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不笑则已,一笑万物沉沦。 她甚至有点庆幸褚晏以前从未对她笑过,不然,她恐怕早就沉迷在褚晏的美色里无法自拔了吧,还逼他造什么反啊。 不过,她好像记得褚晏对她笑过一次。 是在那个梦境里面,那笑却是让她寒毛直立,这辈子都不想再看第二次。 褚晏褚晏捡起地上的金簪,拿在手里看了起来。 这是一只金累丝镶宝荷蝶簪,和多年前的那支很像,华美绝伦。宋茹甄似乎特别喜欢用这般昂贵华丽的饰品,正如她的人一样,锋芒毕露。 他静静地立在西廊下,抬眸望着斜对面紧闭的朱红扇门,唇角抿着一丝笑意,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着手里的小白兔说:“这次不会错了,就是她。” 小白兔在他的手心里打转,小尾巴乱扫,褚晏低头看它,安抚道:“稍安勿躁,总有一日她会认出你来的。” 小白兔不动了,蹲在褚晏的手心里乖乖地窝着。 “只是阿雪……”他抬头,再次望向瑶光殿的正门,目光幽深,“如今这恩,该如何还是好?” “二郎神……二郎神……”宋茹甄一边走,一边冲着四下里压着嗓门喊。 华京里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整个皇宫都覆盖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大雪依旧不见停,所以一到夜里,宫人们就都躲在屋里取暖了。 幽深的宫道上原本一个人也没有,渐渐地却出现一个瘦小的倩影。 宋茹甄手里挑着一盏羊皮小风灯,独自一人走来。 厚厚的积雪没过了她的膝盖,宫道上的积雪原本早晨刚铲干净,只是一到夜里又积了厚厚的一层,因底下压实,中间的路走的人多了,就变得十分湿滑难走,宋茹甄便只能扶着宫墙,沿着墙角,顶着风雪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二郎神,别跑了,快跟我回去。” 宋茹甄被皇后罚面壁思过了三天,今天好不容才放了出来,想起二郎神三天没人送吃的,赶紧带着吃的悄悄地去冷宫里找二郎神,去了后却发现二郎神不在。 二郎神不在冷宫时,最喜欢跑到冷宫附近的梅园四周玩,她顺着梅园的方向找了一会儿,果然发现了二郎神的身影。 只是不知二郎神怎么了,她喊它,它反而跑了,跑一段忽然停下回头看着她,等她追上去,它又跑了,就这样追追停停,她一路竟然追进了梅园里。 二郎神跑到墙角的一颗梅树下的小山包上突然不动了。 宋茹甄将风灯插在附近的树枝上,提着裙裾,轻手轻脚地踩着厚厚的积雪往二郎神走去,她每走一步,雪地里便发出碎玉一般的轻响。 “二郎神乖,咱们别闹了,这天儿怪冷的,快跟我回去,我给你偷来了好吃的胡萝卜……”甫一说完,她一个飞扑上去,摁住了二郎神。 终于抓到手了。 她高兴地抱住二郎神,正要撑着起身,忽然觉得手肘下有软软的东西,并不像什么假山硬石之类的。坐起身子后,她一手抱着二郎神,另一只手空出来拨开着“小山包”上的雪,拨着拨着露出一截衣衫。 宋茹甄吓了一大跳,原来“小山包”下面是个人。 那人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死活。 不过宋茹甄向来胆子大,又想着这里是皇宫,躺在这里的八成是哪个宫里的太监,正要去拨那人脸上的积雪,那人陡然坐起,抬手猝不及防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啊!” 宋茹甄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喊出来,脖子就被人死死钳制住了,手上一松,二郎神滚落在雪地里,急的上蹿下跳的。 宋茹甄下意识去扯掐住自己脖颈的手,一边用尽全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气息不济地“救……命……” 那人脸上的雪自动剥落而下,露出的是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和一双红的能滴血的双眼。 恍惚中,宋茹甄瞥见那人身板瘦弱,是个少年模样,他头上戴嵌玉小银冠,衣着华贵,看着并不像宫里的太监。 