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女官的自我修养在线阅读 - 第7节

第7节

    第010章 人脉网络

    第三次被成总管以“殿下这会儿正忙”的理由打发,甄凉终于意识到,他似乎并不想见自己。

    她不知道桓羿心中的想法,倒也不觉得奇怪。他现在的性情与甄凉所知的截然不同,对外界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态度,虽然阴差阳错,也算是在桓羿那里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但甄凉并不认为自己有多特别,桓羿不想见她,理所当然。

    所以她也就不再执着,心里盘算着减少到正殿这边来的次数,一面向成总管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成总管原以为她是要请自己说项,跟着她走到旁边僻静处,便先为难地开口,“甄女史,殿下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不想做的事,谁劝都没有用……”

    “成总管误会了。”甄凉笑了起来,“您是殿下身边的人,自然听他吩咐,我又怎会强人所难?”

    “那甄女史要说什么?”

    甄凉道,“眼下虽然还是秋日,但京城地处北方,入冬也就是转瞬的事,得尽早筹备起来了。”

    成总管闻言恍然,忍不住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哎呀,幸亏甄女史提醒,否则咱家险些误了大事。”

    这几年跟着桓羿住在凤京,那边确实百般不如京城,但气候却温暖湿润,往往要到十一月才会入冬,过了正月就会渐渐转暖,只有那么两三个月是冬日,连雪都下不起来。那样的天气,屋子里烧一盆炭火,就能熏得暖暖的,自然也就不必做什么额外的准备了。

    京里可不一样。就是百姓之家,也要做棉衣棉鞋,弹新的棉被,翻修屋顶,备足柴炭和过冬的食物……宫中能做的准备就更多了。

    虽说这些事,六宫局和内监局肯定会准备,可若不额外打点,送来的东西也就没有那么精心。他们这些人也就罢了,殿下身子才刚刚好转,过冬的事可不能疏忽。

    “成总管照料殿下辛苦,偶尔疏忽也是有的,娘娘派我过来,不就是为了查缺补漏?”甄凉笑道。

    成总管连连点头,已经品出了甄凉的意思,是想插手和光殿的事了。

    若是在之前她刚来的时候,贸贸然提出这种要求,成总管自然不理会。如今甄凉帮着桓羿调理好了身体,眼看也得到了他的信任,再提这些话,就是应有之义了。

    女官在各个宫殿的地位,本来就只在太监总管之下,统筹诸多事宜。甄凉只是行使自己分内的权力,他当然不能拒绝。

    再说,甄凉也不是自作主张,而是先来找他商量,这也是成总管对她最满意的地方。殿下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成总管也不喜欢,因为容易惹来意料之外的麻烦,如甄凉这样懂规矩,就很好。

    因此他便顺着这话问道,“不知甄女史有什么建议?”

    “成总管也知道,我是蒙白姑姑举荐入宫的,先前在六宫局受训,也颇认识了几个人。咱们和光殿的东西,多是皇后娘娘吩咐从六宫局拨来,如今咱们既然要早做准备,还是该与六宫局通个气,免得送来的东西对不上,平添麻烦。”甄凉道。

    她说起话来口齿清晰,和声细语,又说得清楚明白,成总管不由点头道,“是该如此。那此事,就交托给甄女史了。”

    其实这也是成总管的尴尬处。

    莫说是如今,就是当年先帝和宸妃还在,桓羿仍旧是备受宠爱的九皇子时,成总管在宫中的地位也只是看着高,其实并无实权,平日里行走办事仗的是宸妃的势。到现在,桓羿离宫三年,宫中早就换了一批人,就算还有一二旧人,也能看得清风向,不会随意照拂和光殿。

    所以甄凉刚来的时候,觉得桓羿这里的东西样样都是看着好,其实只是面子货,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笔墨纸砚之类的物事,只要能用,时不时兴倒也无妨,桓羿三年没追过京中的潮流,用这些东西也不觉得不妥。茶他是不喝的,都赏了下面的人。那些陈年的贡茶,给桓羿喝不合适,他们这些人喝却也是高攀了,因此不必计较。

    可是过冬的东西却不可这样疏忽。若是衣裳不够保暖,皮毛不能挡风,炭火全是烟尘,怎么能给桓羿用?

