起方才的话,折身睨着大小钱氏与那盘好吃到爆的腐乳,“朕的女儿亲手给朕做的腐乳,你说这是粗滥之物?” 大小钱氏失宠了。 屋内安安静静的,庄振羡早没了人影。 姐妹俩愣愣望着桌上那盘臭腐乳,做梦都没想到她们有朝一日失宠是因为怼了几坨豆腐? 鸾梧宫里“乱作一团”,沈氏忧愁望着床榻的女儿,庄妍音正病恹恹躺在床上。 庄振羡疾步来到床前,女儿如今的小脸已养得白皙细腻,小鹿眼下却是一片青色,在望见他进来时眼眶也是通红的。 庄振羡从被子里拿出女儿的小手,见她手背果然红通通一片。 他心痛不已,对上女儿眼巴巴流眼泪的模样,眼眶也不由得泛了湿润。 “母妃,我想同父皇说几句话。”庄妍音让沈氏先领着宫人让出了房间。 庄振羡摸着她脸颊:“都是父皇的不是,父皇不该多日都不顾你。” 庄妍音埋着头,只作还在生气地瞧着衾被上刺绣的莲蓬,也不说话,就任眼泪啪嗒掉。 庄振羡低头擦着她眼泪哄她:“还生气呢?” “父皇,你知道女儿为什么想读那些典故了吗?” 庄振羡等她说来。 “因为女儿忽然想知道一个治国的皇帝是什么样子。” “礼部尚书跟我们说完那个故事后,还有这些时日去了学堂听课后,我便在想,若是那些年女儿在宫外受苦时遇上官场严正,没有贪官受贿,不晾着我当时那种不起眼的小百姓。若是政策再好一点,税赋轻一些,不至于要到把我卖人的地步。或者是父皇您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女儿都不会受苦那么多年……” 庄振羡心头懊悔,这些他一件都没有做到过,更别谈什么微服私访。 庄妍音小脸埋在他胸膛,哽咽说:“这原身里的记忆这几日想起一些了,女儿想起从前寒冬腊月里冻着手被逼着做腐乳,那时女儿就想,父皇什么时候来接我呀,我的父皇顶天立地,是皇帝呢。” “……父皇让你受苦了!”庄振羡紧紧搂住怀里哭得颤抖的小人儿。 “阿妍不怪父皇的,只有阿妍懂父皇,父皇别难过,你难过阿妍也会难过的。” “阿妍的手过两日便会好的,阿妍多喝几副药身体也能精神起来啦,药不苦的。” 庄振羡深吸口气,女儿身上温软的橙花香填满肺腑。 他道:“父皇明日便开始自己批阅折子,关注民生,也要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他搂紧女儿,“父皇发誓,一定给你一个太平江山,不再让你落入宫外险境中。” 庄妍音偷偷弯起唇角,掩下眼中窃喜,昂起脸来,眼里泪光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