眼见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要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给掐死了,这时,二郎神嗖嗖地爬到了那人的肩膀上,伸出爪子在那人的脖子上挠了几下。 大概是挠疼了,那人陡然一个激灵,黑洞洞的瞳仁似乎清明了些,看着她一时愣住了。 旋即又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手一松,反掌将她用力一推,又急又怕地冲她低吼道:“快走!……快,离我远点……我,我会……杀了你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像是被火烤干了一般。 说完,他抬手猛地往自己的左肩上摁了下去,只听“唔!”地一声闷哼,紧接着整个身体都在发颤,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疼的。 宋茹甄跌坐在地,扶着脖子剧烈地咳了起来,好不容易才回转过来,脸色发白地看着眼前的怪人,心里终于起了一丝惧意,爬起来就往外跑。 跑着跑着忽然想起二郎神还在里面,咬了咬牙,又折转身子跑了回去。 等她回到墙角时,那怪人竟然又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了,他双眼紧闭,脸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二郎神就在他的肩头附近,缩在那里瑟瑟发抖,看来也吓得不轻。 她怕再度惊醒了那人,这次过去时,脚步格外地巧,本想抱起二郎神就走的,却发现那人的左肩下的雪地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暗色。 她拿过风灯对着那人的左肩照去,这才清楚地看见那人的左肩上,竟然插着一根不算粗也不算细的木棍,那木棍应该是已经刺穿了他的肩,所以后面才会流出许多的血来。 “喂!”她先是远远地用脚试探着踢了那人一脚,那人一动不动,“喂!”她走近了一步,又踢了那人一脚,那人还是不动,连胸口的起伏都没有了。 该不会是死了吧? 死了正好,她蹲下去,抱起抖成筛糠的二郎神,正要起身,那人忽然坐起来一把拉住她紧紧抱住。 宋茹甄简直吓地魂飞魄散,连惊呼都忘记喊了,挣扎着就要逃命,却发现自己越挣扎,那人抱得越紧,隐隐约约还在她耳边轻柔地喊着什么。 觉察到这回那人身上并没有杀意,宋茹甄噗通乱跳的心才稍稍镇定了些,也总算清楚地听见那人在她耳边喊什么。 他在喊:“娘……” 这人一会儿要杀她,一会儿抱着她喊娘,难不成此人是个……疯子? 只是疯子怎么会跑进皇宫里来了? 还有,不知为何,他那一声“娘”落在她耳朵里,似乎饱含了无数委屈,思念,和痛苦似的,听得她的心都跟着莫名揪了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锣声,震地附近梅树上的雪唰唰直落。 然后,她就听见有人大喊:“抓刺客!抓刺客!……” 宋茹甄心里悚然一惊,血液急速倒流,整个人彻底定住了。 她心想:“眼前抱着她的这位,该不会就是他们所说的……刺客?” 第17章 拉拢(四) 宋茹甄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口水,她已经听见了外面禁卫军兵甲碰撞的声音,只要她大声一喊,他们就会过来救她。 可她现在被怪人紧紧抱住,估计她要是真的喊出来,还没等到禁军过来救她,她的小命就已经先交代了。 她急的满身都是冷汗,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那人的脸轻轻一转,竟将后脑勺贴在她的脖子上,贪婪的,依恋地哼唧了一句:“娘,我好想你。” 鬼使神差地,宋茹甄的心忽然放松了下来。 能在生死关头想着自己娘的人,也许……不是个坏人。 她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你乖乖听话,先松开手,我带你去更安全的地方。” 那怪人竟然真的听了她的话,松开了手,双眼迷蒙地看着她傻笑。 只是笑着笑着,白眼一翻,又晕了。 宋茹甄:“……” 本想骗他松了手后,脱身立即逃出去喊人,可瞧着这怪人傻笑,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她却从他迷蒙的眼睛里看见了期待和满足,一时竟狠不心来。