    甄凉将此事揽过去,成总管也是松了一口气,自然无有不允。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甄凉每天早起就往外跑,总要申时前后才会回来,去厨房做一道晚膳要用的汤或菜,之后回房抄几页经书,便熄灯睡了,过得十分规律。

    桓羿一开始没在意,就算早膳没有看到甄凉的手艺,也忍住了没问。

    如今他身体渐好,有了胃口,厨房的饭菜也开始花样翻新,荤素搭配,倒也没那么期待甄凉的手艺了。

    桓羿觉得自己之前过分关注甄凉,如今便刻意不去在意。

    然而连着好几日都是如此,他心里也难免疑惑。只是压住了没有问,后来还是听忍冬和半夏闲话,才知道了她这几日白天都要去六宫局,也不知在忙什么。

    宫女们只能看得见眼前的事,自然猜不到甄凉的动向。桓羿疑心甄凉是在打探消息,或是有什么别的谋划,所以才如此活跃。然而这事她竟没有跟自己商量,不免又令她心下皱眉。

    于是这晚他用膳时,成总管正好有事要回,就在一边侍奉,桓羿便仿佛不经意般问,“这几日外面热闹得很,都在忙什么?”

    “不过是看要换季了,把一些该收的东西收起来,该摆的东西摆出来。”成总管道,“正要请示殿下,去凤京之前,您的东西大都收起来放在库房里了,如今咱们回来了,可要开库房取出来?”

    其实这个问题早该问了,但之前成总管一直不敢问,生怕触动桓羿的心事。现在见他似乎走出来了,才敢开口。

    桓羿微微一怔,旋即摇头道,“锁着吧,还不是时候。”

    成总管虽不知何时才是时候,但还是点头应了。

    桓羿见他不说话,又问,“咱们殿里所有的人都在忙入冬的事?”

    成总管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还以为是担心人手不够用,便道,“殿下的东西不多,这几个人就够用了。”反而是说到这个问题,他又想起一事,“对了,百灵儿遣了丫头来说,平日里闷得很,想去花园里散心,殿下看……?”

    桓羿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略一沉吟,便道,“原是来的时候,人多眼杂事多,怕不方便,才拘着她,如今都安顿好了,自然不必再如此。她也有家人亲属,中秋才过,不论她是要逛花园还是出去访亲探友,都由她。”

    “是。”成总管答应道。

    桓羿见他半天都说不到甄凉,只好直接问,“怎么这几日没有听你说起甄女史?也没见她抄的经书,早膳也不做了,这是在忙什么呢?”

    因为没往这个方面想过,所以成总管至今没听出桓羿挑刺的意思,笑着道,“原是快要入冬了,有许多事要与六宫局、内监局那边接洽,只是咱们多年不在京中,人事都疏忽了。甄女史虽然才入宫,但她是女官,在六宫局都说得上话,因此只好请她去忙这些事,让我偷一回懒了。”

    虽然他其实并不知道有什么可接洽的,既然是有正事,桓羿也就不多问了。

    然而一入九月,各色过冬要用的东西陆续送到和光殿,所有人便都亲眼见证了甄凉的能力。

    炭是上好的银霜炭,根根一般粗细,烧起来没有半点烟火气。笔墨纸砚都是刚刚进上来的贡品,质量上乘。茶叶依旧是陈茶,却是酿了好几年的红茶,甄凉说这个茶暖身,比绿茶更好。至于各种日常用的东西,也都是挑了好的。

    至于衣服,桓羿的自不用说,貂皮是纯色的黑皮子,狐裘是纯色的红狐皮,不见一丝杂色,另外甄凉还亲自带着织娘做了一床鸭绒的被子,据说用掉了所有今年制备年货留下的鸭毛,这床被子就跟云一样的轻软,却又十分保暖。因为只得一床,听说尚功局那边正四处遣人去收鸭毛,要赶制出两床献给帝后。

    就是和光殿其他人分到的冬装,也都是厚实保暖、针脚细密的棉衣,没有任何偷工减料。

    更难得的是,皇庄上的猎户们合伙猎了一头猛虎,虎皮自然是要留着的,甄凉却弄到了一小坛虎骨酒。这是好东西,尤其对桓羿这种身体亏空的人尤其有效。

    送东西的人来了又走,留下的除了东西,还有甄凉为了这些东西所做的各种努力,听得和光殿所有人都肃然起敬。

    桓羿从前对这些是不在意的,他最多是知道什么东西好用,什么没那么好用,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却很难明白。听身边的人叽叽喳喳说了一整日,才明白要弄到这么多东西,不但需要费心费力,更重要的还是人脉。

    人脉……这也是现在的桓羿最需要的。

    他如今被困在这深宫之中,为了降低桓衍的怀疑和警惕,最好是什么都不要做,把一切都由明转暗。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大量的人脉,才能够在这座遍布视线的皇宫之中瞒天过海。

    甄凉认识的那些人,都是在六宫局当差,听起来很不起眼,大部分人都是各司其职,一年也没机会见宫里的主子们一次,可就是靠这些人,却能编织出一张巨大的网络,让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

    看到了甄凉展露出来的能力,桓羿也就顾不得自己心里那点儿小别扭,吩咐成总管,“甄女史回来之后,叫她来见我。”

    甄凉这一天都待在尚食局。

    别的东西,弄到手了就能统统都搬到和光殿去,放着慢慢用,不必担心会有变故。但食物却不同,尤其是蔬菜,北方冬天难以保存,也只有宫中特制的地窖,才能存下一些绿色蔬菜。既然是存在地窖里,自然就可能被别人取用,所以甄凉必须多费心。

    好在司膳冯姑姑,从前就与白姑姑交好,甄凉入宫之后,第一个拜见的便是她,得了她许多照顾。当然了,相应的,甄凉也替她出了不少主意,冯姑姑如今已经是皇后跟前的红人。

    如此互惠互利,大家都得了好处,她自然也成了宫中对甄凉最为亲善的人。而甄凉也不吝于花心思维护这条人脉。

    ——入口的东西最要命,必须要牢牢掌控住。

    第011章 宫宴菜单

    冯司膳知道甄凉的能力,因此她一来,就拉着她帮忙设计冬至节的菜单。这是大节,但又不是满朝上下大张旗鼓祭祀的那种,皇帝自然也就有空流连宫中了。所以满宫的妃嫔都卯足了劲儿,想要拔个头筹。

    曹皇后虽然素来不与她们争这些,可身为六宫之主,就更是要将这冬至节从头到尾打理得妥妥帖帖,不落下半分话柄。

    这宴席上的食物,自然是重中之重。

    冯司膳近来很得曹皇后看重,自然就领了这项差事。本来甄凉不来,她也要着人去请的。

    冯司膳和甄凉,还有最近很被冯司膳看重的钱女史,三人忙了大半天,才总算定下了所有席面上的东西。

    这冬日里的宴席,最难的就是保温,做得再好的东西,等从厨房端上去,早就已经凉透了,这样的东西摆在主子们面前,先就扫了三分兴,谁都不会碰一筷子。虽说这是节令的缘故,通常上头也不会怪罪,可是要出彩,这样就不行了。

    所以甄凉的建议是,主要吃锅子,其他的冷盘、面点、粥品则还是比照从前。

    这锅子是北边蛮族那边传过来的东西。据说他们在草原上迁徙,冬日里准备膳食十分不便,因此就起了火,将铜锅架在上面,烧上一锅guntang的羊奶,再在里面涮rou吃。

    这样的吃法,魏人自然很难适应。不过总有能人异士进行改良,换了铜锅的样式、底汤的材质,再加上丰富的涮菜品类,一下子就与草原上的羊奶锅没什么关系了。这东西去年才风行起来,不过也就是一些京中一些喜欢追逐新奇的年轻人喜欢,尚未推广开来。

    冯司膳本来不太想采纳甄凉这个提议,这东西既然没能推广开来,想必总是有原因的,或许就算改良了,也还是不合魏人的口。更遑论是宫中诸多贵人们,她们入口的东西总要再三仔细,万一出了纰漏,谁能担待得起?