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你可不是为了什么浮屠不浮屠的,而是为了给二郎神积德,希望它能好好活着善终。” 梅园与冷宫只有一墙之隔,不远处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低矮的角门,正好能从梅园直通冷宫,因为是冷宫,鲜少有人会去注意梅园里的角门,甚至许多人觉得晦气,都很少来梅园。 宋茹甄费尽了九头二虎之力总算将怪人拖到冷宫里去,又寻了一个十分隐蔽的角落放下。 她原本打算就这样丢下他算了,可看着大雪顷刻间就在他身上覆盖了一层,又见他肩上的血还在不停地流,最终还是于心不忍。 她仔细看了一眼怪人肩上的伤口,想着如果此人真的是刺客的话,伤口要么是刀伤,要么是箭伤,怎么会出现用木枝伤人的? 而且受伤的位置看起来并不会要人命,只是会血流不止,可是这根木枝要不拔/出来的话,他身上的血说不定就会流到死。 她见那人半死不活的,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试试总比等死强,于是握着那根木棍闭上眼睛,咬牙飞快一拔。 “唔!” 那人嘴里顿时发出一声孱弱的闷哼。 宋茹甄看了眼手中血淋淋的木棍,发现很像梅园里面随手折下来的梅树枝,前端尖利,还有毛刺,应该是不久前刚从树上折下来的。 木棍拔/出来后,那人伤口里的血顿时如喷泉似的涌了出来,宋茹甄吓坏了,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慌乱间,随手抓了一把雪摁在伤口上,血势总算缓慢了些,她见用雪止血有效,就不停地抓雪堆在他的伤口上,很快堆出了一座小雪山。 不过小雪山很快变成了小血山,反反复复好几次,血总算是止住了。 宋茹甄四下看了一圈,想找个东西替怪人包扎伤口,但这里是冷宫,绫罗绸缎没有,蛛网灰尘倒是取之不尽。 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自己的袖口上,又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最后定在了胸前的宫绦上,她只迟疑了一瞬便解了下来,那宫绦上沾有她身上的苏荷香,随手一抖,便是香气袭人。 她将那人的肩膀搬了起来,用宫绦从他腋下来回缠绕了三四圈,最后在前面打了一个繁复精致的蝴蝶结。 一番折腾后,看着那人还有呼吸,宋茹甄总算松下一口气。 她记得冷宫的西北角有一堆干草,二郎神经常躲在里面睡觉,便跑过去抱了一捆干草过来,将那人全身上下盖住。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的满身都是汗,寒风一吹,从头到脚凉飕飕的,立即抖了几个哆嗦。 外面禁军的动静渐渐远去,她抱起地上的二郎神,垂眼看着地上那人,道:“我能做的都做了,你能不能活下来,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完,她抱着二郎神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后,宋茹甄停了下来。 她低头无奈地看着二郎神,“哎,我也不能带你回长春宫,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地盘,你就留下来罩着他吧。” 宋茹甄又折了回去,掀开干草,将二郎神放在那人的胸口上,这样二郎神的体温就可以护住他的心脉了,又将身上带着的几根胡萝卜放在那人身旁,这才冒雪离去。 那夜雪大,很快覆盖住了地上所有可疑的痕迹,当晚,禁军搜了一夜刺客,最终无果。 翌日,放晴,宫人们都忙着出来铲雪,打扫宫道。 至下午时分,宋茹甄悄悄去了一趟冷宫。干草之下,什么也没有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她的二郎神…… 缓缓睁眼,头顶上是熟悉的茜云金纱帐。 宋茹甄叹了一口气,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还没到晚上,只是睡了个午觉竟然就梦到了二郎神。 她看着连枝缠绕的茜金纱帐顶,怔怔地出起了神。 也不知道二郎神当年去哪儿了? 不会是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了吧?