    然而甄凉最终还是说服了她。

    作为报答,冯司膳拍着胸脯保证,和光殿的东西绝不会让人碰上一个手指头,到要取用的时候,也由甄凉自己带人过来,她这里不经手,也就不必担忧会乱中出错。

    钱女史在一旁听她们说话,此时便抿唇笑道,“从前一同受训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必然会被皇后娘娘看中,谁知最后竟去了和光殿。怎么如今你倒为那边的事这般费心,我听人说,越王殿下生得风采卓然、面如冠玉,莫不是你这小丫头也动了心思?”

    “胡说八道什么?”甄凉斥了她一句,又笑道,“但论起殿下的风仪,在我所见过的男子之中,确实无人能比。”

    “怎么,连陛下也比不了?”冯姑姑也打趣了一句。

    她们这些女官,大都是守寡之后入宫,所以年纪都不小了。如冯姑姑,已经是五十几岁,钱氏年轻些,却也快三十了。如甄凉这样年轻的小姑娘,实在是绝无仅有,众人一面钦佩她的能耐,另一方面也爱惜她年幼,更偏着些。

    但是寡妇也有一样不好,就是经过了人事,说起这种话题来就少了许多的避忌。

    打趣起甄凉来,就更不会客气了。

    也只有这样年轻的姑娘,还会有那些心思,她们这些人都是半老徐娘、明日黄花,再不必多想的了。

    甄凉眼珠一转,故意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吧?中秋那日陛下亲自去探视殿下,我在一旁伺候,有幸得见天颜。平心而论,若说是通身的气势,那自然是无人能与天子相比,只单说容貌俊美,殿下尤胜过陛下许多呢!”

    冯姑姑和钱女史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啐道,“果然是小丫头的话,只爱看脸呢!这话你上外头说去?”

    “好姑姑,不是在你们跟前,我也不敢说这话的,求姑姑替我遮掩则个。”甄凉也不怕,笑着央求。

    冯姑姑见她提起桓羿时,果然眉目含情,也悄悄放下了心。

    她是知道的,皇后娘娘当初没有留下甄凉在身边,便是因为她身上天然一股娇憨之态,性子又柔顺稳重,实在讨喜。六宫如今不缺人,就是缺,也绝不能由女官之中出个皇妃,否则消息传出去,以后还如何在民间遴选女官?

    不论是陛下看上甄凉,还是甄凉自己起了心思,都不免让皇后头痛。如今皇帝见过了甄凉,既没有下文,想来是没有那个意思了,甄凉若是心慕越王,皇后这里便能省许多的心。

    冯司膳虽然是皇后的人,但也着实对甄凉亲善,回头她走的时候,还悄悄劝她,皇帝固然不是良人,亲王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既然进了宫,就不能生出妄想,否则旦夕之间,恐怕就要遭祸。

    甄凉听着她的嘱咐,脸上的笑容倒是真切了几分。

    皇后的心思,她也猜到了几分,因此从前故意藏拙,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如今借了冯司膳的口,正好能让对方安心。——钱女史与甄凉同时入宫,得过她几次提点,还是被她举荐到冯司膳身边,早就已经是甄凉这边的人了。今日她会主动提起话头,也是甄凉授意。

    冯司膳不知道这背后的缘故,却能真心劝她,可见甄凉从前那些心思没有白用。

    她这里欢欢喜喜回了和光殿,那边冯司膳也连忙带着单子去见皇后。

    桓衍比桓羿年长十五岁,曹皇后比他还大一岁,如今自然也已近而立,面相身形早已没有了少女的娇态,却也不见老,看起来最多二十许人,只是通身的气派,叫人往往不敢多看她的脸,也注意不到她的容貌。

    她对着手里的单子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冯司膳心中惴惴不已,不免回想起甄凉之前说的话。

    “我知道姑姑是觉得这法子从前没人用过,不够稳妥。但我也要问姑姑一句,若是前人已经用过的东西,你再用,又哪里有出奇的效果?不过是拾人牙慧、不功不过。若想出彩,自然要甘冒风险。况且,我还有个主意,只要姑姑照做,想来纵然实际效果差强人意,皇后娘娘也必不会见责。”

    想到那个办法,她的心定了定,就听见皇后问,“这锅子从前宫里不曾时兴过,倒也是个新奇的玩意儿,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合了大伙儿的胃口,还是有些太冒险了。况且在宫里吃北蛮的食物,是否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